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人冲着石阶下头的人招招手:“跟我来。”
封西云拍拍陆沅君的肩头:“你先休息,我跟姑母进去,用不来多久。”
“谁叫你了?”
金夫人一脸嫌弃,大幅度的摆着手。
“沅君,你跟我来。”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二更】
陆沅君没想到金夫人唤的人是自己, 毕竟闺女和侄子都在跟前, 而还没有和封西云成婚的自己, 按照惯例来看,还是个外人。
不过金夫人开口了,自己也得不跟去就不像话了。
于是换成陆沅君拍着封西云的胳膊,轻声道。
“你先去休息,我陪姑母说说话。”
封西云不明所以, 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沅君进了自己姑母的屋子。金小姐此时早已走远,封西云犹豫着, 院子里也没什么人。
“要不……”
封少帅脚步停在原地,目光却跟着走上了台阶, 落在了紧闭的房门上。
要不我去听听?姑母到底要跟沅君说什么呢?封西云好奇极了。
其实也不光是好奇,封西云还有一点小小的担心。以前姑母也曾这样叫过父亲身边的女人进屋,那些女人再出来的时候, 就没一个能有好脸色。
一个个的不是哭丧着脸, 就是干脆哭的梨花带雨, 也不知金夫人到底说了多么不中听的话。
金夫人用这一套手段打发走了绕在封家老帅晃悠的不少女人,封西云就担心姑母会不会用同样的法子来对待沅君。
毕竟跟父亲不一样,要是姑母把沅君哈尼打发走,可就再不会有人在他的身边晃悠了。
站在台阶下犹豫了许久,封西云最后没有选择上前, 偷听墙角可是小人的行为。他自己好歹也统领上万的人马, 说出去叫人笑话。
算了算了。
封西云把双手背在身后, 找了块石头坐下, 他就守在这儿等着沅君从里头出来。若是沅君从里头出来被姑母骂哭了,他就进去跟姑母讲道理,是不是想看封家绝户头了。
屋里的金夫人和陆沅君并不知道外头封西云的想法,因着金夫人根本没有像封西云想象的一样,对陆沅君声色俱厉。
事实上恰恰相反,金夫人对陆沅君称得上是和颜悦色,连对亲闺女都没这么和善过。
金夫人牵着陆沅君的手,缓步走到了卧房里头,按着陆沅君在床榻上坐下。自己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带锁的木头盒子,抱到了床上。
盒子上嵌着绿松石,还用白桦的树皮弄了风景和人物出来,看着精致无比。
陆司令给闺女留下了不少东西,多年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陆司令的确没少置办下东西。但有一点不同,陆家没有如同这木盒一样精致还一看就有些年头的玩意儿。
要是金夫人拿出一摞纸钞来,陆沅君眼皮子都不会抬,但木盒子的确是吸引了陆小姐的视线。
木盒的钥匙金夫人带在身上,她手指轻轻颤着,捏着钥匙插进了锁眼儿里。手上的力气不敢用的大了,只能轻轻的捅进去,然后小心翼翼的转动。
咔的一声响动,木盒的盖子弹了起来。陪着木盒盖子一起弹起的,还有因许久不曾打开而积累的尘埃。
“阿嚏!”
金夫人抬起手揉了揉鼻子,被灰尘呛的打了几个喷嚏,等缓下来以后,鼻尖已然通红一片了。
“沅君,我晓得你父亲刚走,衣裳总要穿的素净些。”
拉过陆沅君的手放在自己的膝头,金夫人的声音里满是怜爱。
自打陆沅君来了金家,穿的衣裳不是黑的,就是白的,要么就是藏青的,反正没有一件鲜艳的。
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本该穿的花花绿绿的,现在只能穿成这样。再加上金宅有个年纪差不多的金小姐做对比,陆沅君穿的衣裳实在是太过不起眼了。
“三天后是那个来拜会的戏子再沪上初次登台的日子,既然答应了人家,你和西云就去捧个场。”
金夫人双手裹住了陆沅君的手,比她自己的要凉那么一些。
“也不光是盛玉京那花旦登台,你也是初次在沪上亮相,不能叫那些人看了笑话去。”
回想起自己刚从淮扬搬过来的日子,金夫人也总被那些沪上的夫人和小姐们瞧不起。
有时候笑话她的衣裳不好,有时候笑话她的首饰便宜,反正背地里说些闲话,总叫人不开心。
陆沅君的衣裳是不能换了,身在孝期只能素净着,可金夫人不想陆沅君受自己当初受过的气。
她放开了陆沅君,把手伸到了木盒里,从里头捧出了一串珠光宝气的项链来。
前不久的那段时间,陆夫人流水一样的花钱,给陆沅君买了不少东西。衣裳,首饰,什么贵买什么。
陆沅君光钻石耳坠子就有好几副了,但那些都和金夫人手里的这一串可没得比。
母亲买的那些东西,一看就是刚做出来的。不管做它的手艺人手艺有多好,总带着热乎的新鲜起气。
款式也好,材料也罢,都是近几年的东西。
金夫人手里的这一串,一看就有许多年头了,或许比陆沅君的岁数还要大。
“这还是我娘,也就是西云祖母戴过的。”
金夫人的解释也应证了陆沅君的猜想,这项链的岁数不仅是比陆沅君大,可能比陆沅君的父亲陆司令都要大。
“等去戏园子的时候,让西云给你戴上。”
衣服或许素净了些,但有这串项链,也不至于被人小瞧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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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清晨。
盛玉京在沪上登台亮相的第一场,报纸上一连夸了他好几天,气势汹汹。戏票兜售一空,戏园子的老板乐呵呵的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番盛况。
事实上,收留盛玉京所在的戏班子时,老板还犹豫了好一阵子。就算那个十四五的后生瞧着有唱红的样子,可没个好搭戏的也不顶事。
这会儿数着钱,老板极为庆幸自己收留了他们。
戏园子里不管是唱戏的,还是看戏的,一个个都乐呵呵的,唯独有一个人,双臂环绕在胸前,在后台走来走去。
盛玉京的妆还没画好,从镜子里看着班主的模样闹心的很,放下手里的东西,盛玉京扭过头。
“您能不能歇一歇?我肯定不会唱错的。”
班主往地上一蹲,掀开帘子朝前头张望。
“我才不担心你。”
他在看戏的人群里寻找着陆沅君的身影,心里头念着观音菩萨保佑,那位小姐今天可别揣着枪出门。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一更】
戏班的班主扒在帘子后头看了许久, 倒也在前两排见着了几个穿着富贵的人,但还未看见陆沅君和封西云的身影。
运城的戏园子大多是茶园改的, 刚开始的时候以卖茶为主, 后来才搭了台子, 让戏班子来唱戏。
戏园子门口也有卖票的窗口,每卖出一张都有相对应的位子。但从没人按着自己的位置坐过,进来的早便能做个好位子。
头两排要是没有贵人来看戏, 给戏园子里的小二寒暄几句,也能坐过去。
沪上就不同了, 戏园子就是戏园子, 跟茶楼没有多少关系。从门口的售票处买了什么票, 进了园子以后你就坐在哪里, 一点不能出差错的。
故而在前两排没有看到陆沅君和封西云之后,班主就晓得让他头疼的两位客人还没有到,便放下了帘子, 重新在后台踱起步来。
盛玉京招招手,一个比他还要小几岁的孩子端着一个小壶送了上来,接过茶壶对着壶嘴灌了几口润喉, 懒得再去看班主。
真不晓得班主的胆子为什么这么小。
盛玉京对着镜子重新描画了起来,懒得去看班主了, 你愿意走就走吧。
身在后台坐着, 盛玉京能够清晰的听到前头传来的动静。嘈杂的人声在传到后台的时候, 已经失真变成了嗡嗡的响动。
刚才班主掀开帘子往外头瞧的时候, 盛玉京也顺着朝外头瞧了一眼。头两排的位子是还没坐满不假, 贵人们来的晚情有可原。
后头小池子里,两边廊里的桌头上,却已经是坐满了。
这也让盛玉京没有想到,比起头两排坐的人,这几个地方坐着的才是真正天天泡在戏园子里,懂戏和听戏的人。
头两排坐的多是花三毛给一块,不差钱的主,又或是像金家小姐一样,专门来给登台的角儿捧场的。
小池子和两廊的桌头呢,既能看的清戏台,也能听得清唱戏,价格却要便宜上一半。天天泡在戏园子里的人,省下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若换了别的戏子,此时一定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要是今天唱好了,这些人就会天天来捧场。
紧张的是,唱不好的话他们一耳朵就能听出来,大声的喝倒彩。
但盛玉京不一样,盛玉京志不在此。他就没想着唱一辈子的戏,外头的人也不是他要取悦的对象。
像班主一样一辈子扎根在戏园子里有什么用呢?老来老了还不是提心吊胆的。
盛玉京还记得小时候,班主仍登台的那段日子里,也天天有一波戏迷来捧场。可后来班主一老,嗓子身段都比不上后来的人时,戏迷也就都不来了。
没用。
盛玉京才不管外头小池子里,两廊的桌子前有没有坐满人,他这场戏,要唱给陆沅君听。
戏园子里热热闹闹的,陆沅君和封西云还在路上。
沪上的汽车比运城要多,去戏园子的路上人也多,金家的司机一路开的奇慢。不过慢也有慢的好处,比如陆沅君和封西云坐在后头,看了一路的报纸,也没有生出眩晕的感觉来。
抖了抖报纸,陆沅君将它在腿上铺平,指着其中的一块,对封西云道。
“你瞧,季泉明还是有些本事的。”
封西云低头一看,才读了几句,脑海中就浮现了一个清晰的少年形象来。季先生的笔杆子够硬,写出来的字也伶俐。
不过既然有这样的笔力,怎么会像陆沅君说的那样,仍在小教室里上课呢?
“他呀,肚子里是有东西。”
陆沅君把写着东方维纳斯的报纸合上,靠在背倚上给封西云解释起来。
“可也只能在对着女人表达爱意的时候才能倒的出来,一上了讲台就只能照本宣科,枯燥的很。”
陆沅君亲眼见过季泉明给洛娜的写的情书,英文在他那里也是信手拈来,用的美且巧妙。
可惜了,人无完人。
把报纸扔到了一旁,陆沅君将目光抛向了车窗外的街角,感慨沪上当真要比运城摩登的多。
司机赶在戏园子开戏之前,终于开了过去。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还有不少黄包车也连着停在路边。
黄包车的师傅们蹲在阴凉的角落,三两结伴的说着话。要有客人招手了,便一拥而上。
“表少爷,到了。”
金家的司机在停稳汽车以后,扭过头冲着封西云道。
这个司机在金家有十几年了,以前还曾拉着封西云去上学。嘴上叫惯了表少爷,一时改不过来口,忘了叫他少帅。
说出口后才反应过来,往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告诫自己下次一定要叫少帅,不能再叫表少爷了。
按理说司机在停稳汽车以后,应该立刻下车去给表少爷开门。可后头坐了陆沅君,就轮不到他来开了。
如今的新式青年,喜欢彰显什么绅士风度,给女伴开车门是其中相当重要的一项。司机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把本该属于自己的职责,让渡给了封西云。
封西云和其他人一样,先从自己这边儿下来,快跑着绕着车一圈,走到了另一边车门处,拉开后扶着陆沅君下来。
陆沅君一贯不在意这些,她二十来岁的年纪,又不是风烛残年需要人扶的岁数。本想推开封西云的手自己进去,可下车后发现左右不少人都在往她这里看,也就顺势把手放进了封西云的臂弯里。
就像金夫人所说的一样,这次不仅仅是盛玉京头一次登台,也是陆沅君第一次在沪上亮相。为了自己以后的计划能够实现,不光不能让沪上的人看不上,还得让他们高瞧一眼才成。
封西云本就向着陆沅君,出门的时候姑母又特意提醒过,更得把面子上的事做足了。和陆沅君一起,两人并肩走进了戏园子的大门。
被封西云甩在身后的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问询着,在封少帅身边的女人是谁,怎么从没见过。
难不成就是前几天报纸上说的,封少帅在百乐门夜会的神秘女人?可看着气质不像个舞星啊。
“他们看我干什么?”
陆沅君不大习惯别人的视线,侧过头轻声朝封西云问。
“看你比右特佛……”
封西云半天也才蹦出了一个英文单词,陆沅君立刻把脸转了回去,只当没听见。
他二人既然是代表金家给盛玉京捧场,自然买的是头两排最好的位置。且一连买了一个月,戏园子的老板特意都给的都是头两排正中间。
拉胡琴的人已经坐在了戏台子的边上,封西云和陆沅君才姗姗来迟。别的位子早就坐满了人,只剩下他二人的位置空着。
走过长廊的时候,台上的角儿还没出来,人们便都往他二人的身上瞧。毕竟沪上的戏园子里,还没见过这二位贵客。
封家少帅从不来这种地方,而他胳膊上挎着的女人,也不是运城哪户宅门儿里的小姐。
着实让人忍不住就要多看几眼。
班主在后头听见前头突然安静下来,吵闹的嗡嗡声从耳边暂时消失,就停下踱步折回了帘子旁,掀开了一角往外头瞧。
从掀开的一角处向外望去,恰好看见封西云体贴的抽出椅子,陆沅君把包放在腿上,坐在了紧挨着戏台子的第一排座椅上。
那挎包不大,样式也精致,陆沅君身上也是当下沪上各家小姐们之间最时兴的款式。金夫人让裁缝做给自己闺女的衣裳,本来打算让金小姐在寿宴上穿的,这会儿也改了改给了陆沅君。
“陆家小姐来了!”
班主手指颤着,把帘子放了下来。
陆沅君不来,他心里慌乱。陆沅君来了,他心里更慌乱了。
那日在运城戏园子里的事一直在脑海里打转,满地的血和砰砰的枪声,让班主不由得担心,今天会不会出现同样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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