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三鲤也是服气了,这时那男人还对她说了一句话。
她靠着自己学了几个月就放弃的蹩脚法语,勉勉强强听懂他的意思——你是个幸运的女人。
被杀身仇人追求,的确幸运得要命……
“谢谢你的礼物,不过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收了也不敢戴。”
荣三鲤想出个办法,提议道:“不如这样,北方打战的时候,锦州曾时接收了一批逃难的百姓,眼下被安置在城外的一个村庄里,风餐露宿,衣不蔽体。督军大人如此慷慨,不妨将镯子卖了,用这笔钱为他们购入田地,安居立业,做桩大好事。”
霍初霄沉吟片刻,收起镯子颔首,指着她说:“有道理,就按照你说得做。我还可以为此专门成立一家公司,就以我们的名字命名,想必他们在接受捐赠后,会诚心诚意地为我们婚姻祈福。”
荣三鲤:“……”
霍初霄当即找来在场的专业人士咨询此事,荣三鲤倒是被忘在一边。
不过很快她就被名媛给包围了,众人打着闲聊的名义,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她究竟有何能耐,以至于把督军吃得死死的。
荣三鲤在这边应付着,那边霍初霄已与几个商业大佬商量出大致的计划。
总理眼前的红人谁不想攀关系?有不少人提出自己也可以提供资金,当他们的合伙人,一起来做这件大善事。
霍初霄来者不拒,很快为镯子找好下家,将注册之类的事全权交给他们打理,只有一个要求——等公司成立后,资金必须交给荣三鲤管理,出账入账都要经过她的手。
大家表示没意见,做慈善的钱送出去基本就没打算收回来,当做以后高升的垫脚石了,给谁管有什么关系呢?还能卖他一个面子。
这件事就算拍板定案了,等宴会结束,二人乘车回霍公馆时,霍初霄将决定告诉她。
荣三鲤一脸懵逼。
“我为什么要管钱?”
“是你提出来的。”
霍初霄回答得理直气壮。
“可镯子是你的。”
“我送了你,那就是你的。你的钱自己不管,难道要我帮你管吗?”霍初霄意味深长地说:“倘若你明天就愿意跟我完婚,那我倒是没意见。”
“……”
荣三鲤很想穿越回去把提出这个建议的自己掐死。
算了,不就是花钱吗?又没有盈利要求,到时什么都挑贵的采购,很快就花完了。
她不再计较这件事,侧脸看向窗外,脑中不停回味着先前与盛如锦的交谈。
盛如锦这人,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空有一身的抱负和本事,却只能囚禁在寺庙中。
他大概也已经想尽办法不得出,所以才那么郁郁不得志。
如此能人,实在可惜。
不知不觉霍公馆到了。荣三鲤坐在车内没动,以为司机会直接把她送回锦鲤楼去,毕竟已经将近十一点。
霍初霄下车后回头问:“你喜欢这辆车?”
荣三鲤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只说:“我要回去。”
“我没有让他送你回去的打算。”
她哑然了片刻,嗤笑一声,牵着裙摆走下车,看也没看他,径自朝大路上走去,打算拦人力车。
这种赖皮手段,以为能拦得住她么?
霍初霄没追,幽幽地问:“想不想知道我和你父亲之间的秘密?”
荣三鲤回过头,“要是我留下来,你就愿意说?”
“我愿意考虑。”
“那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荣三鲤干脆利落地说了一句,大步离开,不一会儿就上了车,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没入黑暗。
霍初霄站在霍公馆门口,月光将他的脸照成银白,身体在地上投落一道模糊的影子。
他有点烦躁,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口袋,摸空之后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早就把烟给戒了。
从小父亲就对他说,烟酒乃伤身之物,绝对不要触碰。
可是也有人说,烟酒解千愁。活在这世上,有谁能毫无忧愁?
家人刚丧命的那几年,他烟瘾酒瘾都很严重,几乎一天都离不开。
忧愁的确暂时遗忘,但浑浑噩噩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霍初霄抽出手,吁了口气。
目睹全程的范振华劝道:“督军大人,属下说一句冒犯的话,请你见谅。”
“嗯。”
“荣小姐实非良配,您为何一直这么低声下气的追求她?”
范振华想起一事,忿忿道:“就像当初她家被满门抄斩时,若非您对陈总理说她是您的未婚妻,恐怕就算她躲到天边也是要抓回来枪毙的。现在好了,她不知报恩,还整天对您摆脸色……虽说她的确长得漂亮,可天底下漂亮的女人也不只有她一个啊,当初在沪城,不就有许多女影星对您投怀送抱么?哪个不是花容月貌的。”
“你不喜欢她?”
“属下只是看不惯她不知好歹!”
霍初霄笑了笑,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这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一类的女人,你就当做我跟她是月老牵得红线,这辈子非她不可吧……范副官,你家有娇妻,千里迢迢随我来锦州已有数月之久,料想很思念太太。我给你放半个月的假,让你回去探望家人,路费我来报销。”
换了其他属下,必然开心得感激涕零,范振华却不肯,顽固地站着。
“陈总理派我保护您的安全,我就得寸步不离,怎可为了私事对您弃之不顾?”
霍初霄没强求,走进公馆里,却在转身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夜更深了,锦州城陷入寂静中,远方的天边亮着微微的红光,宛如熊熊燃烧的战火。
霍公馆离锦鲤楼很远,人力车速度又慢,等荣三鲤抵达酒楼时,已经到了下半夜。
车夫拉人辛苦,她多给了点小费,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去,看见顾小楼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立刻放轻脚步。
桌上放着几盘菜和两碗饭,已经冷了,大概是他想等她回来一起吃。
顾小楼睡得很熟,连她走到背后都没听见。也多亏永乐街有巡警巡逻,治安还算不错,否则进了贼都不知道。
荣三鲤去房间换了衣服,回来将饭菜端回厨房,准备喊醒顾小楼,让他上楼去睡时,突然瞥见他的胳膊底下压着东西。
那东西隐隐露出一角,她心生好奇,小心翼翼地把他移开了些,将东西拿出来看。
原来是个空账本,顾小楼在上面写写画画,算得都是两人将来生活需要多少钱,换房子需要多少钱,似乎还没有放弃离开的计划。
他已经没再提起过这件事,她以为他已经忘了,没想到如此执着。
荣三鲤无声地笑了笑,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顾小楼终于醒了,抬起头揉揉惺忪的睡眼,看清眼前人后才惊道:“你回来了?”
“我不是说不用等我吗?”
“我一个人睡不着,反正也没事做,就等了。”顾小楼站起身,围着她看了一圈,忧心忡忡地问:“他没强迫你做什么吧?”
“没有。”
“那就好,以后你千万不要晚上跟人出去了,尤其是男人!”
荣三鲤看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一样。”
“我是男人,当然了解男人了。他对你大献殷勤,绝对没安好心,充其量是第二个常清廷罢了。”
顾小楼说完又推她去后院。
“不聊他了,糟心得很。这么晚,你赶紧睡觉去。”
荣三鲤无可奈何地被他推入房间,顾小楼随后又为她端来一直用炭火保温的热水,洗漱入睡。
等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她换好衣服出门,与顾小楼一起算了这几天的进账。
自常家闹鬼之后,锦鲤楼的生意就蒸蒸日上,如今每天的盈利将近十块大洋,除去成本也还能剩不少,再努把力,回本很有希望。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因霍初霄的缘故,最近总有些衣着光鲜的人故意开着车绕到永乐街来,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模样。
昨天还轧死了菜市场跑出来的一只鸡,踩下油门就跑了,一文钱都没赔,引得大家怨声载道。
顾小楼花私房钱把那只鸡买下来,炖了锅汤,从早上炖到下午,已经香的不得了。
盛给荣三鲤喝的时候,他抓住机会拖霍初霄下水。
“你看看,跟他关系好的都是什么人?仗着有钱臭不要脸,你以后别跟他混,小心被他带坏了。”
荣三鲤笑得差点喷出一口鸡汤。
“你厉害,倒管起我来了。”
顾小楼羞愤道:“你还笑,我是认真的!”
“既然你有空管我,那我问问你,猴子的事情调查清楚了吗?”
顾小楼怔住,他只顾着担心荣三鲤被霍初霄占便宜,早就把它抛到脑后了,连饭都是刘桂花喂的。
荣三鲤看他这副表情,用汤勺柄敲了下他的脑袋。
“看看,你还说什么为了我好,连我交待的事情都不做,是为我好吗?”
顾小楼当即道:“我现在就把它抓出来,挨家挨户问去,不信找不到罪魁祸首。”
荣三鲤摇了摇头。
“小偷这种东西,大动干戈地去抓就没意思了,等他自己上钩吧。”
“你是说他还会现身?可这两天都没动静,要是他不来呢?”
荣三鲤想起小猴子毛发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模样,很笃定地笑道:“动物是懂得报恩的,你看那猴子哪怕自己饿死也不肯吃掉包子,那人平时待它绝对不差,不可能就此抛弃。”
“有道理……三鲤,还是你聪明!”
顾小楼又问:“既然如此,我们要不要再设一个陷阱,把它也抓住?”
荣三鲤说不用,把柄就在手里,何必多此一举?缺得只是机会而已。
如她预料的那样,猴子被抓起来好几天,主人已经坐不住了。
当天晚上,荣三鲤睡得好好的,听见一声哐啷巨响,起身一看,窗户上的玻璃碎了满地,碎片中还落着一枚小石子。
来了。
她披上衣服下地,轻声走到窗边,耐心等待。
第二枚石子丢到窗上,又打破了一扇玻璃。
荣三鲤沉声问:“谁?”
窗外是漆黑寂静的街,一个粗粝沙哑、好似魔鬼一般恐怖的声音随风飘进她耳朵。
“吾乃地府鬼差,尔等私自囚禁我的副使,实在是胆大包天,自寻死路!吾劝你速速放了它,否则现在就勾你去地府。”
幼稚的语气,粗哑的嗓音。
荣三鲤越发好奇,故作惊恐地问:“你的副使是谁?”
“那只猴子!”
话音刚落,顾小楼已经被玻璃的碎裂声吸引,在外面敲门。
“三鲤,怎么了?”
她打开门让他进来,指着窗外说:“有个地府鬼差就在外面,说要把我带去阴曹地府呢。”
鬼差???
顾小楼道:“我看是个骗子,你在这儿等着,我现在就把他抓过来。”
荣三鲤答应,顾小楼单手撑着窗台跳出去,落地后不久就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乒铃乓啷乱七八糟的动静,最后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被他揍得蜷缩成团,被他单手拎着丢进来。
“你看,是他吗?”
顾小楼也跳回屋内,关好那两扇只剩框架的窗户,站在他身旁拍拍手。
荣三鲤垂眸打量,只见小男孩瘦得可怜,手脚藏在过分宽大的衣服里,就像晾衣服的竹竿。皮也黑,唯独一个脑袋格外大,一双眼睛格外圆。身体好似一只大虾,弓起背来,蜷缩着趴在地上,把脸护在最里面,看姿势是经常挨打的,已经富有抗揍经验了。
她看他的时候,他也在偷偷看她,视线一接触立刻转动眼珠子,机敏伶俐。
看着他稚嫩的面容,荣三鲤无法与刚才的声音联系起来,忍不住问:“刚刚跟我说话的人,是你吗?”
“不是,你们抓错人了。”
小男孩露出无辜表情,用尖尖细细的稚童嗓音回答。
荣三鲤不信,威胁道:“你要是说假话,我今晚就把那只猴子杀了炖汤。你不知道吧,我老家可是羊城的,没有什么东西不能炖汤。”
“不、不要啊……”
小男孩毕竟年幼,被她一唬脸就方寸大乱,爬到她身前抓住她的衣摆央求。
“好姐姐,大美女,坏主意都是我出的,与它无关,你千万别吃它!”
顾小楼随手拿起一把扫帚,戳了戳他的手。
“喂喂,你干嘛呢?不许占她便宜。”
小男孩乖乖缩回手,以祈求的表情看着她。
他的眼睛那么大,眼神那么明亮,让人想忽视都难。
荣三鲤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打开了灯,仔仔细细看他的脸。
这一看,她想起他是谁了。
“你是不是对面那个马戏团的?”
他不说话,目光闪躲,似乎羞于被人知道身份。
顾小楼与荣三鲤一起看过马戏,被她的话提醒,弯下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非常肯定地说:“没错,就是他!那只猴子是你用来表演的对不对?你们赚得也不少,干嘛来偷别人的东西吃,不怕我们跟你师父告状?还是说……根本就是你师父指使的?”
“不不不,跟他没关系!”小男孩慌了,跟他拼命解释。
“都怪我,我嘴馋想吃东西,小鬼它就偷去给我吃,都是我们做的,跟师父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不要找他。”
“不找他可以,那你说说,这事怎么解决?”
顾小楼的问题把小男孩难住了,跪在地上绞尽脑汁地想了好半天,认命道:“你们揍我一顿出气吧,给我留条命就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你们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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