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
盛玉京的呼吸浓重,仿佛在躲什么人一样,放着神仙给的嗓子不用,用气声说起了话。
“怕是要乱了。”
“常来我这里听戏的几位老爷们说,东洋人想要一个省做租界,一借还是一百年。”
听筒紧紧挨着耳朵,仿佛盛玉京在自己的耳边低语。
“建康政府没答应,东洋人气坏了,正往东边儿屯兵呢。”
说到这儿,盛玉京顿了顿。
“听说大总统给封少帅也私下里下了命令,让做好战斗准备。”
脑海里混沌一片,听筒虽然贴着耳朵,可盛玉京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起来。陆沅君握着话筒的手心里滑腻一片,出了一层薄汗。
“你再说一次?”
显然,陆沅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怕是要打仗了!”
盛玉京那边传来了脚步声:“我先挂了,陆小姐你做好准备,有什么消息我再告诉你。”
听筒里少年的声音消失不见,换成了没有生命力的嘟声。
陆沅君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把,疼痛袭来的很是汹涌。
“不是做梦。”
她小声的嘀咕着,近来总是被噩梦惊醒,没想到现实比噩梦还要骇人。
把电话放好,陆沅君脚步虚浮,一脚轻一脚重的走了出去。在走廊里喊着管家的名字,试图叫人问问清楚。
管家跑着过来,微微欠身。
“陆小姐,您找我?”
“封西云呢?”
陆沅君拽住了管家的袖子,想问问盛玉京在电话里说的是真是假。
是真的要打仗了,抑或只是沪上捕风捉影的传闻。
管家紧抿着嘴,他哪儿知道少帅在什么地方啊。少帅好几天了,早出晚归的,前天昨天连着两个晚上都没回来。
就像厨娘说的,谁晓得在哪个狐狸精的被窝里呢。
陆小姐这么激动,难不成电话那头儿是给她通风报信儿的人?少帅偷人被陆小姐发现了?
“我不知道呀,陆小姐。”
管家摇摇头,倒不是他帮着封少帅作假,而是真的不晓得。
陆沅君松开了手,外衫还放在楼上。可她这会儿哪还顾得上冷,急匆匆的让管家备车,要去城外的军营,找封西云问问清楚。
盛玉京的话是传言还好,如果是真的,她刚刚繁华起来的运城,该怎么办呢。
坐在了小公馆的车上,陆沅君整个人向前趴着,不听的催促着司机快一些,再快一些。
司机不是头一回儿拉陆小姐,往日里陆沅君都是让他慢些再慢些,千万别碰了路上来往的行人,今天怎么如此反常?
以前可都是少帅急着见陆家小姐,今天怎么反过来了?
心里头奇怪,没有耽误手上的动作,司机尽自己的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开到了少帅再城外驻兵的地方。
车子还没停稳,陆沅君就自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好在陆沅君来过几次,直奔封西云所在的地方,推门闯入。
封西云坐在案前,眼下一片青黑,也不晓得多久没有睡过觉了。他听见动静抬起头,看到陆沅君的瞬间,先是欣喜,紧接着眼中的喜悦褪色,变得苍白。
“要不,退婚吧?”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一更】
退婚?
陆沅君愣了一瞬, 这两年的时间里, 陆司令的忌日封西云记的比谁都清楚, 每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连成亲的衣裳都找沪上的裁缝给做好了。
这会儿说退婚?怕不是在胡闹。
“唉……”
封西云叹了口气, 掌心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温度正常, 却乱成了一团, 想什么都是混沌着的。
“局势不容乐观。”
陆沅君走上去停在案前,封西云的桌上叠铺着许多张地图,其中东边儿的那个省份,放在最近的位置。
红蓝色的笔迹在纸上勾勾画画,一条连着一条。有的跨过了等高线, 有的顺着路一直向前。
“是真的?”
陆沅君弯下腰,低下头,声音小到只有封西云和自己能够听到。
“盛玉京说的是真的?”
封西云晓得盛玉京时不时的给陆沅君报个消息, 可以前都是些可有可无的,这回倒是真的起了眼线的作用。
于是封少帅点点头, 手指点在地图上。
“东洋的军队已经到了渡口, 怕是真的要打。”
早些年, 一直都是西洋的洋人来华夏闹腾,今天要这个, 明天要那个。近几年洋人们自己打了起来, 把另一块大陆搞的乌烟瘴气, 自顾不暇。
健康政府安安稳稳的过了几年, 举国上下,像运城这样的地方多了去,虽没有运城这般繁华,可也发展的不错。
学生们天天手里头拉一个横幅,结伴在马路上吆喝,逮着七八岁的孩子都要一顿说。
以至于上到八十的老人家,下到刚会走的小娃娃,把手伸到兜里掏钱的时候,都要问一句有没有国货呀。
只要国货不是差的离谱,贵的离谱,人们都愿意买自己的东西。
街头巷尾都在说,绿眼睛的夜叉们不来了,华夏又能过安稳日子了。
可谁也没想到,东洋的一个小小岛屿,往前三百年都是被我们打的落花流水的海盗倭寇,这会儿竟然敢来叫板了?
叫板也就算了,建康政府已经没了三百年前那份胆量,也没了三百年前那份实力。
要不是这次东洋胃口太大,要一个省做租界,建康政府指不定就服软了。
“大总统亲自致电,跟人家商量一城行不行,一口就回绝了。”
封西云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既觉得愤懑,又无可奈何。
他在东洋上学的时候,中学里的学生都按着军人来要求。上课之前要发誓效忠天皇,还天天喊口号,凶的不得了。
一个个的,鼻子能长到头顶去。
“人家就是找个借口,想打罢了。”
封西云看的透彻,不管技术和经济发展的再好,东洋都只是一个小岛而已。想要更进一步,只有出来抢别人这一条路。
仿佛一条饿疯了的狼,一峡之隔的华夏,在狼的眼中是块无人看管的肥肉,它不来咬,过些年等西洋打完了,鹰啊熊啊的就都来了。
肉汤都轮不到他的。于是索性不如,就趁现在吧。
陆沅君低下头,看着封西云指的位置。他的地盘,紧紧挨着东边儿的那个省,运城又还在后头。
如果真的打起来,封西云可就麻烦了。不管打不打得赢,逃难的人都会先涌到封西云这里来,一时之间上哪找给难民住的地方,吃的东西呢。
打赢了还好,故土难离,收拾收拾难民就走了。打不赢的话,唇亡齿寒,下一步就轮到封西云来迎战了。
“怕是打不赢。”
封西云摇摇头,合上了地图,不想让沅君继续看下去了。
他是从东洋回来的,住了几年了解的颇为透彻。人家的兵吃的好,训得好,身体素质也好,武器配的也好。
封西云算是治军严明的,也不敢说自己的兵能和东洋兵并驾齐驱。
“算了,你也不要想这么多,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到运城。”
封西云从椅子上起来,双手搭在沅君的肩头。下巴落在了沅君的额头,把人在怀中抱紧。
“退婚吧。”
轻轻的蹭了蹭,封西云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开口又是无比的坚定。
从小到大,封西云自诩见惯了生死别离,就连亲爹死的时候,他也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即便在父亲的丧礼上,封西云也没有被悲伤击倒,安排的滴水不漏,不曾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穿上了军装,就迟早有一天要上战场。而上战场,生死都是未知之数。封西云以为,尽人事听天命,他并不畏惧死亡。
更何况,他孤身一人。爹娘没有,老婆也没有,朋友倒是有一些,可近来大家也都藏着掖着的,不敢掏心窝子的说话了。
死在封西云看来,远没有那么可怕。
然而如今,当怀中抱着陆沅君,他害怕自己一去不复返。
“退了婚,你也好,我也好。”
明明只要再等半年,在等半年陆司令的丧期一过,就可以把沅君娶进门了。
可偏偏事与愿违,老天爷不喜欢顺遂人愿,眼下只有退婚了。退了婚,沅君可以再嫁人,自己也可以毫无顾忌的上战场。
“不过现在,让我抱抱你。”
封西云双手紧了紧,恨不得把怀中的人揉进自己的身子里。
陆沅君挣扎了起来,从封西云的怀中挣脱,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她左右看了看,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月份牌呢?”
墙上桌上都没有,遍寻不见以后,陆沅君退后了一步,问道。
“月份牌?”
在这种离别的时刻,沅君把自己推开就为了要一个月份牌?
封西云眼中闪过一丝委屈,不过还是取下了自己挂在墙上的衣服,露出了后头的月份牌。月份牌上印着的是一个旗袍开衩到大腿上的女子,烫着卷卷的头发,嘴巴赤红。
“铺子里随便买的,我可没有别的心思。”
就算要退婚,封西云也不想陆沅君心中的自己是个不钟情,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人。
谁让现在铺子里卖的都是这种呢,这种月份牌都算是穿的多了。
陆沅君摆摆手,示意封西云住口,自己朝着月份牌走了过去。修建的圆润的指甲划过一个又一个的日期,看着今天往后每一天下头写的小字。
然而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一连几天,都是凶凶凶,诸事不宜。
“什么时候走?”
直起身来,陆沅君继续询问。
“等上峰的命令。”
这会儿如果自己带着兵去了东边儿,东边儿那位司令没跟东洋人打起来,先得跟自己打起来。
好不容易抢下的地盘,打不过洋人是一说,跟自己人可是寸土不让的。
不过那边局势紧张,战事一触即发,想来就算不去东边儿,封西云也得回自己的地方去准备准备。
“就这几天,我们找个德高望重的,李勋来的父亲或是吴校长,当个证人把婚退了。”
在他走之前,要把沅君安顿妥当。
陆沅君抬起头也不说话,瞪了封西云一眼,把墙上的月份牌扯了下来。
指着五天后的日子,下头一行小字写着不宜嫁娶。
“这天。”
“好。”
封西云点点头,那行字也算是应景了。
别的姑娘如果被夫家退婚,都寻死觅活的,自己的沅君可真是心大。又或许,一直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就这天吧。”
“客人不必多请,眼下的局势,请的多了不安全。”
陆沅君定好了日子,继续着。
“沪上那边送个帖子就好了,姑母的年纪大了,来一趟不方便。”
封西云对沅君的主张很是认可,要是让姑母看见他俩退婚的帖子,不等东洋人打过来,就先气死了。
“我晓得。”
“厨子的话,霍克宁家里那个手艺不错,我去打商量借过来。”
陆沅君嘀嘀咕咕的没有停下,仍在继续。
一旁的封西云听着听着,觉得不大对劲,退婚这种事,还要办酒席吗?就算主人家愿意请,客人也得有心思吃这顿饭呀。
“不必了吧?”
封西云抬手摸了摸自己酸痛的脖颈,这几天不分昼夜,一直盯着地图琢磨改怎么办,酸胀的感觉比他一夜行军百里都要来的汹涌。
“铺张吗?”
沅君转过来,看着封西云。想了想也对,霍克宁的厨子做的菜太过精细,西云现在用钱的地方多了,还是从简来办的好。
“那就用我家的厨子。”
陆宅的厨子是没有那样花里胡哨的看家本事,做的吃的也就那样,但胜在便宜,多给一个月的月钱,就能把酒席做下来。
“我这里没什么亲戚,近一些的,你家里头有要请的人吗?”
陆沅君拿起竖在桌上笔筒里的钢笔,随手翻了一张白纸出来,垫在封西云地图上,回过头来问道。
我家?
封西云指着自己,还要请我家的亲戚吗?
光是封西云二十九了没成亲,他家里亲戚就已经在背地里笑话了。要是退婚再把人请过来,自己可还有何颜见江东父老啊。
是故封西云面露难色,双手背在身后,手指铰在一处。
“我也没什么亲近的。”
事实上,封西云以为,他和沅君退婚的事,有个德高望重的人见证就好,没必要大张旗鼓吧。
只要以后不耽误沅君嫁人,不会有人用沅君来威胁自己,他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沅君这样,非要人尽皆知,反而,反而……
反而让封西云心寒,委屈起来。
“不管亲不亲近,帖子总是要送的。”
陆沅君把钢笔递给封西云,示意他写下亲戚们的名字。
“时间紧,下午我就让人去打电报,你把地址也告诉我。”
接过了钢笔,封西云坐回了椅子上,不情不愿的写了一串字。或许是心情不佳,每写几个字就要错上一个,涂了黢黑的一团。
抖了抖墨迹尚未干透的纸张,封西云给一旁站着等候的沅君递了过去。
刚才还说自己没有亲近的,陆沅君看到纸上足足正反写了两面,封西云的亲戚可真是不少。
等墨迹干透以后,陆沅君把名单叠好,放回了随身带着的包里。收好之后,陆沅君双手插着腰。
“你看着不高兴。”
她歪着头,瞧见封西云眉头紧锁,似乎兴致不高的模样。
废话,都要退婚了,能高兴的起来嘛。
封少帅别过头,不去看陆沅君,可把他委屈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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