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表演的确很精彩,那些锦州人见都没见过的野兽,在演员的教导下乖的不得了,让顶球就顶球,让钻火圈就钻火圈。
其中最让她记忆深刻的,是个小男孩与小猴的表演。
两人共骑一辆木质独轮车,配合得天衣无缝。
战乱年代,能吃饱喝足已属不易,百姓们很久都没接触过这样的消遣,过了好几天都津津乐道。
这天下午,荣三鲤本来还打算带顾小楼去玩一玩的,大厨却匆匆跑到她面前,手里拿着芝麻油罐子抱怨。
“老板,咱们店里进了小偷,这些天老是丢东西!”
荣三鲤停下脚步,皱眉问:“怎么回事?”
大厨一一说来,第一次发现丢东西是前两天,他煮了一锅鸡蛋,准备油炸后做虎皮蛋的,谁知隔天早上就不见了,之后又陆续丢失腊肉咸鱼,甚至装在桶里打算带回去喂狗的剩菜也总少。
今天好了,香喷喷的芝麻油直接被偷空,他找不到小偷,才来求助于荣三鲤。
荣三鲤闻言终止看马戏的计划,对他说:“带我去厨房看看。”
大厨一边抱怨一边往前走,顾小楼在她耳畔悄声说:“会不会是他贼喊捉贼?我听黄老头说,这人的手可不老实,总偷酒楼的肉和米。”
荣三鲤没有立刻下结论,先到厨房看了一圈,发现进小偷的可能性很高,因为灶台上的调料罐子被弄得东倒西歪,收拾起来很费工夫。如果作案人是大厨,他犯不着这么给自己找麻烦。
“你去库房看看。”她吩咐顾小楼。
顾小楼很快回来,气喘吁吁地说:“三、三鲤!不得了,库房也少东西了!”
“是什么?”
“我昨晚放在米缸里的一袋柿饼不见了!”
第27章
居然真的有贼。芝麻油和柿饼都偷,看来还是个馋嘴的贼。
开酒楼的就怕碰上这种事,好好的食材放在那里,要么不见了,要么被翻得乱七八糟。
谁家经得起这种折腾?这个贼必须得抓住。
荣三鲤跟顾小楼一合计,想出了办法。当天晚上便实施,采用的是抓耗子的古法子,大堂桌上放几个香喷喷的大肉包子,房梁上吊着个竹篾编成的大罩子,用一根长长的线牵着。
线的这一头被他们抓在手里,二人则躲在堆成小山的空箩筐后面,暗中窥视。
夜深了,万籁俱寂,连对门的熊瞎子都睡着了。
顾小楼与荣三鲤蹲在一起,因为身材比她高,所以蹲下后肩膀也比她高出半截,长手长脚的,犹如田里的鹭鸶。
“三鲤,你冷吗?”他以气音问。
荣三鲤没回答,只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只好闭嘴,鼻间老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是从旁边人身上传来的。
荣三鲤不爱擦香粉,嫌腻得慌,这股香味应该是她常用的洗发露,茉莉香型,三角钱一瓶,在市面上同款产品中价格不算便宜,但是这么多年来,她只盯着它用。
五年前第一次在集市上见面,顾小楼就记住了她身上的香味,被带到荣府后渐渐的也爱上了。
以前老爷总训斥三鲤,说她不像女孩儿样,这点顾小楼绝对不同意。
如此芬芳的香味,是男人配拥有的吗?
回忆起往事,他开始走神,忘记自己蹲在何地、要做什么,只沉浸在熟悉而迷人的香味中,神迷目眩。
不知过了多久,荣三鲤猛地推了他一把,他才匆忙回过神,问:“来了?”
荣三鲤点头,双眼坚定不移地看着前方,视线从箩筐的缝隙间透出去。
顾小楼集中注意力,屏息倾听。
黑暗中,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逼近。
声音的主人似乎非常警惕,走两步就要停下来左张有望,确认前方没有异样后才继续前进。
他的体型应该也不大,大堂只开了一扇小窗,即使娇小如荣三鲤,也很难从那里进出。
三米……两米……一米……
借着微光,荣三鲤看清有一只小爪子,正偷偷摸摸地伸向那几个大肉包。
砰!
她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力气拽断那根线绳,挂在房梁上的罩子当即飞速下坠,准确无误地扣在桌面上,将其严严实实地罩住。
就在她动手的同一时间,顾小楼跳出箩筐冲到桌边,紧紧按住罩子,等她走过来才打开。
二人往里一看……空的!
小偷呢?
两人回头四望,门外传来几声喵喵的猫叫声,越叫越远。
顾小楼泄了气,抱着罩子说:“原来是只猫啊,早知道就不费劲抓了,买点药掺在包子里,保管它明天再也来不了。”
荣三鲤似乎也已经放弃,不再看周围,点点头说:“那就别管它了,以后打烊把门窗关严一点,睡觉去吧。”
顾小楼放好罩子,要去收拾桌上的肉包。
荣三鲤却对他投去一个制止的眼神。
顾小楼没说话,默默地将手收回来,改为挠挠头说:“那我上楼去了。”
“嗯。”
两人一个上楼一个去后院,大肉包子仍留在桌上,散发着诱人的肉香味。
过了大概有几分钟,漆黑的角落里跳出一个身影,手脚极其麻利,眨个眼的功夫就爬上了桌子,扑向那些包子。
荣三鲤好似鬼魅一般出现,罩子不知何时到了她的手上,她毫不犹豫地往下一罩,小贼懵了。
顾小楼单手撑着栏杆,从二楼一跃而下,拍掌笑道:“好哇,终于抓住这个贼了!三鲤,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荣三鲤将罩子让给他接手,开了灯,轻轻揭开一条缝。
灯光照亮了一切,里面不是猫也不是人,而是一只瘦了吧唧的小猴子,浑身长满灰褐色的毛,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占据大半张脸,戒备而无助地看着她。
猴子嘴里叼着个包子,怀里还抱着好几个,被人发现都不肯松手,估计是想带走。
锦州城外才有山,山上没听说过有猴子。城里的人就算钱多了养宠物,大多养些猫猫狗狗的,没人养这种野物。
店里怎么会来只猴子?看起来还有点眼熟,刚才那几声猫叫尤其显得奇怪……
荣三鲤仔细想了想,对顾小楼吩咐:“你先找个笼子把它关起来,等天亮后,我们再慢慢调查。”
“好。”
顾小楼去后院拿笼子,前段时间酒楼里问卖野味的小贩买过几只野鸡,就是用笼子装来的,一直没扔,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为了抓贼,两人忙到半夜,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起来吃完早饭,荣三鲤想看看猴子,门外却响起车喇叭声,背着枪的小兵匆匆跑进来说:“荣小姐,督军有急事要找您,请您跟我去一趟霍公馆。”
端着碗坐在旁边喝粥的顾小楼脸色一变,放下碗筷说:“他有什么急事?”
小兵为难道:“我们只是听命令行事,具体情况如何得知呢?”
他看向荣三鲤,眼中带了恳求,“荣小姐,您去了就知道了,督军大人在等您呢。”
顾小楼立刻抓住她的胳膊,冲她无声的摇摇头。
荣三鲤很无奈,她知道他不希望她去霍公馆,事实上她自己也不想去,谁愿意整天往一个将来有可能杀掉自己的人身边凑?
但两人如今实力悬殊太大,锦鲤楼又是她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的,在拥有足够的反抗力量之前,她首要的任务是保全酒楼。
她推开顾小楼的手,起身嘱咐道:“今天上午你就不要忙其他的了,好好调查那只猴子,我去去就来。”
“三鲤……”
顾小楼不甘地叫出她的名字,却只看见她离去的背影。
又来到霍公馆,看着被园丁修剪得整整齐齐、好似一块绿色绒布毯的草坪,荣三鲤心中古井无波,随小兵来到书房。
霍初霄今日没出门,坐在书桌后面看书。
她进去时,正好看见一道阳光穿透玻璃,落在他身上,照得他皮肤洁白发梢金黄,给人一种威严而俊美之感,宛如莲花台上的塑像,让她恍惚了好几秒。
霍初霄听见动静抬起头,淡淡地说:
“你来了。”
“找我什么事?”
“过两天省长家里要举办一场聚会,我没有女伴,你跟我一起去。”
荣三鲤一口回绝,“我没空。”
去省长家里?她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抛头露面,否则也不必千里迢迢从平州跑到锦州来了,疯了差不多。
霍初霄道:“莫非你希望我邀请别的女人?”
她微笑道:“督军大人如此英明神武,有个把红颜知己乃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也不是太小心眼的人,你尽管带她们去,越漂亮越好,我绝无异议。”
霍初霄嗤笑出声,缓缓走到她身边,深沉的黑眸别有含义地看着她。
“可是我不愿意,在我看来,谁都比不上你漂亮。”
荣三鲤掸了掸他衣领上不存在的灰尘,勾起嘴角。
“督军大人,你这情话可有点老套了,还是要与时俱进啊。”
霍初霄顺势握住她的手,女人雪白细腻的手与男人宽大厚实的手掌覆盖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暧昧感。
“巧了,我倒真有个与时俱进的想法。”
“嗯?”
“你要是不答应跟我去,我就登报向你示爱,这样全锦州的人都会知道,锦鲤楼掌柜是我的女人。”霍初霄扬扬眉梢,“如今通讯这么发达,说不定还会传到平州去。”
“你……”
无耻!
荣三鲤把那两个字咽回肚子里,咬着后槽牙说:“好啊,去就去。”
霍初霄目的达成,拍拍手掌,一个脖子上挂软尺、裁缝模样的男人走进来,站在二人身边等候吩咐。
霍初霄单手搂着荣三鲤的肩膀,对那裁缝道:“这位就是荣小姐,过两天要跟我一起参加省长家的宴会。你为她量身定制一套出席的衣服,做得好大大有赏,不许敷衍了事。”
裁缝是从锦州找来的,面对如此厉害的人物哪儿敢不听?点头哈腰连声保证,接着就把荣三鲤带去另外一个房间,开始量尺码。
出门时荣三鲤回头看了眼,只见霍初霄站在原地,单手插在裤兜里,脑袋微微往左侧歪,冲她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她仿佛见到了十年之前的他。
那时两人之间没有仇恨、没有芥蒂,纯净得就像春天里刚抽苗的竹笋,因婚约关系,每次见到对方都会情不自禁脸红,羞涩地躲着走。
温室里的时光固然美好,可只有仇恨与痛苦才能教会人成长。
荣三鲤面无表情地转过脸,不再看他。
虽然已经答应陪他参加宴会,着装方面却还需慎重考虑。
荣三鲤不希望被太多人认出或记住,想起那日看马戏时演员往脸上涂得油彩,要是能往她脸上也涂一层出席宴会的话,就算招摇过市也不怕了。
裁缝为她量好尺寸,收起软尺,问她喜欢什么风格。
荣三鲤道:“我怕冷,越严实越好。”
裁缝拿出几张小照片,是从时装杂志上剪下来的,为当下最流行的款式,供她挑选。
荣三鲤左看右看都不满意,衣服漂亮是漂亮,可领子怎么不再做高点呢?遮住脸多好啊。
她扭头问:“你能帮我配个面具吗?纱巾?头纱?不管了,这类的都行。”
裁缝有点难以理解她的需求,但是不敢得罪,点头答应。
荣三鲤又对他交待了许多细节,对方一一答应后,才松了口气,不再因宴会的事耿耿于怀。
裁缝开始连夜赶制服装,在宴会开始的那个上午,堪堪完成。
霍公馆当即派出车辆,接荣三鲤去试衣,准备参加晚上的宴会。
当汽车抵达时,锦鲤楼的午间用餐高峰已过去,刘桂花与伙计在后院刷碗,荣三鲤跟顾小楼则把装小猴的笼子搬到石桌上,用一块从街上买来的奶油面包逗它。
小猴子被抓的时候凶得很,抱着肉包子死活都不肯撒手,谁抢就咬谁。偏偏自己又不把肉包子吃掉,整日抱在怀里,几天过去,已经脏得跟发黑的烂棉絮一样,因气温高,肉馅也开始发臭。
顾小楼笃定地说:“这野东西是有主的,它肯定是想把包子带回去给它主子吃呢。个子还没别人的小腿高,倒是衷心耿耿,可惜它主子一点也爱它,都这么多天了也不来找,不怕我们炖猴脑汤吃。”
荣三鲤笑笑没说话,小猴子饿得受不了,却舍不得吃怀里的包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手中的面包。
顾小楼撕下一块,炫耀般地递到笼子前,晃来晃去就是不给它吃。
“想吃吗?可怜的小东西,你把你主人当个宝,人家却拿你当根草……他不会来救你的,你这些包子留着也是生蛆……”
小猴子本来注意力只在面包上,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这时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小心翼翼地将包子放在一边,背对着他撅起屁股,两手掰开扬高尾巴,毫无征兆地泚出一泡黄尿。
这泡尿来得太猝不及防,顾小楼毫无准备,依靠条件反射躲开,还是难以避免地溅上了几滴。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险些当场崩溃,把面包一丢,指着猴子劈头盖脸地骂:“你这个王八蛋!我新买的衣服!”
骂完他就要冲上去揍它,荣三鲤忙起身拦住。
“没事没事,我再给你买一件。”
“我不要,这个混蛋就是故意的!”
顾小楼气得眼睛都红了,小猴子却心满意足地坐在笼中看热闹,还冲他做了个鬼脸。
这么通人性的猴子,绝对不是从山上跑下来的。
荣三鲤若有所思地望向对面,隔着一堵围墙,只能看见常家客栈敞开的二楼窗户。
“荣小姐,您的衣服做好了,督军有请。”
小兵走进来说。
顾小楼顿时将猴子抛到脑后,看着她问:“什么衣服?你又要去霍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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