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不过是以多欺少罢了,不过是希望有出头鸟顶上在后面跟着啄食罢了……
像这样的人,祝英台还希望他能够尊重他们?
祝英台完全不知道两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情况激化到这种样子,眼看着有丙科学子居然呕出一口浓痰向马文才吐去,实在是来不及阻止,只能扑上去用自己的后背挡住。
那一口浓痰结结实实地吐在了祝英台的背上,惊得吐痰之人往后疾退,窜入人群之中掉头就要跑。
马文才瞧不起这些庶人,一开始就没注意他们要做什么,所以被煽动的群情激奋的人群中有人要对他吐痰,自然也没有看见。
事情发生时,他只看到祝英台一脸惊慌地向他扑了过来,他被结结实实罩了个周全,然后就有人要跑。
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下意识伸手指着那人:“去将那人给我抓回来!”
等那人被提回人群之中,祝英台已经一脸恶心地脱下外袍,将那沾了秽物的衣服丢在了墙角,也不准备再要了。
他竟被一个女人保护了?
还是用这种方式保全他的脸面?
马文才心中一颤,看着满脸嫌恶到在跳脚的祝英台,几乎有些不敢置信。
“去将这人送去学官那。”
马文才阴着脸,“当面冲撞士人,杖责三十。让他自己选是在学里吃学杖,还是我送他去官府吃官杖。”
马文才话音一落,那刚刚还趾高气扬对人吐痰的学子立刻哀嚎求饶,叫唤的犹如马文才不是拉他去学官那,而是拉他去地狱。
他越是叫唤,马文才越是对他不齿,连看他一眼都嫌脏,根本充耳不闻,任由惊雷把他带走了。
眼看着一个闹事的同窗被拉走,刚刚义愤填膺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似乎刚刚发现他们顶撞的是一个士族一般。早上其他士族对他们视而不见任由他们抄写的“优待”给了他们某种侥幸的心理,可现在这侥幸的心理立刻被残酷的律法击碎。
即便这字不是马文才写的,可他还是有一百种办法让这些不听话的人倒霉。
见场面总算是安稳了下来,惨遭无恙之灾的祝英台总算能顺利地开口说话了。经过昨天的事情,她已经不会愚蠢到当面去顶撞马文才的决定,不过学官办事一向很慢,等会儿在偷偷去求情打得轻一点,应该是没问题的。
毕竟她又是苦主嘛。︿( ̄) ̄)︿
见马文才有想走的意思,祝英台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而后环顾四周,开口问道:“我来得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谁跟我说说?!”
然而丙舍的学子们沉默的沉默,怒不可遏的怒不可遏,寥寥几个乙科生又不愿意搀和到这种事里去,没有一个人开口。
僵持间,一个清脆到几乎有些尖锐的童音响起:“我跟着同窗来看字,他们都要往前挤去前面,把我和小丁推到了外面,我差点摔倒被踩,是他救了我。”
尚有一脸泪痕的小男孩走了出来,指着人群中几个尤其强壮的学生。
“他,他,还有他,他们到处推人,还骂人!我们年纪小个子矮,挤不到前面看不到字,还要被他们推来推去,这位公子救了我就上前去拦了推人的人,还骂了他们,他们就吵起来了。”
一群六尺七尺的男儿闷声并不吭气,倒是身高不足五尺的新入学儿童初生牛犊不怕虎说明事情原委,这局面实在是可悲又讽刺。
祝英台原本还以为是马文才看不惯这些庶人又在刁难,可听了来龙去脉,立刻为自己的猜测而羞愧。
“那砸墙是怎么回事呢?”
祝英台弯下腰,温柔地继续问那孩子。
“……他说甲舍生都要休息,他们太吵,他们这般吵闹还自以为有理,若他们是不为甲舍里住的人考虑,他也不必顾忌别人的想法,再吵就把墙砸了。”
那孩子原本只是气恼他们差点害自己被踩死才仗义执言,可说着说着,就觉得这些丙科同窗实在是不对。
但他毕竟年纪又小,又是被人怂恿着过来,如今这么“告状”,早有不甘心地人直直地瞪着他似乎是在威胁,若不是祝英台弯下腰遮挡住这些人的目光,又声音温柔可亲地询问,他大概被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祝英台听明白了原委,越发觉得抱歉,向一直静静立在那里不避不让的马文才看去,却见他依旧高昂着头,一副不屑解释的样子,心中一软。
他其实是个好人,是个心肠很软很软的人,见不得小孩子受苦,又见不得不公正的事情。
但他又偏偏总是用一副坚强的盔甲包裹着自己,似乎这样就能无坚不摧,刀枪不入,似乎这样就是铁石心肠,不会被任何人所伤。
可真有这样的人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现在又为何不发一言?
祝英台是真的为这位朋友既心疼又心急,三观这东西不是一天养成的,要摧毁也不是一天能破碎,在那之前,难道要眼看着他成为丙科公敌吗?
不,不行,这样也太可怜了,他们是好朋友,就该并肩承担才对!
祝英台看着面前有些已经生出羞耻之心的丙科生,突然将脸一板。
她在西馆学生里的口碑还不错,一直是以温和甚至有些可欺的面目示人,如今突然板起了脸,有些人心中就开始不安起来。
难道他们把西馆里难得愿意和他们和睦相处的士族也得罪了?
刹那间,众多学生纷纷在心中埋怨起那几个身高马大挑事的学生,要不是他们闷着头往人群里挤差点伤了人,又冲撞两位士族,他们何必要在这里被架在火上烤,俨然是不知廉耻之人?
果不其然,祝英台在听完了一切之后,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她拉着马文才的袖子不放,看了一眼自己的字,突然笑了起来,有些不要脸地说:“我的字写的真的是很好,是不是?”
丙科生以为事情出现了转机,一个个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有些毫不吝啬地奉献出自己的赞美之词。
“这字,我是说过人人都可以看,但这‘人’,说的是干人事的人,不干人事的,就不要来看了。”
祝英台瞪着几个以为仗着人高马大在哪里都能占便宜的学生,记住了他们的样子。
“马文才说的话确实是说错了……”
咦?
什么?
无论是马文才还是众学生都露出了下巴要掉下来的样子。
“这墙,确实轮不到他来砸。”
祝英台用眼神紧紧盯着刚刚高喊着“正主儿都不给砸你凭什么砸”的那个人,咧开嘴恶劣地一笑。
“惹毛了我,我来砸!”
***
争执结束之后,学馆里的学官才是迟迟赶到,让祝英台心中腹诽哪里的管事的都跟她们那的警察一样,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才来。
这时候丙舍生们早就被祝英台和马文才的变故弄的像是霜打的茄子,那个头脑不清楚的也被马文才的随从抓去挨了杖子,越发不敢再多言。
学官们有些意外的看着局面还算平稳的局势,在问清了来龙去脉之后,也有些头疼的看着面前的书墙。
这字确实是好啊,看的他们都想临摹,可是马文才说的也没错,这么多人一下子挤过来看字,甲舍里的人还要不要休息了?里面的大家公子们要闹腾起来,可不是这样小打小闹的事情了。
现在是甲科生乙科生都去吃饭了,要回来了,以后还这样子乱糟糟的挤,这种矛盾不解决了,日后迟早还要出事。
一下子,这些学官倒开始觉得写字的祝英台多事了,看着她的眼神也不太好,祝英台被看的心中委屈,还没扁嘴,马文才已经皱着眉上前一步,挡住了学官们的眼神。
祝英台心中发暖,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我无事,他们有他们的立场,怪不得他们。”
“我也有足够的立场把这字泼了,可现在还不是可笑的站在这里听你们讨论这些无聊的事情?”
马文才臭着脸说:“你总想着所有人好,也不看看有些人值不值得。”
“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去帮人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啊,难道就因为这样就不管了?你去救那孩子的时候,想过他是不是庶人,值不值得想帮么?心里一动,就做了。”
祝英台笑嘻嘻地解释。
“你真是……”
“而且这样不是很好吗,你看,你帮了那小孩,那小孩马上就回过头来维护你,帮人总不是错事,你别老是把其他人往外推啊。”
祝英台越说越觉得自己真是萌萌哒,她这样三观正直的少女一定是老天爷派来拯救马文才快要崩塌的世界观的,嗯嗯,就是这样!
“等他长大了,还是会和他们一样的。”
马文才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世那些跟在他身后,不停掷石子丢牛粪的小孩子们,闭了闭眼,平静地说道:“他们还是会长成完全不想知道事情真相,只懂得人云亦云,觉得所有上位者都是在压迫他们的人。”
“不会的,所有的误解都来自于无法沟通,只要你不要任其发展,而是用事实向其他人证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事情总不会变得那么坏的。”
祝英台以为马文才说的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生怕他又对寒门产生误解,极力想要重振他的信心。
“你看,那小孩子不就知道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吗?大家都会知道你是个好人的,我也站在你这边,还有傅歧和梁山伯!你朋友这么多,怕什么?”
耳边听着祝英台“幼稚”的言论,马文才惨然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你也站在我身边吗?”
祝英台连连点头。
光站在他身边,又有什么用呢?
他需要的是全身心信任他,无论未来的事情有多光怪陆离,都会坚信他行之有道的人
今日是有这小孩为他开言,明日若无人维护呢?当众人众口一词为了自己的利益默而不语时,祝英台是否会跟开始一样,任凭他一句“破墙”之词便给他下了定论?
人都是这样的,哪有什么不同……
马文才捏了捏拳。
只有变得更加强大,才能真正不惧任何人言。
第44章 投其所好
书墙的事情很快就有了定夺,一天后,学馆里的学官们在书墙空白之处贴上了公告。
学官们并不是会稽学馆的助教之流,而是朝廷任命的地方学监,隶属于郡太守府,但却又在学馆中常驻。
这些人拿着郡府的俸禄,本身也是士族出身,所以才能做这样的清官。他们也许品级低微甚至没有什么品级可言,但身份在那里,也足以震慑许多丙舍的学子。
在他们的斥责下,西馆的学子们乖乖后退到一丈外,听从学官们的安排。
学官们也并不都是尸位素餐之人,很快他们就派人去搬来了书案蒲团各物,布置在了围墙门口,立下规矩每次“观看”书墙 之人不能过五十,抄阅之人不能过二十,席位和日程由甲乙丙三科的学子自己内部确定,单日甲乙两科抄阅观看,双日丙科学子抄阅观看,每日会有学官或馆中讲士之流值守,维护现场秩序。
祝英台在墙上写字原本就是为了所有人都能看的,弄成这样也是出乎意料之外,虽然觉得学官规定可以围看的人数实在太少了,但考虑到这围墙一直都在,刚开始时这些人可能稀罕,到后来天天都看也就不算什么了,说不定再到后来人人都可以临摹连来看的人都没有,这样的安排似乎也合情合理。
至于让甲乙丙三科的学子自己去内部决定座次和谁哪些天来看就近乎于狡猾,但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因为就算才华低人缘差的学子,再怎么敬陪末座,也总有轮到的一天,这样私下早有约定,也就不会在明面上争吵。
但是祝英台还是有些郁郁寡欢,那一口浓痰和墙上满是黑痕的印记,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早上甲舍的士子们肃然围观的情景。
她彻底“入道”的时候,其实身边早已经围了许多人,可是每一个人都是束手而立,没有发出一点声息。傅歧那般闹腾的一个人,也只是离得远远地拉着梁山伯小声讨论些什么,并没有在她面前明火执仗地拆穿她原本的初衷。
他们年轻,俊朗,衣着得体,举止优雅,谈吐温文有礼而言之有物,其实若不是她是先入为主的“屌丝”心理,任谁看到今早的甲生和围墙前一言不合就甩痰的寒生,都会喜欢上甲舍里那些年轻人。
梁山伯那样由言行举止到为人处世都彬彬有礼之人,毕竟在寒生之中只是少数,大部分人在家中也许就是这样过的,只不过到了学馆里才收敛了一些市井俗气,但私下里还是会有许多争执之时。
如同马文才之流的士子们进行的争执,是一种优雅之下隐藏的绵里藏针,就如同祝英台的母亲什么都没有做,一句话就削了别人的鼻子;而寒生们的争执更像是撕破一切面皮后的残酷争夺,按照马文才的话来说,就是“恶狗扑食”一样的吃相。
她对两种方式都从心里生出畏惧,甚至有些怀疑她之前看到的以前是不是太过片面,也许这个时代的“寒生”和她那个时代的“平头老百姓”还是有许多区别,只不过她之前接触的太少,又想的太好而已。
然而无论如何,她的初心还是不会改变。
不过在那之前……
祝英台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生物,惊得几乎要抱头鼠窜。
“马文才你你你你你你要干嘛!”
是要用这怪兽咬死她吗?
马文才无语地看着祝英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走了,略显尴尬的看了看自己手中抱着的狗。
不是说女人都喜欢这种东西吗?就算是他娘,见了干净的小猫小狗什么的也会喜笑颜开。
“这是狗。”
马文才言简意赅的解释。
“我我我我我知道这是狗!”
不是金毛不是泰迪不是哈巴不是任何看起来温顺可欺的品种,这眼神犀利毛色光亮脖子细长的狗狗怎么看都是猎犬好吗?
不不不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怕狗啊啊啊啊啊啊!
马文才和猎狗对视一眼,一人一狗眼中均是无辜。
要说马文才为什么会抱只狗来,还要说到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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