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鱼听见了屋外的动静,一抬眼就对上了他那对温润含笑的目光。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唤了一句,“公子!”
她来的的确不是时候。
此刻的白从简和她前两次相遇的时候有些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在睡梦中被人唤醒,他的发髻和穿着都有些随意,让他与身俱来的儒雅里又带了一抹飘逸的气息。
白从简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依旧和第一次与她相见时一样,笑容温和。
他走进屋内,将灯笼放好,又等十二送来茶水后,才开口道,“不急,你先喝点参茶暖胃。”
他记得,她和自己一样畏寒。
秋日里便已经穿上了小袄,还披着厚厚的斗篷。
她骑马而来,一路上吹了不少寒风,而这屋子里又没有暖炉。她本来红润的面颊,此刻也冻的有些苍白。
白从简的话,让萧子鱼一时语塞。
他竟不问自己来这里,归还佛珠后,有什么请求。反而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语气温和态度熟络的让她喝茶暖身子,说话不急不缓,似乎他们早已相识且十分的熟悉。
萧子鱼低头,捧起下人们放在她眼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参茶暖和,让她骨子里的寒意,一扫而空。
她沉默了片刻,才将自己凌乱的思绪整理好。
“今夜,打扰公子歇息了,抱歉!”萧子鱼将茶盏放下后,不敢抬头看眼前的人的神色。
她知晓这世上或许很多人都有恻隐之心,但是白从简却不会有。
义不理财,善不为官。
年纪轻轻便能将白家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好应付的人呢?
白从简闻言,叹了一口气,“那你,当真是来归还佛珠的?”
“我自然是的。”萧子鱼有些不安地从袖口里拿出金星紫檀佛,递给白从简,“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此时,屋内的光线并不明亮。
她抬起手,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
戴在她手腕上的镯子内镶嵌的明月珠,在烛火下散发着莹白色的柔光,光线莹润,通透。
她娇小的身子,在这一抹柔光中,显得格外的纤弱。
今儿的萧子鱼穿的衣衫颜色素雅,发髻因为骑马疾驰,发丝也有些凌乱了。其实,肤色白皙的萧子鱼更适合颜色鲜艳点的衣裳,而不是这样淡淡如墨的样子。
白从简并未接过她递过来的佛珠,而是淡淡地笑了笑,声音低沉又温和,“你先说说,我不一定能帮到你!”
“我听闻公子您的手里,有一只百年的高丽参!”萧子鱼不敢去看白从简的眼神,而是垂下眼眸,“我想……求公子……”
她实在讲不出让白从简,将高丽参赠她的话。
她虽不会看病、扶脉,但是却也知道这高丽参对白从简的病情有益。不然,当然丹阳公主也不会特意将这支人参留下来。
对于白从简而言,这支高丽参或许也是救命的东西。
她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萧子鱼知道自己的做法有点自私,却又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在自己的眼前病故,她来白家的时候便下定了决心。若是白从简愿意将这支高丽参卖她,她哪怕这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他的恩情。
想到这里,萧子鱼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
她提起裙摆,准备下跪。
她今日来了白府,便已经将自己所有的尊严,都抛的一干二净。她没有什么可以给白从简的……
然而,她刚刚弯下膝盖,便被人从上方握住了手腕。
那人的掌心宽大且温和有力,指尖还有细小的茧子,让她的心绪有些不宁。
白从简将萧子鱼扶起,却没立即将握住她手腕的手撤开。他语气依旧如往日一般,和缓且又温和,“你不用求我。”
白从简语毕,萧子鱼的心却凉了半截。
她不敢去看白从简锋利的目光,只觉得浑身冰冷,想要开口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
她的确是唐突了。
“你想要,我可以给你!”白从简看着眼前的少女,声音低沉宛若泉水滴在石头上,“但是,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若是别人讲这句话,萧子鱼肯定会乱想。
但是这句话从白从简的嘴里说出,她便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抬起头,目光和白从简的视线相接。
记忆中的白从简,年岁应该更大一些,两鬓也有几根银丝。
她想了想,才开口询问,“我和你,是不是认识?我是说,很久以前!”
不是今生,而是前世。(未完待续。)
正文 137:你想想
萧子鱼说完,才觉得自己太过于冒失。
她有些惊慌,手心里的汗有些湿腻。
这话太欠妥了。
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和一个没有婚配娶妻的公子说这些,会让人怀疑她的用意。
或许是因为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有些昏头了。
周围很安静,一阵风吹过,她还能听见屋外风掠过林子的响动。
她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金丝镯,脑海里闪过很多个念头。
小爷该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白从简见她不敢看自己,不禁失笑,“你想想我在寒山寺和你说过什么?”
萧子鱼皱眉。
他曾说,我们认识。
他也曾说:寒山寺的灯楼顶层能看到的景色,并不是寒山寺最夺目的。他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寒山寺哪里的景色最美。
她之前其实也想过,但是除了头疼和惊慌失措,根本没有其他的记忆。
萧子鱼再次抬起头,便跌进了白从简那温和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神里。此刻,她迅速的从这熟悉的眼神里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依旧被他握在手中。
白从简并不是一个似他表面那样随和的人,他的力气很大,连她这个自幼习武的人都没有办法挣扎开他的束缚。她脸色微变,然后淡淡地唤了一声,“公子!”
“不跪了?”白从简并没有因为她的目光,而放开掌心里的束缚。
萧子鱼沉默片刻,“不会了!”
他的动作让两个人靠的很近,在黯淡的光线下,本来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的影子,却因为这个动作重合在了一起。
当真像两个亲密无间的人。
白从简松开手,又坐稳了身子,语气淡淡地,“我曾说过,会等你想起来。不过,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总会有新的事情,取代旧的记忆。你在这里稍等我片刻,我去取东西给你……”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姿飘逸,“你好好想想,我话里的意思!”
说完,白从简便又转身提着灯笼从书房里走了出去。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喜欢重复自己说过话的人。
他是白家的家主,有些事情说一次便已足够了,他领着白家的人往前走,能跟随上他脚步的才是他该留在身边的人。至于那些,将他话语遗忘的人,他也没有必要留在身边。
他从不是什么善人,也没什么耐心。
然而,他不想看萧子鱼失落又无助的样子。
很久以前,他便对她这副可怜的样子于心不忍。
不忍心,却错了很多。
彼时,萧子鱼坐在待客厅的椅子上,捧着茶盏大口大口的饮茶。等她茶盏里的茶水空了,便又有人进来继续给她添茶。
她现在敢肯定自己之前的所有想法。
世上匪夷所思的事情太多,而她的存在便是一件让人惊讶到目瞪口呆的事情。
她,的确是重活了一世。
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萧子鱼,但是又不是现在这位萧子鱼,是因为她曾疲惫的度过了一生。在那一世里,她的父母甚至哥哥,最后都离她而去,丢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对她而言那些记忆其实是痛苦不堪的,所以她不愿意想起,沉浸在了这一世的安稳泰然之中。
昔日的她,并不恐惧死亡。
对她而言,或许活着会更辛苦。
然而,无论她怎么想,却依旧记不起,自己为何会修治药材,为何会箜篌,甚至还知道很多的谱子。
连她是怎么离世的,她都不记得了。
从她第一次见白清起,刻在骨子里被她刻意遗忘的东西,就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件又一件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萧子鱼伸出手,痛苦的捂住自己的额头。
白从简是她的谁,她为什么把他给忘了。
等白从简返回的时候,萧子鱼已经饮下不知多少杯茶水了。
在屋外的十二都忍不住跟白从简禀报,“七小姐喝太多的茶水了。”
萧子鱼的表情很痛苦,那张灵气十足的容颜,不再似昔日那般灵动。这个样子的她,像极了白从简记忆里的她……
他知道这样会让萧子鱼很痛苦,然而,这短暂的痛苦,对萧子鱼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长痛不如短痛。
她该记起来。
只有记起来,他才能和她解释,之前的事情。
“嗯!”白从简神情依旧温和,只是笑意减了几分,他对十二微微颔首,“不要再添茶了!”
参茶的确对身子有益,但是此时已经太晚,萧子鱼不适合再多饮下茶水。
这次,白从简再进待客厅,萧子鱼却没有像起初那般警惕,她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的眼神。
待他再次坐下后,萧子鱼才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眼里不经意的流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宛若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似的,楚楚可怜。
然而这一抹神情很快就消失在他的眼里。
“东西我给你取来了!”白从简语气和缓,“你拿回去之后,无论是谁问起,你都要说不过是一支普通的山参,切勿和人提起,是从我这里拿走的!”
萧子鱼见白从简递过来一个檀木盒子,她却有些犹豫。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半响后,她抬起手接过盒子,咬了咬牙,“公子您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让其他人知晓。你的大恩大德,今日我记下来了,来日您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当拼劲全力!”
“我帮你,亦是帮我自己!”白从简说,“你不用跟我起誓,我不想让他人知晓,是为你好。萧家,经受不起这样的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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