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是奇了怪了,将近半月的时间,罗九宁不曾见过杜若宁,也不曾见过杜宛宁。
这誓死不相见的俩姐妹,如今倒是好的如胶似漆,窝在后院里深居简出了。
“昨夜佟谦前来请安,说靖儿依旧重伤,在昏迷之中,皇上四处遍请名医,想尽早让靖儿醒过来,好亲口问之,当时在原上打伤他的人究竟是谁。但是,他本身的伤口并不致命,但据太医所诊,当是中了某中毒,所以一直都醒不过来。”一见罗九宁,太妃便说道。
接着,她又说:“阿宁是个郎中,虽不曾见过太孙的伤势,但是,据说他面色仿如金纸,唇色惨白,虽说伤不致命,但身上细肉,无一处完好,苟残着一口气,欲咽不咽,着实悲惨。”
罗九宁记得陶九娘还在的时候,曾对自己说过,说在契丹国虎水东南的阿什河畔,生着一种名叫水芹的中药,可以用来外敷,治疮肿与风湿有奇效。
但是徜若误服,就会中毒,而中了其毒的症状,恰是面如金纸,唇色惨白,欲死不死,却只能吊着一口气。
但这毒并非无药可解,而解这毒的药,生于滇南沼泽之中,恰就是当初萧辞带来的那味铁线夏枯,再配已毒物钩藤,两毒在人体内相抵销,中毒之人的身体虽不能完好如初,但肯定能醒过来。
罗九宁与长公主闲话了会子,回来之后,便命人书了封信给济民药斋的掌柜萧辞,问他可有铁线夏枯与钩藤,徜若有,能否敬献一份到宫中,叫御医们瞧瞧,看能否将废太孙从沉病之中给治醒过来。
等这事儿过了,再过几日,她便听说,废太孙得了民间贡药,果真醒了过来,只是依旧口不能言,耳不能闻,说到底,仍还是个废人。
不过,为着这个,罗九宁倒是格外的感谢萧辞,特地又书了封信到长安,以表感谢之情。
却说这日,秋阳正暖,而壮壮又跟着裴嘉宪,父子二人在外面拿沙子筑长城,又拿傀儡作兵士,玩了个不亦乐乎,罗九宁也坐在檐廊下,正在教小阿媛读书认字儿,久不露面的杜若宁倒是来了。
她还是照着往日的惯例,来时亲手提着食盒,一碗蟹粉蒸狮子头,一份桂花蒸豆腐,才一提进来,壮壮和阿媛两个就乐的大叫了起来。
这俩孩子是吃货,偏偏杜若宁的厨艺又好,惹得俩孩子格外的高兴。
“杜姑娘这些日子在作甚,怎的从来不曾见你出来过?”罗九宁笑着问道。
至少半个月了,这杜若宁就不曾露过面。
杜若宁略带歉意的笑了笑,伸了一只手,本是欲要替小阿媛擦嘴儿的,临伸到一半,却是又缩了回去:“近些日子来阿姊来了,且她身上不舒服,我本为庶,必得要贴身侍疾才行。”
“便嫡姐庶妹,到底也乃一父所生,嫡姐生了病,自有自己的婢子照料,岂能将庶妹当作婢女,你们阴山王府的规矩,也太可笑了些。”罗九宁道。
杜若宁欲言又止,旋即一番苦笑:“嫡姐性子骄纵,非是我伺候着,她不会高兴的,近身的奴婢们,也不知叫她打走多少了。如今贴身伺候她的,是表哥赏的婢女,总叫她打,我过意不去。”
虽说只不过一瞬间,罗九宁也瞧见了,这杜若宁杜姑娘的胳膊腕子上,青青紫紫的全是斑痕,简直触目惊心。
显然,肯定是那位火爆脾气的杜宛宁给掐的。
裴嘉宪近些日子来作足了闲散王爷的派头,陪着儿子玩了半天,见杜若宁进来,恰好抽开身,便欲往前院去,听杜若宁这般说,却是停了停:“那杜宛宁的性子,竟是迄今还不曾改过?”
杜若宁微抿了抿唇,道:“还好,我自幼受惯了的。况且也是家丑,求王爷王妃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才是。”
听她这般说,罗九宁就要不由的赞叹了:你瞧这杜若宁,她不着痕迹的,拿着鱼糕就想离间壮壮和裴嘉宪,一计不成,却是一丁点儿的急躁也不露出来。
此时提着点心而来,故意露出自己那满是伤痕的手来,却又竭力的,还要王爷替嫡姐隐瞒,也不知裴嘉宪心中此时作何想法,至少罗九宁听她这样说,就觉得那杜宛宁不是个东西,而杜若宁格外的可怜了。
杜若宁还替长公主传了个话儿,说明儿恰逢九九重阳,长公主欲要前往昇平阁,若是罗九宁有暇,想请她一起去登高赏花。
罗九宁自然是笑着答应了。
而裴嘉宪呢,直到杜若宁走的时候,两道长眉微弯,却是依旧笑眯眯的,盯着罗九宁。
“王爷看什么,妾身脸上可是花了妆?”罗九宁故意问道。
裴嘉宪低眉垂首,笑了笑道:“孤只是在想,若是王妃要去昇平阁,孤要不要随着一起去。”
“这有何难,王爷想去,跟着去便可,王爷若不想去,就在苑子里陪着壮壮玩便是了。”
“孤若去了,多看杜姑娘一眼,在王妃心里,就是于杜姑娘怜爱有加,若全程不看那杜姑娘一眼,在王妃眼里,就是心中有鬼,要故意避嫌。”裴嘉宪顿了顿,又道:“孤今日才知,作男人的难处。”
罗九宁白了他一眼,但不得不说,自己心里果真是如此想的。
“孤不会随你一起去,但切记万事小心。”说着,他便出了门。
罗九宁叫他气了个仰跌,搂过儿子来,教着说:“爹爹是坏人,不要理他。”
而这厢裴嘉宪出了门,顺着内院那七株大梧桐树走了出去,召来胡谦昊,却是说道:“明日重阳,召集如今苑子里的侍卫们往昇平阁,咱们怕得等个老朋友。”
神出鬼没的萧蛮,能跑到原上来杀人,其手眼,就必定已经通到了原上,不过,裴嘉宪一直猜不透,他究竟从何而来,又是通过谁的线,在监视着这院子里的一举一动。
杜若宁,杜宛宁,罗九宁,萧蛮的眼线,不外乎在这三个女子身上。
而这三个女子皆在苑子里闷了有半个月了,按理来说,萧蛮在暗中,应该也一直急躁于他的隐忍不发,此时急于如今的胶局,肯定想要掀起点子动乱来。
那么,明日恰是好时机。
第87章 害人害已
且说次日一早。
天上两行南归的大雁长鸣着,日影才升,两个宿在外头的婢子便听到屋子里的吵闹之声。
“呸,这是什么粥,我不吃这个。”只听一阵瓷碎的声音,那自然是杜宛宁在大发脾气。
而杜若宁却是什么话也不说,捡了地上的碎瓷起来,便问杜宛宁:“姐姐,要不要我替你再盛一碗来?”
“吃什么吃,此时要紧的,难道不是去昇平阁?”杜宛宁气咻咻的反问。
杜若宁垂了垂眸子,才伸出一只手去欲捡碎瓷,杜宛宁气她那牛乳般白嫩的手臂,一脚就踩了过去。而杜若宁了,她也不吭声,等杜宛宁踩够了,才收回自己的手来。
虽说是穿越了,但到底身份只是个庶女,而任她再怎么讨好,父亲杜虢依旧不喜于她。杜若宁对于阴山王府失望,对于自己的父亲更加失望。
而罗九宁呢,本该活的极其悲惨的她,非但与裴嘉宪夫妻相偕,那个原本该是个小傻子壮壮,如今看起来也是聪明的不得了。
杜若宁前些日子每天都和罗九宁一起聊天闲话,也看出她虽表面懵憨,但对自己极有防备。
她如今也不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只想借着杜宛宁的手除去罗九宁,好让所有的事情全都回到它原本该有的轨道上。
所以,杜若宁眸底闪过一抹狠毒,心中却是说:“嫡姐,对不起了,一石二鸟,我今儿要将你们二人一同除掉。”
*
若说罗九宁所居的凤仪院是原上的凤首,那昇平阁就是在凤凰脊背上位置最高,风光最好的地方了。
此阁高耸,后是青山,前无遮挡,往东顾,便是仿如星盘罗列的长安城,而往南顾,则是曲池蜿蜒,碧波荡漾。
罗九宁早晨起来,再三确认过裴嘉宪不会去,索性就把儿子给送了出去,吃罢了早餐,梳妆打扮好,也不套车,从苑子里出来,便带着阿青和两个小丫头,准备一并儿往不远处的昇平阁去了。
“听说早晨起来,那杜宛宁又把杜若宁姑娘给打了。”边走着,阿青边说。
“物极必反,她如今是长公主的义女,而长公主待她还那么的好,杜宛宁便再是嫡姐,到底是来作客的,她要不爽杜宛宁,赶出去也就罢了,好好儿的缘何受杜宛宁的气,这若宁一身的不对劲儿,咱们且看着吧,看她今日要作个什么鬼。”
这才说着,已经到升平阁了。
长公主还未入阁,就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吹着微凉的秋风,遥遥望着长安城。
此时眼望四叶,除了黄叶,便是红萸,一眼扫过去,一派秋意萧瑟。
入了昇平阁,宴设西阁,杜宛宁和杜若宁仿如俩朵姐妹花儿,相并站在一处,给长公主见罢了礼,自然就要上前,给罗九宁见礼。
落了座,杜宛宁便问道:“王妃今儿缘何没有带着儿子?”
罗九宁还未语,长公主先就笑了起来:“要说壮壮那孩子,也该有个正经的名字了,便没有,你们也很不该壮壮壮壮的叫着,他是咱们皇家的孩子,这名字总归太朴实了些。”
“我倒觉得他的名字很好了,为男儿么,壮是第一位的。”罗九宁笑眯眯的应道。
杜若宁亲自捧了盏茶过来予罗九宁,眼儿笑的微弯,道:“王妃说的很对,我也觉得壮壮那名字,再好没有。”
“杜若宁,你是我的妹妹,还是王妃的妹妹?”杜宛宁最见不得的就是杜若宁四处谄媚,气的直吡牙。
杜若宁连忙就垂下了眸子:“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昇平阁虽说称阁,但占地极大,凌空七层的高楼,楼上藏着的,全是皇上、□□,以及前朝诸帝们游览这乐游原时,留下来的墨宝,以及历朝历代的名家字画。
杜宛宁不懂得这些,一会儿说墙上挂的这幅画太丑,又说那幅字不如眼,鼻子一嗅一嗅的,半天,她又道:“也是奇了,这地方间是一股子的□□味儿。”
杜若宁悄声道:“姐姐,咱们吃茶便吃茶,不往前两句吧。”
“我想说什么,要你管?”杜宛宁旋即白了她一眼。
长公主将这俩姊妹的机锋看在眼里,出来到苑中赏菊时,便悄声对罗九宁说:“这个宝昌郡主,因是杜虢的心肝宝贝儿,我也不好说甚,但是她也实在太恶了些,不得不说,遇上阴山王府这么一家人,宁儿可委实是够可怜的。”
罗九宁应付道:“谁说不是呢?”
嘴里虽这样说着,但是罗九宁还是附合着长公主,就说:“谁说不是呢?”
那杜宛宁既是郡主,自然飞扬跋扈,而且,对于长公主也是一丁点儿的礼貌都不从,而杜若宁则是一幅天真温柔的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长公主身后,不停的问长公主可凉了,或者叫风吹了,要不要她传丫头们过来添衣。
长公主笑眯眯的,却是一直在摆手:“不用不用,这般好的阳光,原上风也不大,我添的什么衣裳。”
“还是添一件吧,干娘您今儿这件绛紫色的浣花褙子,也不知是谁替您绣的,上面满满儿的寿子不说,衣袖也太长了些,都盖上手腕了,在我们阴山呀,这衣裳是作寿衣的。”杜宛宁简直口无遮拦的,就说了一句。
长公主比皇上年纪还大,今年已经快七十了。
而她天性温怀,早在儿媳妇嫁过来的头一日,便将府中庶务全交到了儿媳妇齐国夫人的肩上,便自己的衣首首饰,一并也由齐国夫人来打理。
她身上这件绛紫色的浣花锦褙子,自然也是齐国夫人请人照料着作的。
于老人家来说,最想要的就是长寿,而最忌讳的,自然就是晦气的东西。
且不论是因为儿媳妇给自己作的衣袖太长,还是杜宛宁这话说的太刻薄,长公主当时便道:“阿宁,你在此陪着宝昌郡主走一走吧,这风吹的我头疼,我得先会去,歇一会子去。”
接着,她又问杜若宁:“宁儿,你是要走,还是要在此陪着你姐姐?”
杜若宁一幅欲走又不敢走的样子,看看杜宛宁,再看看长公主,到底因为杜宛宁的目光太戾,终于还是说:“罢了,我还是留下来,替干娘照料着王妃吧。”
这话说的多漂亮,她不说自已是要留下来陪姐姐,却说是要照料王妃。
要说罗九宁,从宋绮到郑姝,再到这杜宛宁,经历过的女子也算多了。直到杜若宁这儿,才算大开眼界。
她这般的温柔乖爽,若非当初在试探壮壮时露了一手,罗九宁这时候估计也得信以为真,以为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仨位女子,又还年龄皆差不多。
杜宛宁在菊苑里逛了一番,一会儿嫌这苑子里的菊花开的没有阴山的好,一会儿又说这里的茱萸也红的不鲜艳,总之乱批了一通,总之,就没有能叫她看中眼的东西。
罗九宁全程笑着,却是一言不发。
反而是杜若宁不停的赔着小心,还时不时的劝着:“姐姐,你收敛点子吧,这是长安,又非阴山,咱们到底皆是客人,而肃王妃是主人,您看您都把我干娘气走了,能不能不要再在王妃面前说这些。”
杜宛宁刷的就是一巴掌,直接打到杜若宁的脸上:“我正经儿的郡主与肃王妃说话,你插的什么嘴?”
便身后跟随的丫环们,此时也叫这杜宛宁的蛮横给惊到了,就连阿青都是,恨不能上前教训这杜宛宁一顿才是。
杜若宁捧着自已迅速肿起来的脸,却是转身就跑。
而杜宛宁呢,她管也不管,眼看菊苑到了尽头,眼前便是悬崖,却依旧把罗九宁往那悬崖边上带着,嘴里还笑着说:“娘娘,九九登高,咱们到此刻还都还选到一株漂亮的茱萸,我瞧着悬崖边上那朵茱萸不错,不如咱们一起将它采了来,登高之日,总要采朵茱萸才是,你说对不对?”
说着,她竟是直接就准备要把罗九宁给拽到悬崖边上去。
阿青这时候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几步撵了上来,喝道:“宝昌郡主,休得无礼!”
杜宛宁的脸也是说翻就翻,抬脚就准备从靴筒中抽匕首:“我与娘娘采茱萸,干你们这些贱婢何事,谁都不许过来。”
罗九宁心说有杜宛宁这样一个蠢姐,那杜若宁简直是,手都不用伸就可以躺着赚的,又还何必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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