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斐咬咬牙:不带这么差别待遇的!
江斐从小就能说会道,可他那条金舌头对上面前这两人却全然没了作用,任他费尽口舌,唾沫星子都快说干了,好话坏话讲了一箩筐,也没见他师姐有半分想搭理他的意思, 权当他不存在。
他强任他强, 清风抚山岗, 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不管江斐说什么, 陆见深只管当作耳旁风,吹过就散了,有时候他说出来的话实在不怎么顺耳,陆见深就从沈遇的乾坤袋里堆食材的那个角落中挑出一根脆生生的白萝卜塞到江斐嘴里, 成功堵住了他的嘴。
江斐:呸呸呸,怎么这么辣。
生师姐的气是不可能的,生谁的气都不可能生她的气的,白萝卜是沈遇给的,怎么想都是沈遇的错, 江斐默默往沈遇头顶上扔了一口大锅,再看沈遇那张脸,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眼睛里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劲儿。
江斐嘎嘣一口把萝卜咬断, 那股辛辣的口感瞬间蔓延了他的整个口腔,刺激得他脑内一空,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大师姐,你真打算跟小师弟结为道侣?”江斐意有所指地问道。
沈遇长眉一挑,眼睛里瞬间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屈了一下,开始盘算如何不动声色地把江斐这小犊子扔出去而不被深深怀疑。
陆见深拍了拍沈遇的手背,她平静地扫了江斐一眼,“这种事也是能拿来玩闹的?”
江斐的眼神绕着对面两人打转,“那师姐晓不晓得,我们这位小师弟,他……连人都算不得啊?”
“我知。”
“我就知道……”江斐的话卡在了嗓子眼,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陆见深,“师姐你说什么?”
沈遇的后背挺得笔直,背上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平视着江斐,端出一副早就跟陆见深坦白从宽过了的架势,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会儿的惊讶绝不会比江婓少。沈遇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乱麻,他一会儿想着自己究竟是在哪个地方露出了破绽,一会儿又想陆见深这时候会怎么看他,心绪激荡之下,他的表情反而越发沉稳,起码江斐是没看出端倪来,还以为他是真跟师姐交了底。
“我还以为他会一直怂着不敢说呢,没想到这会儿胆子还挺大的。”江斐小声嘀咕道。
陆见深的手覆在沈遇的手掌上,她葱白的指尖在他掌心打转,一笔一划地写道:“我不听江师弟说的,等此间事了,你自己讲给我听。”
她还愿意听他讲就好,沈遇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了地,他捏了捏她的手以作答应。
江斐盯着他们毫无避忌的动作,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二位……好歹收敛一点,这儿还有个活人呢。”
“好。”陆见深顺势抽手出来,叫沈遇颇为不舍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那我们就来谈谈,苍穹到底出了什么事,才能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迎着他这位师姐执拗的目光,江斐心里咯噔了一下,“都是多年前落了灰的旧事了,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说也没什么意思,师姐就不要问了吧。”
“不如我们换了话题啊,对了对了,就说你身边这位好了,师姐你是不知道,他这些年可威风了……”
“我不想听这个。”陆见深坚定地看着他,“我想知道的,只有这一件事。”
“小斐,我也是苍穹的一份子。”陆见深起身走过去,揉了揉江斐的脑袋,“很多事,没道理让你一个人来背负的。”
这个熟悉的动作一下子把江斐带到了过去,他修为不佳,与同门切磋总是个输,师兄弟们凑在一起长吁短叹他未来怎么办时,他的大师姐也是这样把他拉过去,揉揉他的脑袋,漫不经心地许诺,“怕什么,不说他大哥,小斐上边还有我这个师姐顶着呢,还能让外人欺负了他去,在咱们剑峰,有个混吃等死的江斐当吉祥物,也很不错。”
然而一晃,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江斐吸了吸鼻子,拿贫嘴掩饰内心的动容,“那小师弟也知道,你怎么不去问他。”
莫非是心里还是觉得我这个师弟更靠谱更让人信赖?江斐心里美滋滋地想。
“哦。”陆见深自然而然地答,“阿遇毕竟是我未来道侣,他不想说的事,我总不好逼他。”陆见深虽说是第一回 与人定下这等亲密的关系,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自觉心里还是有几分明白的。
她说着便回头,与沈遇相视一笑。
江斐:……
行吧,他面无表情地把刚才的感动又默默给收了回去。
“你当年被雷劈……”眼见陆见深的面色一下就垮了下去,江斐明智地跳过了这一段,毕竟他师姐当时重伤,其他宗门的人前来问候时,连他们自家人说起这事儿,都觉得怪别扭的。
陆见深做了几个深呼吸,她平静道:“继续说。”
江斐见她反应不大,才继续说下去。
变故发生在陆见深昏迷的两百年后。
当年修行之道大盛,各大修真宗门崛起,厉害的修士抬手间颠倒山河亦不在话下,修士们有的仗剑天涯,修仙问道;有的轻舟策马,快意逍遥,谁不羡慕,一时间,纵是人间帝王,也得给有本事的大能几分面子,走到哪儿不是礼遇有加为人敬仰。
“其实后来回想起来,当时那烈火烹油,繁花锦簇的盛景,真是跟个泡沫一样,一戳就破了。”江斐苦笑道,“不知道是哪个边陲小国先开的头,时间一长,战乱就席卷了整片大地,没有任何人能在乱世中置身事外。”
“各家宗门本是打算约束门下弟子不掺和到俗世中去,以免沾染尘劫过重,于修行不利,本来他们倒也听话,但架不住总有百姓来求,一日两日的,大家就沉不住气了。”
陆见深了然,若是她的家人身处战火,她也是做不到袖手旁观的,“后来呢?”
“一开始,我们只想庇护一方百姓,让他们能活得下去。师姐没见过,战乱之下民不聊生,连易子而食这样的事都来了,我们没办法眼看着不管。”江斐低垂着眉眼,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但人心总是贪得无厌的,你帮了他们一回,他们就会想要更多。”
时日一长,几乎每天都能听见有百姓议论,这些修士不是很厉害的么,怎么不帮着我们把敌军一次性给灭了,干嘛非得这一回回的麻烦。
我们那么供着他们,他们到底能不能行啊,起码帮我们把田地庄稼都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吧。
我听见他们说要回仙山呐,他们是想丢下我们不管了,这可不行,我们那么敬着他们,他们这么着算怎么回事啊。
……
诸如此类,不绝于耳。
任是心口的火再炽热,也被这冷言冷语给浇灭了。
等到战事彻底消停下来,已经是八年后的事了。修士虽说有各种本事,但终究还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也会……死。尤其是对上普通人的军队,那么多刀枪炮火,总有个受创的时候,可百姓们似乎自动忘了这一点,而他们被顶上高处的时候,想从中退出来,已经很难了。
“我们苍穹的,别家宗门的修士或多或少都有些人折在了战乱里,还有些原本大有可为的师兄师姐,手上沾的血腥太重,乱了道心,就此陨落。”江斐低低地道。
陆见深心口堵得慌,她甚至不敢细问江斐,他们苍穹一门在那场战乱中折损了多少人进去。
江斐一直观察着陆见深神态的变化,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有种难言的诡谲和压抑,“大师姐,你不会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吧。”
“我告诉你,还远远没完呢。”江斐脸上扣着的面具在先前的挣扎中早就掉了下来,此时露出那半张脸的伤疤,那些交织密布的伤痕正因为主任的表情扭曲变形,看上去狰狞可怖,让人心生寒意。
“什么意思。”陆见深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带了些微的颤抖。
沈遇抬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给予她无声的支撑。
“寻常凡人与修士们之间的矛盾,其实早就埋下了,只是一开始,我们没人留意过罢了。”
为什么我们要身陷水深火热之中,而他们却可以逍遥度日?
为什么同样是人,我们只有须臾百年寿命,而他们却可以活得长长久久?
为什么我们每天都要为生计发愁,他们却能无忧无虑,挥手间金石无数?
这些小小的怨愤,一点一滴地积压在人们的心头,压得越久,根就扎得越深。
“战乱平息后,时不时就有修为不精的小修士下山游历,从此一去不返,就连供奉在阁中的命灯也熄了。这样的事一多,几家宗门联合起来派门下弟子下山查探,我们才发现了真相。”
陆见深呼吸一窒,她直觉江斐接下里要说的话,或许不是她能接受的。
“师姐你知道么,我们以为他们是遇着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凶兽,力所不及才会死于敌手。其实想想,要真是凶兽所害,我们或许不会那么意难平。”江斐嘲讽地道。
“他们遇见的,从来不是什么劳什子凶兽,而是人。”
“是我们曾经信誓旦旦说要保护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江斐:呜呜呜师姐真好我好感动
后来——
江斐:玛德师姐就是个大猪蹄子,快把我的火把和柴油端上来!
第113章 结局 下
凡人想要正面对上一个修士, 并取了他的性命,这或许很难,但从其他方式入手,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
战乱平息后,很多地方的百姓过得都紧巴巴的, 再加上天灾困扰,生活就更艰难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民间就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传闻,有的说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根本就是在拿普通人的性命填补自己, 有的说修士不是根骨出众么,拿他们祭天, 可不比拿普通的畜生或是女人来得有效多了,一定能求得来年风调雨顺。
最开始的时候,许多下山的修士不知民间兴起的这些传闻,被老百姓们淳朴老实的外表所迷惑, 他们打着要感谢修士们在战乱中所作贡献的旗号, 把他们带进自己的地盘, 说邀请他们吃答谢饭,修士们感概百姓盛情,不好拒绝,一次两次下来,也就跟着去了。
他们怎么会想到,这一顿饭, 竟是他们的断头饭。
江斐的手指深深掐进凳子腿里,“修行之人悍不畏死,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死在此等龌龊鼠辈手中!”
陆见深眼尾赤红,她憋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掉下泪来,颤抖着声线问沈遇:“是这样吗?”
沈遇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那段回忆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美好的事,“是。”
“此事一出,各大宗门一片哗然,几位离飞升只差半步之遥的大能都被惊动了,朝夕相处的同门这样死去,不少修士又惊又怒,立誓要让胆大妄为的凡人们付出应有的代价。”沈遇沉声道,“你知道的,誓言已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那段时间,很多修士都对凡人们深恶痛绝,恨不得杀之后快;而凡人们看修士也没好出多少,两相敌视之下,那点子恶意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到了后来,就连皇帝也多次对修士们无所顾忌的行为表示不满,甚至直接下令,烧道观,除修士。
陆见深惊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修士可以在战乱时做皇帝手里一把无往不利的武器,他也会担心,会不会有哪天,这把兵刃调转矛头,对准了他时,他招架不招架得住呢。”江斐冷笑道,“与其每天为了这种事忧虑,倒不如在事情发生前把他扼杀在摇篮里,岂不是要方便许多么。再者说了,寻常百姓那么不待见修士,修士也已与他们势成水火,与其花时间费精力修补关系,倒不如顺水推舟来得方便。”
在战乱中被频繁使用的炮火刀枪,还未积上灰,就被重新推了出来,修士虽有本事,但比起凡人终归人少出太多,加之凡人有□□在手,对修士们也是一大妨碍。
在那场混战中,无论是对凡人,还是对于修士,或许都是输家。
谁也没有想到,会有大能在盛怒之下联合其他几位大能于王朝各地布下大阵,只待阵法启动,届时所有的百姓皆会死在这个大阵之下,以他们的性命平息这个阵法,而在那之后,活下来的百姓想必也不敢再对修士有所置喙,如今所担忧的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
江斐道:“不过这样的事也不是所有修士都能答应的,其中就有些修士对此事坚决反对,师傅飞升后不久,掌门师伯也跨出了那一步,由我哥接任掌门之职,他就是不肯答应的人之一。”
“还有。”他不情不愿地瞥了陆见深旁边这人一眼,“他一向跟我哥不对付,就这么一回,也不晓得到底是出错了什么药,跟我哥站到一头去了,平时就没看出他那么爱好和平过。”
沈遇淡然一笑,他从容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如果是深深在的话,她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江斐:……妈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丫就是在故意讨我师姐的欢心!
你们这些做龙的心真是太脏了。
“我哥说,凡人有错,惩治那些有错的凡人就好,还有很多凡人是真心与修士亲近,他们从未做过错事,不该让他们背上这样的责任,与其他人一起赔上性命。不仅苍穹一脉,其他宗门也有不少人是这么觉得的,只是那可是大能们耗尽心血布下的阵法,想要破解,哪有那么容易。我翻遍了古籍,也没找出半分头绪,跑去问我大哥,他也一概不理,到后来估摸着是怕我烦他,索性直接远远地避开我,明明在一个地方呆着,却连面都见不到了。”
“直到那一天,他难得主动来找我,我还道他转了性呢,谁知他倒好,趁我不备出手封了我周身各处的大穴,把我囫囵丢进了惩戒犯错弟子的洞穴之中,等我好不容易冲破身上的穴道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几位大能布下的阵法,哪里是这么好破解的,饶是我哥和其他那些不愿下此狠手的修士拼上一身修为与性命,也不一定就能阻止得了了。”江斐苦笑道,“师姐,你说说我哥这人,就跟个木头似的转不过弯来,性子比驴还倔,刚正板直了一辈子,临了临了,还是舍不得我这个弟弟,不愿意我跟着他掺和,徇私了一回,用这种法子,也要留得我一条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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