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不必审他们,也没有那个时间。不过,你多调拨些人手在太液池畔,叫他们严密监视着蓬莱仙境。”
蓬莱岛,宫中太液池中唯一的岛屿,上面的蓬莱仙境,原本只是皇帝暑天时消闲,避暑的地方,但是如今,那地方关着废太孙裴靖。
虽说太孙被废,但皇帝于他的血缘之情犹在,为防别有用心之人再度刺杀裴靖,皇帝于是把他给养到了蓬莱仙境之中。
裴嘉宪既说让监视蓬莱仙境,显然了的,他怀疑的那个,与萧蛮相勾结的人,就是废太孙裴靖了。
柳航点头应了声是,转身离去。
裴嘉宪站在原是顿了片刻,一路往着正北方,却是去往了北宫的方向。
太后所居这北宫,恰在太极殿之后,整个皇城的中轴线上,月光下此时已是万籁俱寂,为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从偏殿到配殿,再到主殿,外面尽皆是身强力壮的内侍们,就连皇城外围的侍卫们也被调拨了进来,四处防守着。
一重又一重,这座今夜睡了俩个小王子的宫殿,戒备极其森严。
裴嘉宪独自一人,绕到北宫后面,正独自一人散着步子,忽而就听那王姑姑从配殿后面走了过来,嘴里还说着:“都多久了,我说要个身蛮力壮的嬷嬷,掖庭局就是找不来,你这个头儿够高,模样儿也不错,往后万一太后娘娘真要起不来了,要背要抱,比太监们好多了。不过,今夜太后娘娘早歇下了,只怕也不会见你,明儿一早我再回话儿,让你见她,好不好?”
说着,她从配殿后面绕了过来。
王姑姑身后还跟着个人高马大的宫婢,月光下瞧其走路的姿态,完全就是个女子,但是他的身高还是出卖了他,生到八尺之高,分明就是个男人。
裴嘉宪转身隐到了一颗柱子后面,冷冷望着,便见王姑姑指着偏殿后面的长巷,道:“去吧,你走到尽头就是咱们北宫婢子们的通铺,先去歇上一夜,明儿我再找你。”
“多谢王姑姑,有劳您了……”这人话音还未落,忽而只觉得背后风声一紧,他自己也是一声嘶叫,一个筋斗就翻出了至少三丈的距离,转身就跑。
殿后一人紧追而出,朝着他追了出去。
王姑姑闹了半天,没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下了台阶,才见月光下清亮亮的,全是血迹。
而王姑姑方才带来的,那又高又大的宫婢,也不知叫谁给打伤的,整个人就不知去向了。
北宫之中,罗九宁单独有一间屋子,儿子又是跑去和裴琮两个睡了,她下午睡过了困气,并不觉的倦,此时与苏嬷嬷两个歪在一处,正在替壮壮衲肚兜儿呢。
苏嬷嬷作绣活儿,当然不需要罗九宁搭手,她也是才从宫里学的,拿黑糖,一并生姜,和着几样鲜果,沏了一壶茶给罗九宁,酸酸甜甜的,叫她歪在床头吃着。
罗九宁腰酸腿困的,正吃着茶,与苏嬷嬷两个闲聊,只听外面忽而一声凄厉的叫喊声,俩人便同时竖起了耳朵,未几,门叫人一把推开,阿青走了进来。
“阿青,你可知道,外头究竟怎么回事儿?”罗九宁问道。
阿青道:“听外面的侍卫们说,是有个刺客,伪装成个掖庭局嬷嬷的样子,本是想要跟着王姑姑一起混进北宫来图谋刺杀的,结果叫咱们王爷当场识穿,就给拦下了。”
要说刺客,不是萧蛮,便是萧蛮的同伙。
“人呢,可抓住了否?”苏嬷嬷更着急,问道。
阿青道:“听侍卫们的意思,刺客怕是向着蓬莱岛的方向去了,那蓬莱岛上住着废太孙裴靖,没有皇帝的口谕,余人是不能登岛的,就看咱们王爷怎么办了。”
罗九宁与苏嬷嬷两个对视一眼,差了阿青出去继续打探消息,凝神等着。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阿青又回来了。
这一回,她道:“王爷在太液池畔,当就是去抓刺客了。要说咱们王爷也是够果断的,中午才出的事儿,晚上他就把那萧蛮给找着了。”
以罗九宁对萧蛮的了解,说裴嘉宪了解他,倒不如说是萧蛮其人的狂妄与自信。
他明知中午才出了事情,今夜北宫之中守卫重重,却公然探险境,混然不怕,徜若一举成功,无论能否伤害到两个孩子,整个大康朝上上下下,都得为他而胆寒。
而萧蛮最喜欢的,便是自己的大名传扬出去,能叫人闻风丧胆,胆颤心惊。
这不,苏嬷嬷就怕的不行了:“可真是够险的,娘娘,咱们还是抱着壮壮儿回王府吧,我瞧这宫里也是够乱的,还是王府安全。”
“回了王府,难道萧蛮就不会来了?”罗九宁笑道:“他既针对上了壮壮和裴琮,无论他们在何处,都躲不过的,倒不如大家都坦坦荡荡,宫中毕竟侍卫多,而且咱们王爷自会有他的办法。”
有说另一厢,杜若宁才伏侍着太后娘娘躺下,也是叫那麻贲给熏的昏昏沉沉的,软歪歪三摇四晃的从太后的寝室中出来,坐在罗九宁和烨王妃侍疾时,常坐的那间小屋子里,忽而就嘘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萧蛮这个蠢货,按理来说,白日里一番不成,今夜他必定还要有动作的,怎么回事,到此刻他还不来?”
“因为他叫孤弄瞎了一只眼,砍断了一条手臂,仿如丧家之犬,跌入了太液池中。此刻,皇城中所有的侍卫正在太液池中捞他呢。”
黑暗中,一个人影走了出来,青袍沾血,瘦削而又高大,一脸刻薄的严肃,发鬓略有凌乱,袍袖上还沾着血。
是裴嘉宪,他似乎总能出现在自己不该出现的地方。
“王爷,不,表,表哥,我并没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意欲孤折腰不成,于是唯恐天下不乱,企盼着萧蛮能在皇宫中挑起动乱来,让孤害怕,无助,继而,找你来要所谓的先机?”裴嘉宪冷冷反问。
杜若宁连忙又道:“我,我不知道为何表哥总要这般来想,我是真心实意,只盼着表哥好的。”
“一边给孤抛着红袖招,一边又长袖善舞的勾着老五,害老五如今一门心思,就是要求娶于你,这也是为了孤好?”裴嘉宪反问。
杜若宁顿时就慌了,毕竟她勾引五皇子的事儿,她以为这世间无人知道,却没想到五皇子是个大嘴巴,转身就把事儿告诉了裴嘉宪。
裴嘉宪勾唇笑了笑,唔了一声,缓缓坐到杜若宁身边,却是盯着她□□在外的脚踝:“你熟知老五的癖好,于是学着佟幼若的手段,拿双脚去勾引老五,便是想着,徜若孤这里不解风情,你还有老五是个退脚之处。
作不成肃王妃,勾搭上五皇子于你来说倒也不赖,毕竟你心中甚至还在想,徜若五皇子实在太蠢,你就弃他,再想办法投于烨王麾下。更或者说,杜姑娘的心里,还有个臣服了我们兄弟所有人的梦想,叫我们三兄弟,全都拜伏在你的石榴裙下。”
作为一株菟丝花儿,母族无靠,姐姐只想弄死她,父亲也只想杀了她。
杜若宁无依无靠,又不想只给阴气森森的萧蛮卖命,当然就得找一个皇子作靠山。
裴嘉宪自然是当仁不让的首选,但烨王、五皇子,萧蛮,她得游走在他们中间,保证自己最大的利益。
可惜烨王如今为了储君之位,清心寡欲,贤王是她的姑父,又是个提不起来的软骨虫,算来算去,就唯有五皇子裴品钰了。
所以,杜若宁也没有法子,她是逼不得已才找的裴品钰。
“可是你不知道,我五弟是个特别单纯的孩子,你给他看了你的脚,你以为只是撩拨撩拨他,叫他心慌意乱,叫他臣服于你,你可知,他不止是拜伏于你,今儿就想着要去求皇上给自己赐婚。”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快?”麻贲吸的太多,杜若宁混身骨头都是软的,飘飘欲仙,想叫都叫不出来。
可她心里此时已经气极了,都快要疯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态总是不由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因为他是个傻子,不懂得你这种聪明人的迂回曲折,想要什么,自然是势必拿到。”裴嘉宪就坐在她身旁。
杜若宁实则是在尖叫,中厮吼,但说出来的声音却并不大,仿如蚊蚁:“不,我不要作什么五皇子妃,那是个傻子,傻子……”
非但傻,还动不动熊皮狼皮的一通乱裹,可以想象,要真嫁给那么个人,她岂不是嫁给了一只野兽?
裴嘉宪站了起来,冷冷道:“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五弟难得找到个愿嫁之人,既杜姑娘愿意嫁,此事就算定下来了,你安心等着,明儿等着赐婚便是。”
第111章 答应赐婚
次日一早,五月初四,端午前的头一日了。
皇帝才下了朝,刚回来。
东内正殿侧面的走廊上,几位皇子,尚书令、中书令,各部的侍郎们亦在大殿的廊庑下等待着皇帝的召见。
为着昨夜萧蛮的事情,众大臣们簇作一团的商议着解决办法,烨王、贤王和肃王被群臣簇于中央。烨王老成持重,而肃王卓然秀挺,便放眼望去,于群臣之间,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材。
杜若宁独自一人站在一侧,于这乌苍苍的男人群中,一袭白裳,简直仿似一株清丽出尘的山茶花一般美丽动人。
她记得那本书中说,但凡杜若宁出场,这世间的男人都会不自觉的被她吸引了目光,为她颠倒痴狂,是因为她的美,也是因为她独特的气质。
当然,她也能引得朝臣、王公大臣,乃至是太监们,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所以,在那本书的后半篇里,为皇帝的裴嘉宪死后,作为太后的杜若宁,还曾跟一位名叫顾泽海的顾命大臣,以及好几位太监,乃至烨王,都曾有过暖昧不清的关系。
她利用太监、权臣,王公们来巩固着自己和儿子的位置,也舞弄着权柄,直到死的那一刻。
所以,杜若宁想当然的认为自已能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可是此刻,她就站在这些掌握帝国权势的男人们面前,一袭白衣,仿如山茶,但这些男人的目光中压根没有她。
他们谈论的是在雁门关要如何拿下代州的掌控权,是要如何一步步架空阴山王府,是西南今春雨多,要如何防汛,黄河堤坝又该再补贴多少银子下去来维修。而神出鬼没的萧蛮,又该如何应对。
金瓦翘檐之上,便是湛蓝的天域,那些男人们站在一处,所谈,所言,没有一句是与她相关的,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她。
唯独五皇子裴品钰,裹着件不知熊皮还是狼皮的东西,头发当是有人新替他梳理过,站在那里,惴惴不安的像个孩子一样。时不时的看她一眼,便害羞的低下了头。
“四哥,父皇会,会答应吗?”裴品钰忽而就问裴嘉宪。
裴嘉宪正在与烨王说着什么,停了停,侧首看了裴品钰一眼,白皙而又俊美的脸上顿时一扫冷肃,笑的格外动人:“不过一个女子,只要你欢喜,无论父皇还是四哥,二哥,都会随你之意。”
烨王亦是一笑,大掌拍上五皇子的肩膀,拍的他往前仰着。杜若宁咬着唇,温暖和煦的五月,她却抖的像片叶子一样。
朝臣们目光终于投了过来,投在她身上,却皆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别有深意的笑。
终于,等皇帝传她进去,问她是否同意赐婚时,杜若宁深深往外吐了口气,便答了声:“臣女愿意。”
她也是到此刻才发现书中所言,没有一句是真的,她要真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人精似的烨王,金刚不坏的裴嘉宪,她全都拿不下来,要真说有人能为她所用,恐怕也只有五皇子裴品钰了。
太后熏了一夜的麻贲,今儿一早起来,又熏了半晌,居然清醒了许多。
昨儿还是颓花残枝,横七竖八满地,今儿一早起来推开窗子,庭院中早已摆满了盛放的芍药与月季,海棠,晚牡丹,满庭芬香,惹来鸟语阵阵。
再听得一阵阵的脚步声,俩小家伙一前一后就冲了进来。裴琮在跑,壮壮在追,绕在太后的床前转了一圈儿,又跑出去了。
“若宁呢,她那位麻贲是个好东西,只不过嗅了些味儿,哀家昨夜一夜无梦,憨睡到天亮。”太后笑眯眯的说。
王姑姑道:“听说是昨夜五皇子亲自求的赐婚,皇上要把杜姑娘赐给五皇子作妃,一早儿就传到东内去了。”
“有这事儿?”太后顿了良久,却是道:“杜姑娘的心机,怕不是老五能应付得来的呀。”
王姑姑笑道:“奴婢也这么觉得。但是,柳公公说,皇上说了,五皇子天生愚钝,就该配一个聪明些的妻室,也是为了他的子嗣着想。”
太后又道:“风闻昨夜到处在喊捉刺客,捉着了不曾?”
恰罗九宁进来,接过话头儿,答道:“说是跳进太液池中去了,迄今为止还不曾捞出来呢。”
太后眉头皱的愈发紧了:“太液池那般的大,要真跳进个人去,岂是能捞出来的?罢了,要真是淹死了,过两天自会浮上来的。”
罗九宁不觉得萧蛮会死。
在那本书里,萧蛮除了上天入地,简直无所不能的人,又岂会轻易死去。谁知道他趁乱躲到了何处,又在暗处使着什么坏呢。
“皇祖母,明儿就是端午了,您要不要我搀着您,咱们一起到御花园中逛上一逛?”罗九宁笑问道。
太后笑着就开始摇头了:“哀家要逛,也得是乐游原,曲池苑,再不济还有青龙寺,寺中的樱花虽说败了,但那寺里的方丈鉴真禅师经讲的好,哀家也很乐意听。相比之下,御花园又有甚逛头?”
说的时候兴起,一想自己腿上的褥疮,太后的眸子就又黯淡了:“也罢,哀家腿脚不便,明儿又是正日子,出不去,今儿一早,你和老二媳妇带着俩孩子去趟青龙寺,见一回鉴真禅师,也替哀家到佛前上柱香,如何?”
罗九宁笑道:“壮壮自打生来,似乎还没入过寺呢,是为皇祖母上香,他们兄弟求之不得了。”
且说这厢,都水监长丞顾泽海率着宫廷侍卫们,几乎将整个太液池水域翻了个遍。
而肃王裴嘉宪一袭缂丝质的青袍笔直,站在岸边笼翠的烟柳之间,直勾勾的盯着白茫茫一片晨雾的湖心之中,隐隐间赤色的走脊兽梁。
“王爷,微臣率人已经打捞多遍,不论萧蛮是生是死,此时也该浮出水面了,他肯定不在水中。”顾泽海撑舟至裴嘉宪面前,抱拳言道。
继而压低了声音,他道:“微臣觉得,他必定是逃到了蓬莱仙境,如今就在废太孙处,咱们何不包抄,人赃俱祸,将那萧蛮和裴靖一锅端了轻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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