苏敛愣了一下,抬手顺着脖子往上摸,摸到脑袋瓜子:“你脖子上的才是摆设!!”
慢慢的她又回过味儿来,恼羞成怒:“我看起来很邋遢吗!!!你讲点道理啊!谁大晚上的涂脂抹粉啊!”
顾歧没有回应她,苏敛身上的雨水已经半干了,再看顾歧,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像是水里拎出来的,浑身湿透,苏敛心里“咯噔”一声,爬过去在他额头上一探。
“你还真把我的老山参全吃了啊!”她被那骇人的热度烫的一个机灵,惊慌道:“一个须子就能续命的,你把它当生姜吃啊?你你你......烧不死你!”
顾歧被她晃得头晕,咳嗽了两声,一冲从鼻子里流出血,他气若游丝的前倾身体,倒在苏敛肩头,体力精气被透支殆尽,体内的烈火仍然在不知疲倦的熊熊燃烧,没了养料,许是要把血肉骨骼都烧成灰。
苏敛喃喃的看着天花板:“真好,连麻沸散都省了。”
顾歧做了个梦,梦回无极殿,火舌顺着雕像的底座一路烧上去,一发不可收拾,粗大的横梁断了,坠下来,重重的砸在顾盈身上,顾盈勉力抬起头,对视时是一双死水般黯淡的眼瞳。
“五哥!”他猝然惊起,两手在半空中乱抓,浑身都在痉挛,邵小胖正在用凉水搓帕子,被这情形吓了一跳,忙去查看他身上的伤口,好在没裂开,他记得苏敛走之前告诉过他如果烧的太厉害会发生惊厥,把提前预备好的帕子塞进了顾歧口中。
此时此刻苏敛已经来到了百歌楼门外,赴三日前梁景之约。
她站在角落里等待,百歌楼里莺飞蝶舞好不热闹,苏烈时而探头,她心想那天也没说留个记号特征,会不会错过呢?
忽然,她看见一个黝黑魁梧的人跨进了百歌楼,很快淹没在人群里,苏敛忙追上去,甫要进门,却被两个龟奴拦在外头。
“这是找乐子的地方,小姑娘家边边去。”
苏敛垫着脚张望一番,悻悻然生怯,正要走,忽听人道:“哟!慕容公子来啦!莺歌儿!快去叫莺歌儿!”
那四个字令苏敛浑身一僵,一股寒气自尾椎骨升上来,直冲天灵盖。
她一手掩面,脚下步伐凌乱,忙不迭冲下台阶,一脚踩空滴溜溜滚了下去。
这一摔惊天动地,慕容卓转首看过来,微微眯起了眼,他信手拨开随从,自台阶上走了下去。
苏敛用力揉着脚脖子,心说真是倒了血霉,恶寒又起,头顶上响起一个恶劣笑声:“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小时候苏敛是不怕慕容卓的,慕容卓蠢笨,单打独斗苏敛总能叫他好看,可后来,他渐渐的发现慕容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慕容卓背后千丝万缕的势力,譬如她即便令慕容卓受了皮肉之苦,慕容卓也有本事一状告去他爹那儿,十倍百倍还回来。
“没见过。”她心绪跌宕,低声说。
“没见过?”慕容卓不怀好意道:“那我怎么知道你叫敛敛呢?”
所有恶心的记忆一瞬间井喷,苏敛猛地转头,狠狠一巴掌掴在慕容卓的脸上,厉声道:“敛敛也是你叫的吗!”
这一巴掌打出去,苏敛知道自己铁定要付出代价了,但是她忍不了,凭什么要忍?打的就是你!
慕容卓蒙了,捂着红肿的脸,眼睛瞪了老大,半晌他倒退了两步,像是找回了从前的感觉,又是恼怒又是敬畏,一手指着苏敛颤声道:“你这个狠毒的小妮子!!!!真是一点没变!!”他愤怒的喊破了音:“把她给我抓起来!”
兔起鹘落间,苏敛脑海里闪过一串念头,如醍醐灌顶,豁出去了。
“你抓我!你长了几个胆子敢抓我!”苏敛忽然拔高了音调:“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哈!”慕容卓道:“怎么?你离家出走几年,要饭还要出本事来了?敛敛,我今天偏要抓你!”
几个随从包上来,苏敛原还想撑地站起,这会儿干脆瘫下来了,大摇大摆道:“我是当今七皇子顾歧的女人,你抓我,等着被抄家吧!”
她说的言之凿凿,慕容卓先是愣了一下,隐约也听到过这位七皇子的名讳,陷入了迟疑,半晌,他用拇指揩着下巴狐疑道:“你说你是七皇子的人?怎么出门没个丫鬟跟着,穿着也如此寒酸。”
苏敛一愣,心想这个猪近两年长脑子了?
慕容卓见她没动静,“嗤”的笑出来,挥手道:“信你才有鬼,带走。”
“我不走!慕容卓你个泼皮无赖!别碰我!”苏敛竭力挣扎,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背心凉透。梁景如今是在逃囚犯,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百歌楼,她看到的那个人十之八九是认错了。
“慕容卓!”苏敛忽然道:“你把我这个祸害带回去,不怕家宅不宁吗?你爹肯定不会同意的!”
慕容卓睇她一眼道:“谁说我要把你带回去了?”
苏敛:“???”
“走,去静和居。”慕容卓勾一勾下巴,笑的像个黄鼠狼:“敛敛,咱们兄妹俩好好叙叙旧。”
苏敛最怕的来了,这哪里是叙旧?苏敛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这不是金屋藏娇,这是要当笼中鸟啊!
“非礼啊!!!非礼!!!!”苏敛使出最后一招:“慕容家的大少爷强抢民女了!!!!!救命啊!!!报官啊!!!!”她瞄一眼,似乎真的有人去报官了,生出几分希望,更加玩儿命的尖叫,家丁伸手捂她的嘴,被她反咬一口,直接见了血,她这般拖延,不一会儿来了两个捕快,推开人群。
“怎么回事?”
“捕快大哥!救命!”苏敛像是见了救星,欣喜若狂:“他们仗势欺人!强抢民女!”
“有这等事?”
“求捕快大哥替小女子做主啊!!!”苏敛脑子里迅速调出肖凝的哭戏,有样学样的嘤嘤嘤,好不凄惨。
她演的令人动容,捕快横刀看向慕容卓,沉声道:“你是何人,天子脚下竟敢如此嚣张跋扈!”
慕容卓轻哼了一声,叉腰道:“我爹乃慕容侍郎,本大爷就是慕容侍郎的公子,奉劝你们少管闲事!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其中一捕快微微动怒:“侍郎又如何?你是侍郎之子便可以为所欲为?还有没有王法!真当我们捕快是吃白饭的吗?”
“你算哪根葱,敢这么跟我说话!”慕容卓大怒:“我要去告诉我爹!”
“告诉你爹之前先跟我去衙门喝杯茶吧!”那捕快喝道:“带走!”
两个捕快带刀,颇有威慑,家丁们不敢动,慕容卓也有些傻眼,被拽着膀子死赖在原地道:“我不走!你们别碰我!”
这场面甚是熟悉,风水轮流转,苏敛冷眼瞧着,暗暗称快,眼看着慕容卓就要被带走,忽然人群外有人道:“两位官爷,有话好好说!”
人群外开道走进来几个穿着富贵的家仆,簇拥着一个端庄而貌美的妇人。
苏敛的脸色一分分变了。
慕容夫人的余光有意无意的扫过她的脸,也不知有没有看进眼里,只仓促的收回,改平视前方,好一个宝相庄严,那个叫祝旸的年轻管家走在前,冲两个捕快拱手一揖。
“劳动官爷大驾。”他赔笑说:“误会,都是误会。”
苏敛一瞬间如坠冰窖,她脑子里嗡嗡的震,外界的声音通通听不见了,心中不停地念:不会吧,不会的.......她不至于如此的......
“误会?亲眼所见,周围行人都是人证,何来误会之说?”
“说来惭愧。”祝旸满面谦和:“这位是我家公子,这位是我家出走的小姐,两人是兄妹关系,小姐闹脾气,兄长带其回家□□,算不得强抢民女。”
他每一个字都像铁钉将苏敛寸寸锥进坟墓,苏敛厉声道:“不是的!我跟他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慕容夫人目不斜视,声音如古井无波:“敛敛,别闹了,听娘的话。”
苏敛目眦欲裂,她死死的盯着这妇人的侧脸,那面容越温婉和顺就越令她厌恶恐惧,像是画皮一张,底下的怪物正在一点一点的把自己吃掉。
娘,亏她说得出口!
慕容卓皱眉,似有不满,动了动嘴唇要辩解,祝旸抢在他前头道:“少爷,家丑不可外扬,夫人都出面了,您也退一步吧,莫要再使性子,让大家都不好看。”
慕容卓舔了舔嘴唇,转过身去,摆了摆手。
那捕快半信半疑:“你们当真是一家人?怎的兄长对胞妹如此粗鲁?”
祝旸看了一眼慕容夫人,得到默许,不着痕迹的从袖子里渡了两锭银子过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本不该打搅官爷,官爷劳累,有空喝喝茶,消消气儿。”
那捕快一惊,还想说话,另一个捕快顺势在他肩头一压,递了个眼色,后板着脸道:“那你们家事就去家里处理,别再这么招摇了,秦韫,走吧。”他抬手挥动:“都散了散了!”
那叫秦韫的捕快被同伴拉走,边走边回首看,素衣少女跌跌撞撞被一群人推走了,他不由得停下脚步,皱眉道:“老杨!这不对头,我得去看看。”
“看什么?那是人家的家事。”老杨道:“再者,慕容泰安你也得罪不起,拿了银子好交差,我是在帮你。”
秦韫张了张嘴,终究拗不过,头也不回的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榜单有毒——【捂胸】
☆、第十一章
顾歧并没有魇太久,他历来身体强健,热度退下去之后没有昏睡太久,很快便苏醒了。
他精疲力尽的睁开眼,眼前一切都带着重影,白晃晃的晕人。
浑身绵软无力,这副躯壳像是空了一样,完全不听使唤,连挪动手指都是妄想,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牵动着呼吸,提醒他还活着,顾歧望着天花板,将灌了铅似的脑仁收拢运作,一点一点的回忆。
有人要杀肖再林,他伪装成肖再林躺在榻上,在静和居干掉了两个,在外面又干掉了两个,不巧被暗算受伤,于是去杏林堂求医,到门前察觉被尾随,遂绕开又除掉了一个,却没想到即便如斯警惕了,还有漏网之鱼。
俄而到了杏林堂里头,跟那个直不楞登的女大夫说了会子话,再遇险,为了应急生吞了她一根老人参,后来......后来.......
顾歧觉得头痛欲裂,全身的伤病都叫嚣着让他放弃思考赶紧休息,但他仍旧不由自主的想,那天在静和居,肖凝喊漏了嘴,联系前后,他以为那个女大夫已经大致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实在不必旁生枝节才会漏夜前来求医,可事实却咣咣打脸——顾歧轩起眉恨铁不成钢的想,就眼下他迟钝如斯也比那个苏大夫的脑袋瓜子要灵窍的多。
门外脚步声来去,听到洋人用不甚熟练的汉语叫道:“胖胖,黄芪红枣龙眼茯苓党参阿胶,你抓这方子干哈?”
平民居所隔音效果并没有那么好,顾歧想也幸亏那夜大雨澎湃,听邵小胖支支吾吾道:“抓,抓给敛敛补血,敛敛的好东西来了!”
“啊?不是上个月初七才来的吗?她一向很准的。”詹平说:“啊我知道了,肯定是最近让她吃饭又不好好吃,成天挑三拣四,一顿饥一顿饱,现在是月信乱,回头有她受的!”
“是是是,我这就去骂她。”邵小胖连声敷衍。
行医世家果真是毫不避讳,却也胆识过人,顾歧忆起苏敛种种,转眸望向地面,昨夜那血泊中横着一具尸体,还有一个半是尸体的自己,现在却了无痕迹。
大智若愚?顾歧的唇角划过一丝笑意,随后抿去。
不对,他想,依照苏敛的性格,昨夜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今天一定会缠着自己刨根究底,就算不为事实真相,为了那根老山参,她也不可能轻易放过。
所以她人呢?
***
慕容泰安在长安城另购私宅,许是藏娇之用,意外的是慕容夫人竟然知道,她浑不在意,更不过问,由祝旸开门,将苏敛推搡了进去。
“哟,爹还有这手笔。”慕容卓啧啧叹道:“爹不用便归我啦。”
“你爹的东西迟早都是你的。”慕容夫人摇头道:“你只要不过分,未来金山银山享用不尽。”
“瞧母亲这话说的,我哪儿过分了。”慕容卓难得好说话,嬉皮笑脸道:“今天还真是多谢了母亲。”
“都是一家人,何须言谢。”慕容夫人勉强笑道,她匆匆瞥了一眼苏敛,声音弱了几分:“卓儿,母亲同你商量件事......”
“恩?”
“不要。”慕容夫人酝酿许久,鼓起勇气:“不要伤害敛敛.......”
慕容卓故作不明道:“母亲,敛敛是我的妹妹,我待敛敛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伤害她?你放心,我就用这大宅子养着她,就像我爹养着你一样。”
苏敛由衷的发出了一声冷笑。
为了防止她逃跑,还把她手给绑了,她就像是个物件,至始至终没有话语权,只能旁听别人讨论她的归宿,从前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慕容府从来没把女人当人看。
“妹妹,笑死人了。”她尖刻道:“慕容卓,我们俩是长得像了,还是有血缘关系?没事少攀扯关系,我呸!”
慕容卓还未发怒,慕容夫人先瑟缩了一下,飞快的瞪了一眼过来,奴颜屈膝已成习惯,苏敛不吃她那套,讥讽道:“只是真没想到,几年不见你们还真处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母亲,你从前若是多管教管教她,她会听话的多。”慕容卓说:“女人就是欠管教。”
“是,是我从前管教无方。”慕容夫人低下头嗫嚅道。
“我可去你的吧。”苏敛气笑了:“你管教我?慕容卓你是不是忘了小时候被谁揍的鼻青脸肿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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