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无数次憧憬的画面,那策马奔驰的英姿,那不像是骑在马背上而是骑乘于山风之中一般的场景,用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骑在马上的人长啸着冲入校场,他们一起跳跃过横布石锁的入口,在校场并不宽阔的弯曲道路上急速地转弯。
那道疾风一般的黑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脚下的阻碍,无论是如何狭小的场地、或是满布障碍的路径,都像是对它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奔驰的马蹄声响遍整个校场,鼻间喷出的气息好似升起了一层薄雾般。
“她为何要小心呢?”
陈思看着马上的骑士,傲然开口。
“那本就是与她血脉共存的火伴,他们是生死与共、天生契合的一对,你听说过左手要小心右手吗?半身又为何半身会伤害到自己?”
闻言的马文才再一次向着姚华看去。
姚华纵着马儿在校场中呼啸而过,每一个看到这样场景的人心中都心潮澎湃,只觉得荡气回肠。
当他们再次跳跃,一起跨过横躺在校场道路中间杂七竖八的箭靶箭筒向他们驰来时,观者无不感觉到他连身体的重量都已经消失了,那人马置身于空中的契合,让人不由得喟叹出声。
无论看多少次,陈思的眼中依旧满是火热,似乎通过这样的画面,他能够追忆到某个更为久远的回忆。
马文才的耳边,姚华这位家将的声音再一次重重响起。
“哪怕世道艰辛,哪怕命运多舛,哪怕前路未明,一起奔跑,跨越障碍,永不回头,那就是他们的宿命!”
哪怕世道艰辛,哪怕命运多舛,哪怕前路未明,也将一起奔跑,跨越障碍,永不回头吗?
马文才感觉自己的心中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一下。
往日的自苦、不甘、挣扎,那些旧日挣扎的痛苦和怨恨,再一次浮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看到姚华放满了速度,驾着象龙缓缓向他们走来,脸上并没有任何兴奋的表情。
一人一马明明如此奔驰过,却都很是冷静,似乎过去的苦难并不能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只要现在拥有彼此,便没有什么再是难题。
这便是他们的宿命吗?
马文才按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什么正在剧烈的跳动着。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不幸来自于祝英台的“不知廉耻”,可就在今早,祝英台的一番话却让他彻底的醒悟过来。
他的不幸从来都不来自于别人,而是来自于自己的恐惧。
恐惧重新努力一回却还是化为乌有;
恐惧自己辛苦的一切,别人夺去却轻而易举;
恐惧这世道渐渐崩塌,他却救不了自己最重视的亲人。
他来会稽学馆哪里是为了解开心结,他那喜欢算计和谋划的性子早就在下意识里更先一步为他做出了决定:
——唯有祝英台,唯有紧紧抓住祝英台,哪怕他的谋划全部落空,至少还有祝家庄的部曲能保护他的家人。
无耻的哪里是祝英台?无耻的明明是知道一切继续下去也许会酿成悲剧,却还是要重蹈覆辙的自己!
将最后的希望放在
作者有话要说: 无耻的哪里是祝英台?无耻的明明是知道一切继续下去也许会酿成悲剧,却还是要重蹈覆辙的自己!
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女人身上,希望仰人鼻息度过危险的自己!
象龙高昂着头向他走来,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眉头间的白星因为专注而越发耀眼。
它也曾经历过分散、离别、侮辱、苛待,最终辗转各地,欲求一死而不可得,但它最终怒过、忍过、等过,哪怕依从于挫折依旧不肯低下它的头颅,最终找回了它既定的宿命
它还记得它是匹战马,可他却忘了自己是谁。
在未遇见祝英台之前,他也曾是马家的千里驹,有着向国子学和更高远未来奔驰的野心,有着绝不向任何命运低头的高傲灵魂。
一往无前,永不回头,那也曾是他的宿命!
小剧场:
“一万钱?”马文才冷笑着,眼神像电光一般向他射了过去。“你只看到我买马用了一万钱,你可看见我为了让那些高门子弟不去买它,要花多少钱?仅仅是游说诸家交际之钱,早已超过五万钱。”
风雨雷电:(腹诽)哪里那么麻烦,明明那些公子一看到它吃饱了乱蹬的样子就直说它哪里是马明明是怪物跑了︿( ̄︶ ̄)︿
第42章 燃眉之急
姚华牵着大黑来到马文才身前的时候,可谓是神清气爽,龙行虎步,几乎人人都能感受到他那种从四肢五骸里散发出的痛快。
虽说南朝轻鄙武人,但那只是在婚嫁和一些社会活动中出现歧视,在私交时大部分人不会明面上去得罪侮辱他们,并不是因为怕他们出手打人,而是他们的身上有一种和当下社会完全相反的“气”,他们明明白白知道这种“气”是支撑他们继续存亡的关键,却又得不避之不及。
就像是人性都趋向光明,却又怕被火焰灼烧了身体。
时人清谈,武人务实;
时人隐居,武人拼搏;
时人重文,武人尚武;
时人颓丧,武人热情;
牵着马走在会稽学馆里的姚华,身上有一种傅歧都没有的俊爽风姿。
在南朝的许多大家公子,包括马文才甚至比马文才地位更高之人,都像是姚华身边的马一样,周身被无形的笼头所束缚,这是他们生来带来的束缚,轻易不可解开。
但姚华策马奔驰的气质却如松下飒飒之风,清俊悠长,让人不由得生出向往,也想如此恣意放达一回。
马文才已经血脉赍张,为姚华,也为自己,但他还是强忍着胸中喷薄而出的豪情,强逼着自己正常地对待面前的牵马之人。
姚华也感受到马文才有哪里不太一样了,这种不一样,让他给人的感觉从之前彬彬有礼犹如“样板式”造出来的大家公子,变成了让人觉得有些鲜活的可以相交之人。
所以姚华真心实意的抚摸着身侧的“火伴”,向着马文才道谢。
“真的是万分感谢,我一触碰到大黑就知道你所言不虚,它被照顾的极好,半点也没有折损往日的锐气。仅此一条,你便是我的恩人,我欠你一个极大的人情,他日必定奉还!”
“那在下就先腆着脸谢过了。”
马文才虽解开了往日的心结,但本性却没有改变,只要是便宜,哪怕是口头承诺那也是不会放过的,更别说武人欠了他人情比士子欠他有更多好处,立刻喜滋滋地受了。
“若是以后有需要的地方,必不会假意客气的。”
姚华笑了笑。
“这是自然。”
看他这么好说话,马文才也笑了:“其实看到象龙如此肆意奔跑的样子,我往日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因此解开了死结,这是匹宝马,遇见它是我的缘分,倒不仅仅是我对它有照顾之恩了。”
他实在喜欢它,在它身上看到了许多自己往日的影子,所以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鬃毛。
大概知道自己的主人会顺利回来找到它是因为马文才的缘故,大黑难得温驯地毫不动弹,任由马文才将它光滑的皮毛和飘扬的鬃毛摸了一遍又一遍。
看到马文才对大黑的喜爱,又听到他刚刚说的话,姚华不由得生出一丝侥幸之心,厚着脸皮开口:
“既然马兄如此爱它,就这样养在廊厩中对它来说也实在是憋闷,能不能……”
“不能。”
马文才一口打断了姚华的“妄想”,“现在这马,还是我的。”
所以它还叫象龙,大黑什么鬼,他才不要喊!
“那五万钱,也……”
姚华面露羞涩,依然还是问了。
他背后的两位家将都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是,不能减少。”
马文才硬着心肠,抚摸着大黑浓密的马鬃,“姚参军,并不是我贪钱,而是我有不得不在意钱的理由。这十万钱对你们来说万分宝贵,对我来说也不是可以一掷千金的资财。你们因为疏忽而造成的错误,总不能由我来背负损失,你们说,是不是?”
他们马家虽然是大户人家,公中也富裕,但他迫于身份所限,并不能大肆敛财,也不能无缘无故伸手向父母要太多的金钱。
一直以来,他一直只能依仗着前世的回忆,用一些机遇赚钱。因为怕被父母知道私底下经商或做其他有辱家门的事情,从去年开始,他就以“游学”的名义出门做自己谋划的事情,但是也不能做的太出格。
所以他虽没有一掷千金,也不能奢豪的过日子。他的每一分钱都要花在钢刃上,为的是日后累积更多的资本。
若逢乱世,多大的世家门阀也会瞬间家破人亡,靠钱买不来安全,但买来一群亡命之徒为他效命却是可以的。
所以他真没有一掷千金为一匹自己欣赏的马大方的本钱。
姚华也没想过会有那么顺利,若不是担心两位家将日后不会跟着她流落街头,她连厚着脸皮问一问都不会。
见马文才坚持债务不可减少,更不能提早带走大黑,姚华有些失望地上前,抱住了大黑的脖子,轻轻地安抚着它。
“好孩子,我知道你想要快点跑起来,可是我现在没钱把你赎回去,只能麻烦马公子暂时照顾你……”
“噗噜噜噜噜?”
大黑犹如听懂了一般,鼻子一喷气,双耳竖起,扭头看向姚华。
“谁叫你自己咬烂绳子跑了!”姚华恨铁不成钢地捏了下它的耳朵。“给我惹了这么多麻烦!”
她将大黑放在驿站里寄养,只骑了替马小红出去,原本想着三五天就回,没想到就这一下子功夫,大黑在廊厩里住的不耐,竟咬烂绳子跳出了马厩。
虽然很快就被找了回来,但也因此引起了那驿官的贪心,想要假戏真做,咬实了是大黑趁夜跑了。
姚华了解大黑的性格,说它咬烂了绳子跑出马厩到处乱晃是可能的,但是跑的没影却不可能,因为她走之前让它耐心等他来接它,它就必不会跑远。
听到姚华的训斥,大黑刚刚才立起的耳朵马上就塌了下去,只是垂头丧气,像是脖子有千钧重一般。
看到爱马这个样子,姚华也心有不舍,但这种事越拖越是难受,他抱了抱大黑,满是眷念依依不舍地将缰绳又递于了马文才之手。
“那就有劳马兄多照看大黑了。”
“好说好说,象龙毕竟现在还是我的马嘛,哪有糟蹋自己东西的道理。”
马文才皮笑肉不笑。
你才大黑!
你才象龙!
两人不甘心的眼神一触而收,而后又若无其事的各自告辞,浑然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那姚华还了马,约好钱筹到后相见的细则,便转身离开。
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一行三人从早上起便在赶路,眼看着会稽学馆来去匆匆,有不少富户出身的学子手中捧着胡饼干粮,就在廊下或树下随意三三两两坐下,边闲聊边填饱肚子。
他们看着看着,突然也生出饥肠辘辘之感……
学武之人一日三四餐都有的,他们又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更容易饿。
出门在外辛苦就算了,现在却有许多人当着他们面前吃着东西,当然是有些架不住。
他们直走到一处空旷无人之处,才算是勉强忍住了腹中的火烧火灼之感。
“陈思,我们的干粮还有吗?”
阿单可怜巴巴地摸了摸肚子。
“我饿啊……”
“吃完了!你今早一个人吃了五个饼,还说反正把马买回来就可以骑马去会稽城吃饭,不必留那么多干粮。”
陈思硬邦邦回答。
“现在连主公都没的吃了!”
姚华闻言,耳朵有些发热,出声制止陈思再训阿单:“不怪阿单,是我的错,一股脑把钱全给了马文才,现在才囊中羞涩,连吃饭住宿都是个麻烦……”
“哎,一文钱憋死英雄汉啊!”
陈思仰头叹出祖上的名言。
“现在无论是去会稽城住宿,还是我去寿阳筹钱赎马,主公都要在这里盘桓数月。如今你们身无分文,我也只剩一贯钱了,该怎么勉强度日?”
陈思反手摸了下背后的行囊,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都怪那胡太后,依仗着陛下年幼祸乱朝纲,还想要招揽我们家主公为她训练什么娘子军!她堂堂太后之尊,高坐后宫之中,要什么军队,明明就是野心勃勃,想要谋朝篡位!”
阿单气的双手握拳,“她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身份,能够苟延残喘不‘子贵母死’都已经是靠了汉臣相护,还真当自己有世祖的雄断威豪,以为我们家又出了女将军就一定要效忠于她,竟把主意打到您身上来!”
“子贵母死并不合理,世祖时,花将军也曾反对过,但胡太后……哎……”陈思也是一言难尽之态,“现在只能希望任城王能够说动贤臣良将一同劝谏,熄了胡太后的心思,否则我们有家不能归,实在是憋屈。”
“有家不能归,也比助纣为虐好。花家军要真成了乱臣贼子,世祖和大将军一定从土里爬起来掐死我们!”
阿单瞪着眼睛说。
“不必等到家祖从土里爬起来。”姚华冷着脸,肃然道:“若真有这一天,避无可避,我先掐死我自己。”
“主公休要胡言!任城王既然能提前得到消息,发信让你避开,必定是已经有了主意,我们只要等就行了。”
“就是,将军不要气馁,任城王现在已经是司徒了,我们总能回去的!”
陈思和阿单心中害怕,连忙相劝。
“大魏累世强盛,所谓盛极而衰,如今国中宗室权幸之臣争比豪奢,太后又好佛,营建诸寺,无复穷已,施僧物动以万计,赏赐左右无节,所费不赀,而未尝施惠及民,民间早已怨声载道。”
姚华生长在民间,又是六镇之后,从小远离京城。
只是她年岁越大,武力日盛,名气也越来越大,任城王是景穆帝拓跋晃的孙子,也是她家先祖镇西将军曾经效忠之人,受到王帐军帖征召,姚华便去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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