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咱去哪儿啊您这么高兴?”
封西云开口带着几分雀跃。
“去巡捕房坐牢!”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二更】
司机一听不敢问了, 转过身子踩下油门,往巡捕房的方向开去。半个多钟头后,汽车停在了巡捕房的大院儿外。
陆司令在世的时候下过命令,政务人员办理公务的地方,一定不能好过运城的学校。今天来了巡捕房,封西云才知道老丈人是个说一不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
巡捕房的大院就是一个普通的大院儿, 甚至还比不上富贵人家的院子呢。几间破烂的房子, 四面高墙上摞叠着防止犯人逃走的铁丝网。
门口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巡捕警察, 穿着黑白相见的制服斜靠着墙, 吊儿郎当的往纸里塞烟叶子。
舌尖在纸的一侧舔了舔, 用口水把它们粘连在一处,卷好点火, 惬意的抽了一口, 缓缓地吐出了浅灰色的烟圈儿。
“咦……我听说刘大团长的胳膊都被封少帅打烂哩!”
巡捕们凑在一处说着闲话拉家常的时候, 闲话的一位主人翁出现在了面前。
因着封西云没有穿军装, 他们一时还没有认出来。急着和同僚分享新鲜事的巡捕警察, 甚至掏出警棍指着封西云。
“不要挡路呀!”
跟在封西云后头的司机怒火中烧,上去一把将巡捕推在了墙上。还要有进一步动作的时候,少帅拦下了他。
封西云双手并着向前伸了过去, 一脸平静。
“公共场合斗殴算什么罪过?”
巡捕这会儿才终于认出了封西云, 结结巴巴的回了一句。
“算扰乱乱乱……社会治安。”
“蹲几天?”
封西云继续问道。
“三天。”
巡捕紧跟着回答, 可他们亲眼见过刘大团长中枪, 那一地的血能算公共场合斗殴吗?
“三天?”
封西云双手往回缩了缩, 似乎没想到时间会这么久一样。但脸颊一热,笑着叹了口气,似屈服于什么一样,又把手伸了回去。
“三天就三天吧。”
巡捕不明所以,但既然封少帅有这个需求,他们也不能拒绝不是?就押着封西云进了巡捕房的大院儿,关进了平时从街头抓来醉汉的醒酒的小黑屋里。
封西云自首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到中午的时候就已经传遍了全城。一来封西云算个名人,走到哪儿都有人关注,二来嘛,‘封家军’一夜之间遍布全城,控制了刘家两位团长的势力。
当初报纸上说封西云屯在运城外的兵撤走了,实则不然,封西云明面儿上是撤了兵,可私底下让他们换了平常百姓的衣裳,混进了运城里。
昨夜时机一到,少帅的命令一下,潜伏半个多月的‘封家军’便突然出现了。
刘大团长住的圣彼得医院被团团围住,绿眼睛的洋大夫话也说不清,在门口试图和丘八们讲理,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刘二团长身上的伤口被草草处理了之后,就押送去了警局。不是像封西云去的黑屋,而是关进了正经的监狱。
尤其是在城中百姓亲眼瞧见‘封家军’簇拥着陆司令的闺女,走进运城的市政小楼的时候,任凭谁也会问一句,封西云呢?
提着警棍出来上工的巡捕对上这样的疑问,都会回一句:“在我们巡捕房里头关着呢。”
运城的市政楼不大,里头许多人堆在一间屋子里,甚至还有些拥挤,连冀北大学里的教员办公室都比这里的地方要宽裕些。
父亲留下的规矩,人人称颂的规矩。
但陆沅君一踏进门槛就知道,这是陆司令早年穷酸留下来仇富的毛病害得,见不得当官儿的舒坦。
陆大头一旦有了手段,就想着折腾他们。谁成想还有意外之喜,给自己留了个美名。
市政楼管事的迎了上来,其中有两个还是昨晚盂兰会的客人,亲耳听见过枪声,也亲眼见过刘二团长的血。
故而陆沅君在‘封家军’簇拥下走进来的时候,没有遇到半点阻拦。
“陆小姐您来了……”
他们恭恭敬敬的侯在一旁,等着陆沅君的吩咐。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陆司令的闺女瞧着有些手段,也不知道会把火烧到谁的头上。
只见陆沅君左右看了看后,把手探进了随身带着的挎包里,再拿出来的时候,食指和拇指指尖捏着一张纸。
上头歪歪扭扭的写了不少字,有两个一行的,也有三个一行的,定睛一看,是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接连成串。
市政楼里的人反看清那是什么的,无一不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他娘的是一份名单啊!
他们很清楚,任何时候看到一份名单都不会是好事,眼下这个时候就更坏了。吞咽了口水,低着脑袋等着陆小姐发话。
陆沅君抖了抖手上捏的这张纸,名单还是从陆夫人那里得来的。
自打陆司令死了以后,陆夫人天天变着花样的花钱。牌桌上有她,南春坊买小洋楼还有她,裁缝铺里也有她。
接触了不少姨太太和娇小姐,把运城里的有钱人的消息摸了个一清二楚。市政楼里谁的姨太太穿戴着薪资买不起的衣裳和首饰,陆夫人都用小本本记了下来。
她才不管对方是不是跟自己在一个麻将桌上打过牌,把名单交给闺女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份名单也的确派上了大用场,陆沅君的声音响起,一个接着一个,念出了上头的名字。每念出一个,跟在他身后的‘封家军’就抓一个,丝毫不带手软的。
要是有敢反抗的,平时跟在封西云后头的李副官立刻便会带人上前,把枪口对准他。反抗的人便不敢反抗了,乖乖的束手就擒。
太阳升到了头顶的位置,时间也到了晌午,市政楼里摆着的挂钟当当的响了十二下,大厅里已经抓了几十号人。
陆沅君心满意足的环视一周,双臂交叠抱在胸前。
“封少帅都去坐牢了,你们哪里逃得过呀?”
她抬高了声音,怕后头的人听不见一样。
“谁再想要做不该做的事时,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李副官拍了拍手,感慨幸亏陆沅君是个姑娘。但李副官并没有冲昏头脑,他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与陆沅君半臂的距离。
“陆小姐,有一件事我得跟您说。”
陆沅君回过头,有些不满李副官打断自己的豪言壮语。
“您今天还有课呢。”
李副官不卑不亢,毕竟陆小姐暂时还不是少帅夫人。
???
有课?
陆沅君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一,教室里还有学生等着呢。校长刚给她换了大教室,坏了。
把后头的事安顿给了李副官,陆沅君转身就往外走,叫了辆黄包车直奔冀大。
与此同时,冀北大学。
吴校长站在大教室的门口,看着一屋子满满当当的学生,双手叉腰一副要骂街的模样。
“陆大头的闺女呢?”
吴校长一开口嗓门儿极大,吓得学生们不敢说话。
都说吴校长是华夏的最后一位书生,可现在一瞧比大力教授也不输丝毫了。校长提着长衫,气冲冲的走到了校门口停下,一副要给陆沅君好看的模样。
可别让我逮着你。
————————
陆宅。
闺女和女婿大清早的就走了,陆夫人自己在院子里转悠,清点昨晚到底坏了多少桌椅家具。
陆夫人一脚踹上桌腿,想着给了闺女的那份名单,满肚子气撒不出来。
“以后谁还敢跟我打牌啊……”
第40章 第四十章【一更】
在陆沅君的催促下,载着她的黄包车师傅一路狂奔, 遇上前路拥堵便立刻拐到小巷子里绕行, 一分一秒都没有拖延时间。
师傅喘的上气不接下气,陆沅君坐在车上都看不下去了, 往前探了探身子。
“其实也没那么急,您慢点!”
师傅紧紧的抿着嘴,不敢回话, 生怕一开口就泄了这股子力气, 就再也跑不快了,干脆目光直视前路冲了过去。
远远的瞧见了学校的大门, 还有冀北大学四个龙飞凤舞烫金的大字,黄包车的师傅才终于慢了下来。
而这一慢, 陆沅君提着的心却吊了起来。
刚才师傅跑的快, 路两旁的风景几乎成了残影,看不清楚, 现在好了,大老远她就瞧见了一身长衫,站在门口黑着脸的吴校长。
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陆沅君在心里头盘算着该怎么和校长回话。实在不行,搬出父亲和校长的那点交情试试?
然而话到嘴边, 陆沅君又觉的不大光彩, 还是靠自己吧。
黄包车停下来以后, 她多给了师傅一点钱, 在师傅离开之前, 陆沅君忍不住开了口,安顿他。
“下次千万慢一点。”
黄包车师傅对此置若罔闻,把钱揣进了褡裢里扭头就走。但别人却把陆沅君的话听了进去,比如站在门口的吴校长。
“还慢一点?直接来吃晌午饭么?”
吴校长把袖口卷了起来,露出了下头的石英手表,看着时针指向十一这个数字后,冲陆沅君发出了疑问。
“我……”
陆沅君转过身来,手里头教案纸笔一样都没带,拎了一个挎包,咋看也不像是来上课的,倒更像是去和陆夫人逛裁缝铺买新布料的。
作为一个被校长默许教社会关系课的教授,陆沅君总不能说我昨晚和封少帅合谋了一场小型政变吧。
所以她不敢直视吴校长,垂着头把视线挪到了路的另一旁。
这一看不要紧,她瞧见了会算命的王教授,身后拖着一根长长的辫子,随着主人的步伐晃动,比十八九岁没出阁的大姑娘还有乌黑油亮。
王教授哼着小曲儿,手里头托着一块用来把玩的翠玉雕件,咿咿呀呀,慢悠悠的往校门口走。
在瞧见了陆沅君和校长之后,抬起一只手挥了挥。
“哟!怎么都在门外头?开不起给看大门的薪资了?”
吴校长没有应答,摆摆手示意王教授赶紧的往门里头走。
“您今天没课呀?”
吴校长或许能不和王教授寒暄,但陆沅君毕竟与王教授在同一个教员办公室里坐着,桌子紧挨着,哪能不打个招呼呢。
这一问王教授就停下了脚步,摇头晃脑的来了一句。
“非也。”
“我只是迟到了。”
不同于陆沅君满脸的愧疚,王教授对此十分坦然,他从怀里掏出了罗盘。
“今天出门前我卜了一卦,说路上会有兵祸,干脆便迟了些才走。”
这一迟就迟掉了一整个上午。
陆沅君撇撇嘴,一边想王教授的卦到底准不准,另一边她终于抬起了头,直视吴校长。
“他也迟到了。”
“你刚来的不知道,我总迟到。”
王教授只当没瞧见吴校长催促他离去的眼神,脚底下像踩了钉子,一动不动。
“但我教的好,敢说举国上下找不出在老庄上比我更有水平的人了。”
他耸耸肩,给陆沅君这个后背传授经验。
“我下雨不来,打雷不来,早上起来漱口咬了舌头也不来。”
说着王教授嘿嘿一笑,叉着腰满脸的得意。
“他姓吴的工钱还得给我照发。”
王教授伸出了一只手,五根指头摊开。
“二十五块一分钱不少。”
二十五块?
陆沅君吸吸鼻子,又嗅到了一点异样的味道。
吴校长心里头不知道怎么着,突然慌了。明明是自己占理,可当陆沅君抬起头看他的时候,手心里出了一层毛毛汗,脊背跟着发凉。
“你迟到还有理了?”
吴校长强作镇定,左手食指点在了石英手表的表盘上,示意陆沅君去看。
谁知陆沅君根本就不看时针走到了什么位置,而是直勾勾的望着吴校长。
吴校长被看的发毛,即便陆沅君和陆大头长的一点不像,却仍然有几分二十年前陆大头年轻时的味道。
当初吴校长,金顶寺的黄住持,封家老帅,以及陆大头一起谋事的时候,这负责把风的泥腿子就总是迟到。
每次一问你为啥迟到啊,陆大头还挺直了腰杆子,理直气壮。
“凭啥四个人一起谋事,你们给我分的钱就少呢?”
吴教授负责做土炸弹,是技术工种。封家老帅负责收集情报,冒着生命危险。黄住持呢,可是拎着匕首去杀人的。
陆大头负责把风。
钱比别人少一些很正常吧?
但当初的陆司令不这么以为,非得要一样的。吴教授问他凭什么,陆大头说因为自己无路可退。
同行的三人,在家里的祠堂门口按着祖先往上数五辈,都是当官的。他们若是被抓了,总能从大狱里被捞出来。
陆大头就不一样了,他一个码头上扛大包的,多半就是给这三人扛黑锅的。
“一定要同薪同酬。”
同薪同酬这四个字还是吴校长交给陆大头的。
而今二十几年过去了,陆大头的闺女站在自己跟前,和她爹一样的理直气壮。
梗着脖子抬着头,目光直视吴校长。
“为什么王教授二十五块?”
王教授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站在一边儿傻乐。
“坐大教室讲课的都二十五块的,你顶走的季泉明在小教室讲课二十块。”
陆沅君往前走了两步,继续追问。
“我也在大教室,为什么二十块呢?”
吴校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当年是他对陆大头解释,今天也是他对陆大头的闺女解释。
“因为你是女的。”
如果说二十几年前自己的理由不够充分的话,吴校长以为自己今天的理由足够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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