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九宁淡淡道:“既二嫂也觉得丑,何不回了宫,咱们单独撕下里,抛开脸面说个清楚,又何必在这大厅广众之下下车?”
“我要回府。”
“你不能。”
烨王妃益发的怒了,忽而一把拉开凤车那道两道织金缎面镶着珠翠的车帘,转身便准备要下车。
但就在这时,忽而不知何处飞来个什么东西,竟是直冲着烨王妃的脑门而来。
罗九宁眼疾手快,一把将烨王妃给推开,自己也伏身一躲,俩人皆伏到了车毯上。
而这时,外头的侍卫们同进簇拥了过来,女官、宫人、奶妈,仆妇,后面一辆辆的马车,人,马,两旁路上的百姓,全都挤到了一处。
烨王妃摸了把脑袋,脑袋还在,但是马车里多了一只草扎着的小人儿,上面赫然的书着烨王裴钰正的大名,以及生辰八字。
方才才在说厌胜,而这,恰就是个用来诅咒烨王的厌胜之物。
烨王妃气的一把捏上厌胜,一把撕了上面的针,正准备出去吼一通,让王少使派人去捉拿扔这厌胜之物的别有用心之人。
罗九宁一把夺过那人偶,狠手就撕成了两瓣:“二嫂,你不该不知道,不止皇上要试探咱们,辽国的探子也在蠢蠢欲动。本来就是在人潮泱泱的大街上,多少侍卫们严以戒待,此时本就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时候,你在这大街上调拨车辆人马不说,还公然掀帘子,徜若这不是个厌胜,而是一支毒箭呢,此时你的性命会在何处?”
第113章 夫妻一体
烨王妃这时候才清醒过来,刷的一把放下帘子,吩咐王少使道:“王少使,不必再分调车驾,即刻送我们回宫便是。”
待到晚来,皇帝亦在,裴嘉宪,烨王,还有今儿一早才给赐了婚的杜若宁和五皇子裴品钰,亦凑到了北宫,一起在太后娘娘面前凑趣儿。
为了皇帝的赐婚,今夜太后特地吩咐御膳房,就在北宫之中,要与皇帝,几位王爷们开个小家宴。
因是家宴,后宫但凡有宠的嫔妃们,自然也要前来。
至于丽妃,只要有宴,她向来都要盛妆,抢去全场的风头。
宽敞的偏殿之中,此时太后与皇帝坐于主位,而丽妃就坐在皇帝身边,至于别的妃嫔们,自然是按等级依次排列的。
唯独烨王的母妃德妃,虽说已然六十多岁,也早已民出家向善,皇帝还是差人去请了她一回,但她拒不肯前来。
是以,她的位置向来都是空着的。
而裴嘉宪三兄弟坐在左侧下首,烨王妃和罗九宁,并眼看就要为五皇子妃的杜若宁却是坐在左侧的上首,紧邻着太后娘娘的一侧。
为防太后娘娘听了嫌吵嫌烦闷,大厅中央并不备舞乐,只是摆满了各类开的正浓艳的鲜花。才从乐游原上采下来的山茶、芙蓉,一株株还带着夕露的温热,香气扑鼻。
听说俩位王妃在靖善坊险些遇刺,她抽了抽唇角便道:“我家阿宁向一是最乖的,从不肯行差踏错一步,倒是老二媳妇,不过俩孩子动动手罢了,就这,也值得你半路下车?”
太后于这后宫之中最厌烦的,就是丽妃了。嫌她没规矩,嫌她护短爱显摆,但是今儿,她也觉得是烨王妃不对:“你们在外,街道全部戒严,侍卫们严阵以待,线路皆是规划好的,半路停车,有那起子生着反骨,抑或乱臣贼子们的后辈混在人群之中,那怕只是放上一支毒箭,俩孩子的金尊玉体可伤不得,所以老二媳妇,这个可是你不对。”
烨王妃心中着实闷气,但也是给烨王的厌胜给吓坏了,铁青着脸站了起来,行到大殿中央,先对着太后与皇帝一拜,再遥遥对着罗九宁屈了个膝,道:“今儿确实是我不对,倒是差点儿害了俩孩子,自打一回来,我心中便一直在懊悔了。皇祖母,父皇,便你们有任何的责罚,媳妇都没有任何怨言。”
她肯认错,又坦荡,皇帝和太后对视一眼,自然是满眼的欣慰。
“你以为去了趟青龙寺,还拒绝了鉴真法师的厌胜之术,又在回程的时候出了一回,风头,皇上和太后就会心属于你?”杜若宁就坐在罗九宁身侧,浅笑一声,低声道:“且不说烨王妃是良臣之后,便德妃,你以为她一直在寺中吃斋念佛,于这宫中就没有任何份量了?皇后之位,是你的囊中之物?”
罗九宁舔了舔唇,低声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况且,你还没成皇家儿媳妇了,我和二嫂的事情,你少来挑拨离间。”
杜若宁勾了勾唇,低声道:“我是没可能作皇后了,但是你记着,只要我在,你就休想。”
说着,她蓦地站了起来,笑着端了杯酒,却是转出椅子,走到了烨王妃面前,将酒递给了她,低声说:“二嫂和四嫂甫一出宫,就遇到被黜了的佟家,原本的宗正寺少卿佟谦的妻子马氏,而马氏新嫁不过三日,却连嫁妆都叫官府给查抄了。二嫂原是相怜这天下间的妇人们,也相怜马氏,想要急着回府,过问并处理马氏的事情,才会半路下车的,我说的对不对?”
烨王妃半路下车,是因为气恼罗九宁,与那马氏并没有多大关系。
她为人在这方面还算正直,但此时杜若宁当面给台阶,不好下,也不好不下,就格外为难的,站在那里,也不好接那杯酒。
不过,皇上和太后一听这话,顿时二人对视一眼,那目光里显然就是赞许。
“至于四嫂,她本出自平民百姓之家,自嫁过来便得肃王殿下的疼爱,自然不知道这世间女子出嫁之后的疾苦,说到底,总还是比二嫂更天真些个。”杜若宁不着痕迹的,就又损了罗九宁一句。
太后与皇帝虽都不曾接这话,但到底觉得,烨王妃的处理要更体面些了。
杜若宁愈发得意,硬将手中的酒盏递给了烨王妃:“于父皇敬了这盏酒,再谢个罪,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二嫂您说呢?”
烨王妃接过那盏酒,咬着唇,欲要往皇帝面前去,又回过头来望着罗九宁。
毕竟方才那枚厌胜砸过来,可是罗九宁不顾一切的扑开了她,此时让她踩着罗九宁去讨皇帝与太后的好儿,烨王妃简直作不到。
不过,就在这时,罗九宁亦站了起来,手中捧着杯酒亦转出了桌子。
“杜姑娘以为,你害壮壮的事情,我不知道,裴嘉宪亦不知道?”捧着盏酒,擦肩而过时,罗九宁问杜若宁。
杜若宁明显的气怯了一下,概因这事儿裴嘉宪知道,只不过,他的敌人一直是萧蛮,从未当她正经当个敌人看过,所以才未追究此事。
“你以为,你帮烨王妃这样打个圆场,她就会顺着你的杆子,踩我一头?”罗九宁又道。
顿了顿,她道:“正直是一种美德,但是似乎你于生俱来,身上并没有这种美德存在。”
越过杜若宁,走到烨王妃面前,她道:“皇祖母,父皇,我和二嫂是为了俩孩子,当时在车上斗了些小心眼的私气,与马氏的事情并无关系。”
烨王妃望着头凑在一处,正玩了个不亦乐乎的裴琮和壮壮,应合道:“恰是。俗话说得好,皇帝不急太监急,俩孩子打完了又是好兄弟,倒是我们妯娌为了孩子,反而耍起小脾气来,是臣媳的不对,当时将孩子都曝露在危险之中。”
说了真话,烨王妃自己先就松了一大口气,当然,也离杜若宁远了一点,站到了罗九宁的身边。
皇帝那些老些个儿的嫔妃们先就哄堂大笑了起来,便丽妃也是噗嗤一声。
为了孩子打架而着气上火,这实在是寻常不过的小事,但也是大多数为人母的女子,避不过的事儿。
“至于马氏的事儿,臣媳觉得,这不单单只是马氏一个人的事儿。自古以来,礼教便言,男主外而女主内,为人妇者,要三从四德,要于丈夫言听计从,丈夫在时从夫,丈夫去后从子,于一个家庭来说,也不过附着,连话语权都没有,为何夫家出了事,却要受连坐?
这事儿,难道不是应该于律法之中改了根本才对?”
罗九宁顿了顿,又道:“所以,臣媳觉得,此事要改,当改的是律法,而非马氏一人的命运。”
太后未曾语,皇帝倒是深深的点了点头,显然,这话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俩妯娌同时归坐,俩孩子缠在一处,也不知在玩些什么,低声叽叽呱呱着。
烨王妃吃了两杯酒,又与罗九宁两个闲话了几句,总觉得丈夫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
她也知道自己今儿没踩着罗九宁在皇上和太后跟前讨宠献媚,丈夫肯定是不高兴了的,但是生身为人,又还是清官之后,烨王妃总懂得一个君子有可为,有可不为。
她叫丈夫盯的心慌,遂站了起来,借着个想要小解,便离开了正殿,叫两个婢子伺候着到了后面的角房里,准备要小解。
俩个婢子替她备好了满盛着香木末的檀香马桶,替她将包着软褥的马扎子放在上头,烨王妃正准备脱裤子,忽而便听外面一声冷斥,正是丈夫的声音:“都给本王滚出去,滚!”
“马氏,你莫不是疯了,方才杜姑娘替你抬轿子,你当时为何不借她的话,把佟家那马氏的事情抬出来说,皇上和太后,自然会于你高看一眼。你倒好,陪着罗氏一起出丑,非要拿孩子说事,叫人饴笑大方。”说着,烨王啪的一个耳光就搧了过来。
烨王妃着了一耳光,面颊火辣辣的痛,蓦地也扬起头来:“你还好说这个。我且问你,查抄佟郑两府,你搬回府的东西多到两座大库都装不下,那事儿要是败露出来,皇上会饶了你?你以为他把佟家那马氏赶到青龙寺去,就仅仅只是想考考我和罗氏两个?”
“皇上除了考验你和罗氏,也意在敲山震虎,让本王往后查抄各府的时候收敛一点,这个本王又岂能不知?但是,没有本王,佟郑两家能那么容易就倒的一干二净?”烨王道:“本王拿的,是自己该得的。倒是你,一点为嫡妃的脏腑都没有,本王真是错看了你。”
言罢,他忽而招手:“马氏,过来。”
烨王妃咬着牙,就是不肯靠近。
“马氏,本王叫你过来!”
烨王妃狠命闭上眼睛,颤抖着,把面庞凑了过去。
她是个男相,生的并不算太美,皮肤也不算太白,但此刻,在烛光之下,脸色分外的白,脸上那巴掌印子,亦是分外的清晰。
而烨王毫不犹豫的伸手,啪的一声,便又是极清亮的一耳光。
专打脸,便是要叫她无法再到宴席上去,让她便回到府中,见了自己的丫头们,也只会被得屈辱,丢人。向来,这都是烨王怒极了之后的作法,他平时尊着她,但徜或怒极,就会搧她的耳光,叫满府上下的人都知道,王妃被惩罚了。
高兴的时候,欢喜的时候,他会说夫妻本是一体,是两颗同根的大树,你荣我荣,荣辱与共。
但生气的时候,恼火的时候,他只会给她巴掌,叫她知道,在连丫头们都不能虽意掌脸的宫廷里,她连一个婢子,一个宫人都不如。
烨王妃气的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而偏巧这时,一直觉得烨王神情不善的罗九宁烨王妃要吃亏,也随后赶了来,见几个婢子缩在一处,再紧赶几步,一把推开门,恰就瞧见烨王一巴掌欲要搧到烨王妃的脸上。
“二哥今年也有三十八了吧,便是年青人,也懂得个夫妻一体,此荣便是彼荣的道理,父皇和皇祖母还在等着二嫂一起过去吃酒,大家同乐,您倒在此打起人来了?”罗九宁也是毫不嘴软,一句就顶了上去。
烨王本就因为罗九宁方才抢去烨王妃的风头,壮壮和裴琮两个之间,皇帝也是更喜裴禹而在气恼,既见罗九宁,胸中那股子怒火,就冲着罗九宁来了:“呵,罗氏,本王上一回见你的时候,还是三年前的端午,你还叫裴靖堵在颗树后……”
“阿宁,你走,你快走,你二哥不过是喝多了嘴里胡浸呢。”烨王妃见丈夫冲着罗九宁去了,也知道丈夫虽向来隐忍,不擅发怒,但此时当着罗九宁的面揭短,揭出当年她和裴靖的丑事来,至少在宫人面的面前,她的脸可就丢光了。
所以,她想把罗九宁给支走。
但就在这时,罗九宁只觉得自己肩膀忽而叫两只温热的大手按上,耳连旋即一人道:“阿宁,二嫂,你们暂且出去。”
来的竟是裴嘉宪,先把罗九宁推出去,再接着,把烨王妃也推了出来。
烨王妃见裴嘉宪俊面泛着些潮红,两只如丹漆似的眸子里满是杀气腾腾,才出了门,忽而觉得不妙,刚折过身去,便见裴嘉宪提起拳头,一拳直接就揍到了烨王裴钰正的眼眶上。
“打女人,二哥,你算得什么男人?”他嘴里问着,就是一拳。
烨王虽没有裴嘉宪的身手,但也是每日不辍于武的,下意识的一拳也捣了过去。
裴嘉宪紧接着再一拳,烨王直接就他给揍趴到了那只满盛着香木末的恭桶上。
烨王妃顿时撕心裂肺一声尖叫,隔着不远的,罗九宁先就冲了过来,紧接着几个宫人,女官,嬷嬷,太监,瞬时便将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114章 夫妻相偎
“朕记得你们兄弟上一回打架,还是老四十二岁的时候,怎么,都一把年纪,胡子拉茬,当着孩子们的面打架,光彩否?”
还是皇帝亲自赶来,才将俩人给撕掳开。
一间王妃们补妆,休憩,或者出恭的小闺房内,镶云母的紫檀屏风给砸成了几大瓣,云母贴成的美人鼻子丢了眼睛丢了,歪躺在地上。
恭桶里的香木末子雪白色的波斯长毯上,像一摊污秽一般。妆台上两个王妃的妆奁全都打翻在地,胭脂,水粉,金玉首饰,洒在地毯上七零八落着。
而烨王裴钰正就倒在妆台上,艰难的抬起头来,他扯了方帕子过来揩着自己的脸,一字一顿道:“父皇,四弟在外带兵多年,不说别的,拳脚功夫自是精进得很,您瞧瞧儿臣这脸……”
摇摇晃晃的扶着妆台站了起来,在一众宫人们的惊呼声中,他摇摇晃晃走至皇帝面前,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稳了,甩着袖子道:“儿臣年少轻狂时苛待过四弟,或者在四弟的心中,非命不能以偿,这个,儿臣也只有认了便是。”
“当初那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皇帝也是语带愠怒,命大太监柳航挥退了众人,转而问裴嘉宪:“你到如今还记着你二哥的仇?”
当初青楼事发,皇帝和德妃险些没把烨王给打死,当然,也曾压着给烨王道过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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