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村儿的都晓得,没本事的男人才打女人,东洋人可真不是东西。”
接过望远镜的男人朝着小院儿里看了过去,的确和战友说的一样,东洋人把绑住陆沅君的绳索解开之后,太太挣扎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
放下了望远镜,这些天他们在运城里见了太多的血,可仍旧无法承受这样的画面。
“你倒是开枪打死那个东洋人啊!”
男人用肩头猛的撞了一下同伴,对他的沉默气愤不已。
“打不着。”
收好了被战友丢下的望远镜,揉了揉背撞的肩头,谁想他的回答叫战友越发的生气了。
“你他娘的是不是跟团长吹牛了?”
同伴盯着他,眉毛高高的挑起。
弹药消耗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小队剩下子弹已经到了要珍惜每一发的地步。眼前和自己一起趴在房顶上的这位,是团里的神枪手,分到的子弹最多。
还神枪手呢?八成是唬人的。
挨了战友的骂以后,男人也偏过了头,骂我可以,但不能质疑我的枪法。
“老子家里是养鹰的,眼神和手上的准头都好着呢!”
他单手撑在瓦片上,另一只手拍了拍腰间别着的枪。
“五百米内弹无虚发,全团你都找不出第二个!”
“那你倒是开枪啊!”
太太都被东洋鬼子给打了,那院子里头还有一个被东洋人架着的,站都站不稳的模样,也不晓得受了什么罪。
“射程不够,我眼神儿好有什么用,枪打不中的。”
战友完全就是在无理取闹,如果射程够的话,早就动手了,还用得着在这儿跟你叨叨。
听了同伴的解释,男人冷静了下来。他也是与枪日夜为伍的,这个距离的确是打不中的。
“可咱就眼睁睁的看着太太挨打?”
等送信儿的人把消息传出去,集结了队伍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那东洋人可不怜香惜玉,指不定把太太折磨成什么样子。
“当然不能了。”
反过来撞了下同伴的肩头,男人抬起下巴往院墙的方向点了点。
“咱靠近一点儿,爬上那间土房子的屋顶,我就能把狗日的给打死了。”
四目相对,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目光,敏捷的从墙上爬了下去。
两人鬼鬼祟祟的顺着墙根儿往陆沅君被绑的院子方向靠近,大老远就瞧见了路上躺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好好的日子不过,咋就非要打仗呢?如果不是东洋人来,那两具尸体仍旧是活蹦乱跳的人呢。
东洋人真是坏透了,心都黑球了。
“就前头那间!”
扯了扯同伴的袖子,摸着腰间别着的枪,拽着战友不让他继续朝着路上的尸体张望。
人死如灯灭,咱把枪子儿还回去,给躺在街上的兄弟报仇血恨。
两人一前一后,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人发现之后,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院子的大门,侧身闪了进去。
刚一进院子,就迎面而来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冲到鼻子里后脑手都跟着疼。被这股子味道熏的睁不开眼睛,两人只觉得脚下似乎踩上了什么东西,汁水从脚下爆裂开来。
抬手揉了揉眼睛睁开一瞧,地上密密麻麻的尽是四处乱窜的白色蛆虫。踩在脚下也正是这东西,有几只没有被踩到的,蠕动着身子攀爬上了他们的鞋面,顺着小腿沿着裤缝一路向上。
两人捂着嘴没有叫出来,再原地蹦起跳得老高,将身上的蛆虫甩了下去。
环顾院子里头一圈,没有找到腐臭味道的来源。不过看着蛆虫是从屋子里头爬出来的,想必这户人家肯定是遭殃了。
捂着口鼻别过头去,二人走到了院墙边上。其中一个蹲下了身子,让同伴踩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双手扶住了同伴的脚,自己的双腿上用力猛的站起,把人托举了上去。
同伴的双腿一左一右,骑坐在了院墙上。双手探了下来,把下方的战友也拉了上来。
好在这户人家的墙头上没有碎瓷片子,要不然还没法子如此顺利的爬上来呢。
两人从院墙上慢慢的往房顶上靠近,这间房子距离那一小队的东洋人已经没有多少距离了。
只要那些人一抬头,就能发现墙头上的他们,所以二人尽力不发出任何的动静。
从屋里穿出来的腐臭气味四散开来,微风吹来更是直往两人的口鼻里钻。好不容易爬从墙头爬到了屋顶,两人又停了下来。
方才的那间房子,屋顶的瓦虽然有新有旧,但好歹也都是瓦片。这户人家大概是个穷的,房顶破破烂烂。
甚至不用担心哪一脚会踩空,破烂的地方这会儿就能瞧见了。
趴在后头的士兵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前头的同伴,压低声音道。
“走吧,没事!”
因着他没当兵之前,家里头住的也是这种走风漏气的房子。春秋两季,外头下大雨,家里头下小雨,漏雨的地方得用盆接着。
天气冷了以后风雪交加,盖着被子也挡不住钻进来的凛冽寒风。他爹在天晴的时候就会爬上来,脸盆里和上胶泥和稻草,抹在漏雨的地方。
反正他爹没掉下去过。
“啊——”
耳边从远处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女子的声音尖锐,刺的人耳朵生疼。
两人谁也不敢侧过头去看,东洋人肯定又对太太动手了。时间不等人,心一横两人便朝着屋顶继续爬了过去。
匍匐前进的时候,衣服与房顶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干!”
手脚的动作突然一停,枪法极好的那位咒骂了一句。
战友当即吓出了一声冷汗,这他娘的是你骂人的时候么?他挤眉弄眼的用唇语问同伴在发什么疯,对方的脸皱成了一团,鼻子眼睛挤在了一处。
抬起一只手,往身下点了点,正对他下颌的位置,房顶破了一个洞。
顺着屋顶的洞望进去,屋里头的惨状让人难以承受。按着老理儿办白事的人家,灵车上会画着阎罗殿的画。
十八层地狱,过刀山下火海,拔舌头后油锅里炸,灵车上画的东西足够让孩童做许久的噩梦。
而这间屋子里,比之地狱也所差无几了。
房顶烂成这样的穷人家自然吃住都在一间屋里头,地上散落着人的四肢,只有头还和躯干连着。
要怪只能怪他的眼神儿太好,从房顶望下去才一眼,就已经扫了个大概,且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头。
蛆虫自那与躯干相连的头颅上爬来爬去,从鼻孔里钻出,由顺着耳朵眼子钻了进去。
地上,墙上,四处是呈喷射状的血迹,一把带着血的斧头放在锅头灶台上。铁锅里黑乎乎的一锅,连着过头的炕上是比地上更叫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光裸身子的女人,两个四五岁的娃儿…
房顶上的两个人咬紧牙关,偏过头不忍心看,腰间别着的枪烫了起来,他二人继续埋头匍匐前行,终于停在了烟囱的后头。
眼神儿极好的那位,小心翼翼的将手探向了腰间,解开了枪套的搭扣,把枪托握在了手中。
“能打中么?”
见同伴的架势摆了起来,士兵凑上来用气声询问着。
“能,但那个东洋人跟太太离得太近了。”
如果他这里开枪的话,加上风的影响,很容易连陆沅君的命也一起要了。
要真是那样的话,自己不但没有救人一命,反而酿下了大祸。
端着枪紧紧的盯着那边院子里的动静,然而东洋人也不晓得在陆沅君的耳边说什么,就是不肯离开。
好一会儿后端着枪的胳膊出现了酸胀的感觉,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开始轻颤。
“你行不行啊?”
身边的同伴发现了男人的问题,要是不行的话还不如他提着枪闯进去算了。
“闭嘴!”
精神集中在枪口对准的方向,反手用胳膊肘顶了同伴一下,好让他不要打扰自己。
但不成想这间房子的屋顶太过脆弱,两人才只是这样一个不大的动作,房顶上脱落下来一块带着干稻草的黄泥土疙瘩,骨碌碌的顺着倾斜的房顶滚落到了地上。
落地之后土疙瘩碎裂开来,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两人立刻缩着脖子,藏在烟囱后头不敢抬头了。
小院里的东洋人也同样听见了这个响动,抬起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空荡荡的没有瞧见人影,但声音总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吧?
小队长将抵在陆沅君下巴上的枪口移开,站起了身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身过来,聚齐了胳膊。
扳机按下,子弹出膛,虎口处传来令他兴奋的酥麻。
“喵嗷——”
一声凄厉的猫叫紧随其后,更多的土块从房顶上滚落下来。
小队长撇撇嘴,他倒是更希望弄出动静的是人,这样就可以多杀一个了。竟然是一只猫,真叫人扫兴。
双手举过头顶,两边臂膀舒展开来,小队长一直弯腰对着陆沅君逼问,这会儿腰上的肌肉酸痛不已。
东洋人的视线从不远处的房顶上移开,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院子里的两个犯人的身上。
屋顶上的两人松了一口气,揉了揉端着枪的胳膊,男人撇过头看向身边的战友。
“咋?就兴你放羊的眼神好?”
各有各的手艺,天生我材必有用,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我爹是茶馆儿里头说书的。”
他亲爹往屏风后头一坐,就一盏茶碗,一把扇子,一张嘴一条舌头。不管是孙悟空大闹天宫,还是水浒传一百单八英雄,那都能说的惟妙惟肖,热热闹闹。
虽然没有得到亲爹的真传,可他学个猫叫狗叫的不成问题,还不至于被人轻易识破。
擦掉了嘴角的口水,他抬手指了指小院儿的方向。
“东洋鬼子站起来了!”
同伴都看见了,放羊出身的男人眼神人极好,自然也瞧得清清楚楚。
一只眼睛闭上,另一只眼睛眯了起来,视野里的东西都模糊了起来,只剩了院子里的东洋人,在他眼前放大的异常清晰。
“我可没跟团长吹过牛。”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二更】
团长两个字刚刚出口, 后面的半句淹没在了他扣下扳机后发出的枪声里。
子弹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飞了出去, 冲破了风和重力的阻拦,和士兵预期的一样,撞在了东洋军人的面门之上。
半边脑袋应声炸开, 在整个人倒下之后,他的胳膊仍然和站立时一样舒展着。
说书先生要耳朵舌头都好使, 说书先生的儿子不光能学猫叫狗叫, 耳力一向好。
因着枪口在他身边, 子弹出膛的时候压过了同伴的后半句话。
但他望着那边院子里倒下的东洋军官,也能猜到身边的战友究竟说了些什么。
团长把子弹多分给这个人的时候, 他们还不服气呢。这次如果他有命回去,一定要跟大家竖起大拇指,团长是识千里马的伯乐。
男人把枪收好, 同伴艳羡的眼神落在了他的面门上, 脸颊开始发烫。
小院儿里的东洋人端起枪,两两贴着后背, 四处张望寻找着子弹的来源。
“咱们的人来了!”
站得高看得远,换下军装穿上了寻常百姓衣裳的运城守军, 虽没有草地里白净的羊来的显眼, 可趴在屋顶上,他依旧发现了。
抬手往不远处指去,一队人踹开了小院儿的大门, 端着枪闯了进去。
他俩人从屋顶爬下来, 跑着到小院去的功夫, 那一队人已经将东洋人制服大半了。
枪声一响就要速战速决,解决完了院子里的东洋人,穿着便装的守军背起陆沅君和李勋来,迅速的逃出了院落,四散开来不见了踪影。
弹药消耗的太快,若等东洋人听到枪声赶过来,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背着陆沅君和李勋来的两个士兵瞥了一眼远处化艹世界的霓虹灯牌,互相交换了目光,拐到了另一条并不通往那里的小巷。
陆沅君的腿上受了伤,已经完全没法子自己站立行走。脑袋因为疼痛成了混沌的一团,可她在发现路线不对后,立刻清醒了。
“我们去哪?”
背着她的士兵双腿健壮,脚下虎虎生风,肩头扛着一个人奔跑气息仍旧均匀,胸口也没有剧烈的起伏。
“太太,你和李市长受了伤,霍经理那边没有医生,我们得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
换到什么地方去?圣彼得医院也是运城百姓的一个安置点,但几天前也被东洋人攻陷,连黄头发的洋大夫也一一枪决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太太和李市长的伤需要静养。”
背着陆沅君的士兵往巷口瞥了一眼,瞧见了一辆扔在路边儿的黄包车。
折回巷口里,把陆沅君放在了车上,双手抓起黄包车上的杆子,脚下生风又跑了起来。
“现在主城里找不出比冀北大学更安全的地方了。”
吴校长拿出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本事,带着化学系的学生们赶配出了许多土炸弹,埋在了通往冀北大学各个方向的路上。
土炸弹和地雷不同,东洋人扫雷的那个铁圈子根本找不出来,还炸死了好多瀛洲人。
如今东洋人扫街的时候都刻意绕过冀北大学那一片,地上散落着他们所谓帝国军人的尸块,也没见谁敢过来捡回去安葬。
吴先生办学二十余年,老来老了,还是逃不出被牵扯进战争之中的宿命。
有了捡来的黄包车,士兵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不少。一边眼观六路,一边给陆沅君介绍着情况。
“今天早上王教授起来算了一卦,说是主城中心方向怕是要生祸端,让几个人我们找到太太的那边。”
守军们本来没把王教授的话放在心上,报纸上有学问的读书人天天说德赛两位先生,王教授身为冀北大学的教员,天天捧个罗盘,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但吴校长特意嘱咐他们,要按王教授说的去做。可守军的人员紧张,就只抽了三个人去王教授说的那边盯着。
没成想王教授真是神了,竟然真的被他说准了,盯在那边儿的人发现了被东洋人抓住的陆沅君。
100/117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102 10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