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三教九流之徒有的是各种手段,傅歧对他们没有什么要求,就是尽量拖延时间好给皇帝脱身的机会,什么吹毒烟撒泥灰的本事都拿出来了,一时倒真拖住了急急赶来的禁卫。
傅歧和梁山伯带着人马杀入萧衍的静室时,萧衍正在写着什么。
萧衍住的是太子萧统曾住的那间屋子,里面的陈设物件都没更改过,梁山伯一入室中就有了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而萧衍从案几前抬起头来看见是梁山伯和傅歧,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以为我那三郎终于坐不住要对我下手了,没想到是你们!”
萧衍连声大笑,急忙问道:“外面情况如何?傅翙与刘第可曾前来护驾?”
他被关在同泰寺中内外不通,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能凭借着一些蛛丝马迹推断是三皇子在东宫的怂恿下将他控制住了。
傅歧一听到他问起父亲就红了眼眶,刚刚还悍勇无比杀入寺中的大好汉子,此时却呜咽出声。
“臣等救驾来迟。”
对于这位世伯的死,梁山伯却更是伤感,上前对着萧衍叩首,哽咽着说:
“建康令傅翙,已被三皇子以‘勾结匪寇’之名问斩了。刘第投靠了东宫,把守四门内外,禁卫军也倒戈了……”
萧衍一怔,没想到外面变化如此之大,下意识地问:“刘第和王林都倒向三郎了?那你们……”
“我等召集了一些豪侠义士,还有傅歧家中的家兵护院,凑成八百人,从小径秘密入寺。”
梁山伯听得外面叫声越来越急,也焦急起来。
“陛下,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快快随我出寺!”
“八百人,不够。”
萧衍一听只有八百人就摇了摇头,走到一座佛龛之前,和太子萧统一样,从中取出了一枚印玺、几枚虎符和几封帛卷。
“你们都是难得的忠臣良将,能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朕很欣慰。但只凭八百人,是没办法送朕回宫的,也不可能挽救局势。”
他看着一脸血污的傅歧和梁山伯,知道他们能够入寺必然是经过了惊心动魄的冲杀,此刻也是感动不已。
萧衍递出几封早就准备好的帛卷,还有两枚虎符,递给梁山伯,又坐回案几前,将刚刚写了一半的东西写完。
“你们拿着这个出去,去调兵勤王,让在外的宗室、还有朕的其他几位皇子回京平乱。”
他头也不抬,手中匆匆书就。
梁山伯错愕地接过那几张绢帛,慌乱道:“陛下不跟我们一起离开?”
“刘第既然已经倒向三郎,丹阳尹和建康令皆死,京中门户便皆入他们手中,朕就算离了寺,也没办法离开京中,反倒会引起更大的动乱。”
萧衍也是历经风霜之人,并不将儿子晚来的“叛逆”看在眼里。
“他们还没有掌握大局,并不敢动朕,至多将朕一直软禁着坐实‘出家’之名而已。但各地的宗室并不会坐视朕长久的消失于人前,总会有人来京中打听消息……”
他终于写好了手中的东西,不等墨迹干涸就将刚刚取出的印鉴盖在了那张布帛上,匆匆卷起交给了傅歧。
“我知你文武双全,又交游广阔,定然有办法出城。裴山此时还没暴露行踪,可以借着御史查案的身份带着诏书和虎符出城,去各州调兵勤王,而你身为傅翙之子,又有了闯寺之举,必然要受到追杀的。”
萧衍指引道:“现在梁国是不能待了,你拿着这枚虎符从钟离出关,去魏国找马文才和陈庆之,将这个交给他们,他们会明白怎么做!”
傅歧根本来不及看那是什么东西,只咬牙点头,将半枚虎符和萧衍给的布帛塞入怀中妥善放好。
“陛下,还是跟我们走吧,我们先找个地方将您藏起来!”
外面已经有豪侠在喊“撑不住”了,梁山伯还是不死心,想要劝萧衍和他们一起走。
“一旦我们离开,那条小路就暴露出去了,以后再没有人能够救您出去!”
“我是一国之君,坐拥雄师百万,富有天下万民,岂能仓惶逃离!”
萧衍当机立断,推了他们出去。
“你们先走,朕出去为你们拖延片刻!待你们班师回朝,朕才可以堂堂正正的出寺!”
“可是陛下你的安危……”
“三郎不会杀我!”
萧衍面目肃然,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人敢杀朕!”
“走吧!”
傅歧就在窗边,看见外面又有大批禁军赶到,知道这院子是撑不住了,吹了声唿哨,拉着梁山伯跳窗而逃。
其余人马听到唿哨,立刻停止了反抗,各自想法逃脱,跟着傅歧等人要从后山离开。
就在这些禁军想要追赶时,皇帝的静室大门被一脚踹开。
面色阴沉的萧衍出现在门前,踩着被杀的禁卫尸体对着阶下禁卫喝问道:
“你们是在做什么?想要趁机杀了朕吗?”
萧衍是一国之君,禁卫是皇帝的卫队,这里许多人虽然听从命令“保护”皇帝的安全,不准皇帝进出,但也只是听从上令,连皇帝一根手指头也是不敢动的。
听到皇帝这样的指责,刚刚还喧闹不堪的禁卫们顿时汗流满面,连吱声都不敢,握着手中的兵器只知道哆嗦。
有些胆大的,硬着头皮跪倒,大呼“不敢”。
“既然不敢,那你们拿着兵刃对着朕是何故?”
萧衍虽然穿着僧衣,但多年为君,自然镇静威严,仿佛天神下凡。
当即就有更多扛不住的禁卫军闻言便丢下了手中的武器,拜服在皇帝的面前请罪。
就在此时,禁卫军首领王林也匆匆赶到了,看到这架势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生怕皇帝再展君威招降了这些外围赶来的禁卫军,连忙带队上前,亲自将皇帝“请”入室中,派了心腹继续把守。
“王林,你敢作乱,可想过自己的妻子、儿女、族人?”
萧衍也不反抗,只冷笑着扫了眼门外的禁卫们,又说。
“你蒙蔽这些朕的勇士囚禁与朕,可曾想过他们的妻子、儿女、九族?”
王林听得头皮发麻,而外围的禁卫也是第一次亲耳听到皇帝说出“囚禁”这样的话,也是吓得浑身发抖。
可惜现在已经把皇帝得罪死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饶是王林心惊肉跳,也只能把皇帝送回软禁的静室里,下令严加看管。
傅歧是宫中官员,禁卫里很多人都认识他这个“大红人”,他一冲杀入寺就有许多人认出了他,此时王林带着人沿着地上的血迹和足印找寻过去后,很快就发现了那条通往同泰寺后院的小道。
皇帝拖延了一段时间,王林心知已经追赶不及了,为免三皇子责罚,便一面派人去向三皇子送信,往自己脸上贴金,说禁卫击退了傅歧等人,杀死了所有入寺的贼匪,只跑了傅歧一人;
一面又下令所有见过皇帝的人管好口舌,绝不能提自己和贼寇见过皇帝的事。
那条小路自然也被封上了,令派专人把守,再无可趁之机。
**
话说裴山和傅歧一路从小路冲杀下山,通过昔日走私的密道在牛首山大营的空营里稍作休整,便决定分道扬镳。
梁山伯有御史的身份,事发时又在外“办案”,脱身事外不难。
他有调兵勤王的密令和湘、雍、荆几州的调兵虎符,只要到达了这几个州府,就能凭借御史的身份见到几位镇守荆襄地区皇子和宗室,调动兵马入京。
相比较起来,只身一人、顶着“逆贼之子”的身份、必定会遭到全国通缉的傅歧,想要北上就危险的多。
“茅山上有道人跟着马文才,他们手上有裴公赠的信鹰,你别一个人硬碰硬,带上裴公的人乔扮成游侠,先去茅山找祝英台,拿到马文才的信鹰,找寻马文才就不是难事。”
梁山伯知道此番梁国必然要大变,他之前已经转移走了马文才和陈庆之的家人,现在倒是没有了后顾之忧,但傅歧却没有那么容易。
“我确实要先上茅山,我阿娘和嫂子他们还在山上,我这是要流亡国外啦,得让她们先安心。”
傅歧点了点头。
“马文才离京时将人都交给了我,等我下了山便直奔马头城,陈霸先和黑山军的人驻守在那儿,我和他们去魏国找白袍军。”
“对了,陛下让我去找白袍军传什么书?”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那张梁帝匆匆写就的诏书。
可以看出这是从某件中衣的前襟撕下来的,边缘还不平整,料子是御用的上好丝织品,也不知如何织就的,墨迹竟然不会泛开。
傅歧展开诏书扫过一眼,当即便一震。
“怎么?”
梁山伯好奇地凑过头,也愣住了。
皇帝亲笔书就、有国玺加印,这是一封正式的诏令,而非手谕。
但这不是重点。
这是一封将储位赐给“二皇子”萧综的诏书。
第518章 全军覆没
北魏雍州,长安城中。
自萧宝夤得知雍州有兵来犯,到兵临城下,不过五日的功夫。
前来的军队是用虎符诈开关防的,褚向带走了大部分的齐国人马,仅留下万余把守雍州,分散在诸城。
齐军和马文才结盟,而马文才又派了黑山军把守潼关,潼关不失则长安不失,褚向自然不会留下太多人在作为跳板的雍州,这便给了黑山军可趁之机。
到了这个时候,萧宝夤已然明白了齐军和马文才的结盟只是一场骗局,然而大势已去,他一个缠绵病榻的废人,自己尚需要别人照顾,又如何能有反抗之力?
当崔廉带着黑山军人才闯入城主府、搜出萧宝夤时,两人多日后再见,心中都十分复杂。
崔廉和郦道元是忘年之交,两人因爱好游山玩水而结识、摒弃了出身地位和家国,原本只是君子之交,既可忘情于山水亦可相忘于江湖,却因为萧宝夤的阴谋,而使得崔廉不得不弃国而去、沦落他乡,一生奋斗的事业和声誉也随之化为乌有。
到了魏国,他失去了一切,只能寄托在郦道元门下做个门客,与这位一方诸侯的齐王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也就没有什么“报复”的机会。
彼时他已年近半百,虽然颠沛流离,但幸得故人相助,并没有家破人亡,又寄人篱下,便没有想过复仇一事,只一心一意教导好好友的子孙。
然而郦道元的死,硬生生将他隐居之心打破,重新出山、为旁人出谋划策。
也是郦道元的死,让他彻底看明白了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净土”,但凡有人的地方,便少不了争斗,也少不了你死我活。
若你不够强,想要清静无为的活着,也得看别人允不允许。
他曾见过萧宝夤好几次,有不甘地在人群之中窥伺过,也有满腔激愤恨不得对方粉身碎骨过,但无论哪一次,这个领兵占据一方的霸主都是志得意满、威风凛凛的,哪里如这样行尸走肉一般?
萧宝夤今年不过才四十有五,一头花白头发却已经好似老人,躺在病榻上甚至无力自己起身。
崔廉望去,见他身上皮肤青黑干枯,一只左臂从肩头开始齐肩而没,衣袖空荡荡地别在腰带后面,肉眼可见之处都削瘦见骨,可见自被刺杀之后,即便能从截肢的剧痛中忍受下来,身体也已经变得很是虚弱。
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可崔廉对他的恨意,不减反增。
这样的祸害,这样一个双手充满鲜血的刽子手,就因为所有人都还用的上他,他便能活着。
那郦道元一家呢?
那么多因浮山堰而死的百姓呢?
眼见着崔廉眼中的怒意越来越盛,萧宝夤眼中也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是你……”
他还记得这双愤怒的眼睛。
虽然也许于事无补,但萧宝夤还是强撑起精神,解释着:“郦道元一家不是我杀的。我听闻那件事时,也很惊讶。”
“就算不是你杀的,也因你而死。”
马文才信守承诺,将征讨雍州之事交给了他,便是默许了他来替好友复仇。
萧宝夤在这里看到崔廉,便也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他如今这样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替褚向多争取些时间、为他名正言顺继位打下基础,他这样一个高傲的人,这样活着其实与死了也差不多,此时竟并无惧意。
只是心中毕竟有无法释怀的地方,眼见着崔廉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还是忍不住问:
“萧向他……现在如何?”
“你去问阎王吧。”
回答他的,是刺入萧宝夤心口的剑刃。
“把他的头颅,我要带走。”
崔廉曾立誓要在郦道元一家前以萧宝夤之首祭祀,如今不过一年,他便已经做到了。
在某种意义上,他更该感谢始作俑者的萧综。
长安城中改天换地,被留在安稳后方的徐之敬自然是毫发无伤,闻讯后匆匆赶来,只看到了尸首分离的萧宝夤。
作为亲眼目睹过浮山堰悲剧,甚至还因为浮山堰瘟疫被除士的徐之敬,自然对萧宝夤的生死并没有什么在意,但毕竟是他花了不少时日保住性命的人,就这么被人砍掉了脑袋,还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作为曾在浮山堰救过崔廉一家的马文才同伴,徐之敬和崔廉交情尚可,也就不避讳什么,皱眉问:
“你们这么快就拿下了长安?那褚向和马文才得了洛阳吗?”
他一直待长安,萧宝夤对外宣称已死,他负责为萧宝夤调养身体,也是半隐居的留在长安,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
不过马文才倒是没瞒他要拿雍州的事,比起长安,他更在意褚向和马文才现在如何。
“主公现在应该率领白袍骑去了并州。”
崔廉大仇得报,眉目间也是一片爽朗,没有对徐之敬瞒着什么。“至于褚向带领的齐军,大概在去豫州的路上吧……”
489/505 首页 上一页 487 488 489 490 491 49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