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曦冲着他无声的微微点了点头。
小陈一边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一边在心里暗暗感叹魏总那么喜怒无常,没想到生的女儿竟然那么温柔亲和,他在心里天马行空的胡乱思索着,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刚才甚至都没有等魏子程开口说句话就直接离开了房间。
要知道如果换做以前小陈这么做,魏子程一定会不高兴的,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了,说到底虽然他嘴上仍旧尊敬的称呼魏子程为“魏总”,但事实上他的直属上司已经换了对象。
……
……
身后的房门传来细小的一声闭合声,不出一会儿门外窸窣的杂音就完全消失了个干干净净,整个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魏明曦回过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在确定屋子里终于只剩下自己和魏子程两个人之后,她也没有急着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女生抬起腿又往前走了两步,她将手里的花束轻柔的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玻璃花瓶。
“你感觉怎么样了?”魏明曦问。
花瓶里原本的花已经插了有两三天了,虽然远看依然鲜嫩,但只要拿起来凑近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花儿的枝叶已经有些打蔫,花瓣的边缘处也微微发黄卷曲着。
魏明曦一边开口说着话,一边随手将玻璃花瓶里面原本装着的花束拿出来丢到了脚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再将自己带过来的新鲜花枝们小心翼翼的插到了花瓶中。
明明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换花的举动,但亲眼看到女生当着自己的面毫不迟疑的将蔫着的花扔进垃圾桶的举动时,魏子程的心里猛然涌现出来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
就连魏明曦刚刚那问出口的问候,都让男人觉得冷冰冰、硬邦邦的,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魏子程拧着眉头望向床边的女生,语气冷硬的开口问道:“这就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
魏明曦停下了手中正在插花的动作,扭过头朝着男人看了过来,她不仅没有回答魏子程的问题,反而张口反问道:“你觉得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
“你?!”魏子程没想到印象中一向寡言少语的大女儿竟然会这样和自己说话,他又惊又气,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才好。
也难怪魏子程会觉得难以适从,毕竟在他的心里,对于自己这个从小长在云华省乡下的大女儿向来是没有什么深刻的刻画的,他从未见证过他的这个女儿的成长,有关于对方的记忆自然浅淡的可怜。
哪怕是在魏明曦来到夏城之后,他也几乎没有正眼打量过自己的这个大女儿,毫不夸张的说,他的目光停留在这个女儿身上的时间,一只手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出来。
对魏子程来说,他最关注魏明曦的时光,大概就是他拿着魏明曦和魏子阎的血私下里去做HLA配型的那段日子了吧。
其实如果一切都按照魏子程最初的计划顺利进行,他能够靠着配型这件事彻底钳制住魏子阎,魏子程心里可能还会对魏明曦多有点感情,可惜事与愿违,筹谋许久的计划胎死腹中,魏明曦这颗原本用来制胜一击的棋子完完全全的失去了作用。
不仅如此,因为在魏子阎那边吃了瘪,魏子程多多少少也有些把怨气转移到自己这个没能发挥作用的女儿身上,他过去就不在意魏明曦的存在,在和魏子程撕破脸皮之后,就更是对她眼不见心不烦了起来。
如果魏明曦此时能知道魏子程心里深处的所思所想,恐怕也没有办法理解男人的脑回路。
不过大概也是因为有这样的一层原因在,所以当魏明曦声称要住校而回到魏宅的时间越来越少的时候,魏子程居然一点都没有产生怀疑。
为人父母,从来没有去学校探看过一眼,连自己女儿到底有没有住校都全然不知,魏子程这个父亲当的可真是“称职”啊。
但在魏子程的眼中活成一个存在感稀薄的透明人,对魏明曦来说却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这样在很多时候都替她既节省了不少功夫,可以让她不用浪费更多的精力去思考周旋。
可这对魏子程来说,却不是什么感到舒服的事情了。
比如现在,他从来没想过魏明曦有朝一日会这样站在自己面前、这样和自己开口说话。
在他的脑海中,自己的这个女儿可是应该像她的母亲一样柔弱内向、温驯听话的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语气冷硬、让人看不透虚实。
她对他说话的语句都没有用上敬语,甚至连一句父亲都没有称呼过。
总而言之,从魏明曦向他开口的那一刻,魏子程就恍然觉得两人笼罩在了一种诡异的氛围之下,而在这奇异的氛围里,他似乎并不是主导的那个人。
“你不用感到这么惊讶吧,”魏明曦插完花将花瓶推回原位,仍旧是一幅面无表情的模样,“你难道是真心实意真的觉得我会对你感恩戴德么。”
“或者是你扪心自问一下,”魏明曦微微勾起嘴角,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嘲讽神色,“你对我、对我母亲有多好?好到我会对你真心实意的地步?”
魏子程被魏明曦毫不掩饰的直白话语给梗得愣住了一瞬,他脸色霎时涨得通红,过了片刻才恼羞成怒的大声开口:“魏明曦,你怎么和你父亲说话的?!”
魏明曦陡然短促的哼笑了一声,“父亲?你现在知道你是我父亲了?”
魏子程被魏明曦那字字带刺的语气给气得浑身发抖,他绷紧手臂用力的指向门口,声音洪亮的怒吼道:“少在这阴阳怪气的和我说话,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滚,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看见眼前男人被气得不能自控的模样,魏明曦倒是一点也不在意魏子程嘴里那个怒骂着的对象是自己了,她心里仿佛有奔涌的热流冲刷而过,那感觉真是让人畅快异常。
“你放心,我会走的,说完了该说的话,我一分钟都不会多留,”话说到一半,女生勾勾唇角笑了起来,“毕竟我可不像你现在这么悠闲,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魏子程原来不过是震怒于魏明曦对自己刻薄的态度,魏明曦不是他料想中的那般纯良柔弱就算了,至少转念一想,像她今日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尖锐性子也不奇怪,魏子程往日里也不关注这个女儿,就当做是过去识人不清也说得过去,但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真正让他大动肝火的则是魏明曦如今摆出来的这幅嘴脸。
他真是想不明白的,魏明曦有什么好过来尖酸刻薄的给他找不痛快的。
是,没错,他是和何静好离婚了,他是这十几年来都对她们母女一家不闻不问,可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总是纠结于过去的恩恩怨怨又有什么意思呢,如今他不是同样把魏明曦接回了魏家么,他供她吃穿用度,魏明曦的心里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
况且魏明曦究竟还记不记得,他才是魏家的顶梁柱,祁洁云可是她的后妈,难道还会比他对她更好不成?
现在他在魏氏的权力一削再削,又被董事会借口养伤给彻底踢出了公司,这难道只是对他魏子程一个人的打击吗,这对他们全家来说都是噩耗,魏明曦一个以后还要靠他养着的小姑娘,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在他面前这么气焰嚣张?
在魏子程眼中,他才是魏家的上位者,而身为下位者的魏明曦竟然敢跑到他面前来公然挑衅,他自然是气愤不过,可当魏明曦刚刚的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说出口之后,魏子程的心中倏地一冷,升腾到一半的怒意也被打消了去,剩下充盈在胸口的,则是一种不上不下的悬空感。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魏子程能感受到魏明曦话中有话,可是他的脑海中却没有丝毫头绪,他猜不到对方接下来想要说出口的内容到底是什么,这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觉让他十分难受,仿佛等待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男人微微张着嘴扭过头看向魏明曦,女生可以轻易的从他的眼瞳里看见跃动着的迷茫。
“我刚才进屋来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一些你和小陈的对话,”魏明曦静静的回望着男人,唇边浮现出的笑意映在魏子程眼中是说不出的怪异,“你不是很惊讶寰宇资本为什么会舍得放人吗,我来告诉你吧。”
魏子程耳尖一动,微微屏住了呼吸。
魏明曦仍旧在笑,嘴里吐出的字句却冰冷,“是我让她去的。”
魏子程大骇,“什么?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魏明曦反问道,“眼下寰宇资本最大的持股人就是我,这种小小的人员变动,没有什么难办的。”
魏子程的脸登时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吸了一口气,身躯不自觉的往后躺去,一时之间竟无法接受这么大的冲击。
男人的身体重创未愈,脸色本来就不好,如今猛然听到这个惊天霹雳,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都尽数退去,整个人更加显得形容枯槁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魏子程瞪大眼睛,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他可还没有忘记,在他为那笔因为肖思哲惹下的烂账而头疼欲裂的时候,是哪家公司向自己伸出了援手。
寰宇资本。
这家从他手上收购了四分之一股份的公司,魏明曦现在竟然告诉他,她是最大的股份持有者?
似乎意识到了魏子程想要说什么,女生抿起嘴唇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弯下腰逼近男人的脸,凑到他耳侧继续说道:“当然,收购走你手上的魏氏股份,也是我的意思。”
“你应该觉得庆幸,要不是公司法对股东转让股份做出的限制,你现在能握在手上的股份还会更少才对。”
因为靠的太近,魏子程已经无法清晰的看见女生的整个脸部轮廓,唯有那一双明亮的眼眸清晰的映照在了他逼仄的狭小视野当中。
那双眼睛光彩熠熠,仿佛正有跃动着的火光。
魏子程终于意识到,那是仇恨的焰火。
她憎恶他,远比他以为的更甚。
原来女生之前的那些冷硬言语并不是小人物上蹿下跳的滑稽自白,而是一个胜利者对被她打败的失败者的无情嘲笑。
最可笑的莫过于,这个失败者临到他失败前的最后一分一秒,都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对手来看待。
他自大狂妄的蔑视让她在夏城慢慢生根发芽、慢慢站稳跟脚,最后反倒成为了打在他脸上的一记响亮巴掌。
魏子程忽然想到,像这样一个能够蛰伏到现在才将真相吐露的人,她真的会相信自己将她带回夏城时所说的那套说辞吗?
如果魏明曦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他,那她每次看着他的时候,心里又会是怎么样在讥讽他的愚蠢呢?
虽然眼前并没有镜子,但是魏子程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难看至极,他的心中又羞又怒,仿佛一半有烈火灼烧,另一半又堕入冰窟一样难受。
“你现在看我栽了个这么大的跟头,你的心里很洋洋自得是吗?”魏子程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女生,开始变得口不择言,“好啊你,我还真的没看出来,你原来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世上竟然还真的有你这样的人,费尽心思的帮着外人对付你老子!”魏子程冷笑了一声,“魏子阎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你拿从我手上翘过去的股份做进魏氏的跳板,可没了你老子我替你保驾护航,你以为你能轻轻松松的保住手上的东西吗?”
魏子程的本意是想痛斥魏明曦的目光短浅,这样就算他在对方手上栽了个跟头,他也能够心安理得的嘲笑对方的幼稚愚蠢,然而他的话音落下,魏明曦的脸上却没有浮现男人预料中的惊慌失措,她脸上的笑意变得不减反增,变得愈加浓重。
女生冷着声开口:“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三爷不仅不会从我的手上拿走任何东西,他还会把更多的股份送到我的手中。”
“你知道董事会为什么会把凌峥调任到申市的分部去吗?”魏明曦重新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眼前面色愈显灰败的中年人,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等我从夏城大学毕业之后,我会先去分部任职历练,凌峥现在过去就是为我探路。”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好似一根闷棍狠狠的敲击在了魏子程的心房上。
他从来没有想过,跟随自己多年的得力部下居然也会有一天悄无声息的换了站队,而他本人却对此毫无知觉。
魏明曦究竟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了多少事?而这些事情中又有多少是他根本就没有发觉到的?
答案是不知道。
对,不知道。
眼前的这个女孩儿的身上明明流着一半与他相同的血液,魏子程却觉得女生无比的陌生,他好像才是第一天真正的睁开眼睛观察这个世界,他对她一无所知,她却对他了若指掌。
还有比这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事情吗。
“对了,虽然你现在已经不在魏氏,但你好歹也是魏氏的股东,所以我还是告诉你一声,”魏明曦停顿了片刻,然后又接着往下说了下去,“我们要正式扩融了。”
扩融,就意味着股权的大规模变动,如果不能在后续及时的跟进补充所持的股票份额,持股比例顷刻间就可能缩水十数倍、甚至上百倍之多。
可是按照魏子程现在的处境,他哪里还抽得出精力去持续跟进股权变动的这些劳心伤神的事,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有心下场,现在的他也没有玩得起的筹码了,因此魏子程的持股比例缩水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在魏氏原本打下的根基之前都因为肖思哲折损得所剩无几,如果手上的持股比例再大幅度缩水,那打败魏子阎重新在魏氏掌权就更加是不可能的痴梦了。
所以魏明曦告诉他这件事哪里是抱着好心,分明就是要故意让他的心里时时刻刻都不舒坦。
“滚、给我滚!”魏子程已经彻底的快要被气疯了,此时此刻他甚至恍惚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上的创伤都没有那么疼痛难耐了,反倒是内心中传来了一种抓心挠肺的狂躁。
可惜事到如今,魏子程的暴跳如雷已经不能给魏明曦带来一星半点的威慑亦或者是难堪了,她就像是在看马戏团里的猴子一样静静的站在旁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女生平淡着声音说道:“你不要这么激动,我来的时候听医生说过,太大的情绪波动无益于你伤情的恢复。”
魏明曦本是随口一提,坐在病床上的男人却恍若醍醐灌顶。
他目眦欲裂的瞪向魏明曦,咬牙切齿的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
从小生活优渥、自诩为天之骄子的魏子程,根本就无法接受自己突然变成了残废的这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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