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是采访环节了,覃桦虽然是女主角,但因为名气都比不上在场的各位,所以被提问的次数不太多,即使有的也大多都是带着别人的,只有一个是扎扎实实问她:“与秦桦公主撞名,又出演了秦桦,可以问一下,你在演这部戏的时候有没有感到很紧张,又觉得是缘分呢?”
覃桦说:“本来就是缘分,我的外公是研究南秦史的专家,他很喜欢秦桦公主,又刚好我的爸爸姓覃,他也就顺手推舟给我娶了这个名字。但当时,我们也没有一个人能想到我竟然真的有朝一日变成了秦桦,果然还是有缘的。”
张具里适时插话:“覃桦的外公便是傅延遇的硕导和博导,当初在首都艺术学院二面的时候,我们在几个姑娘之间挑选,最后选中了覃桦也是因为觉得出演这样一个历史人物不单是要有演技,人文素养也要高,否则她很难理解那个时代那种人。你看,秦桦绝不是一般的女主角,她能在南平王不肯殉国的时候用一个花瓶杀了自己的亲哥哥,然后点火自焚。这个感情其实很难把握的,过了是造作,但又不能少了火候,否则欠缺力量。”
这还是张具里第一次夸覃桦的演技,这让覃桦感到意外的同时,不免也感激地对着张具里笑了笑。
记者接着问:“覃桦是很早就认识了傅延遇吗?”
“嗯,高二的时候,是很早了,有六年了。”覃桦忖度着回答,傅延遇因为耳朵问题,已经下了场子,坐在台下边喝水边看她。
“这真的是巧了,女主角重名也就算了,连编剧也重名。我作为本电影的小粉丝小影迷,觉得我们的女主角和编剧也是很搭的呢,我在这里开个顽笑,希望两位不要生气。秦桦和傅延遇这对CP好像能磕到真人啊。”记者说的话其实也是早先准备好的,姑且算是影片的一个小卖点,覃桦事先也是知道的,就笑笑不说话。
季放却忽然插嘴,说:“覃桦是覃桦,傅延遇是傅延遇,不一样,他们就算在一起也不会像我们的男女主角这么惨,我倒觉得很可能会幸福。”
台本里没有这一出,季放低声对覃桦说:“傅延遇特意嘱咐我要在记者如此说后,如此回答,你回头和他说声,说我践约了,那箱果冻归我了。”
☆、第四十七章
《忆君逢》的票房卖的很好,长达一个月的路演,覃桦终于有了些作为明星的自觉。因为电影好,她本身的演技也不错,便带出了很多的粉丝,去往每个影院路演的时候,也会有专门的粉丝买了花送给覃桦,不再如之前那般,覃桦只是个捎带而已。
电影的热度还在上升中,对于覃桦来说,第一部作品就有这样的成绩,当真是可喜可贺了。
路演结束,覃桦回了杭城去看望外公外婆,在机场坐摆渡车的时候,竟然也有人能把覃桦认出来,覃桦猝不及防一下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还好只是两个小姑娘,和她们合影了便过去了。
到家的时候,外婆和外公都不在,给他们打电话也不接,覃桦进了书房才发现两部老年机都扔在桌子上,再看了下时间,推测二老是出去买菜了的,便也不着急,先去自己房间把行李收拾归纳好。
公司那头有陆文操持着,对这个由老师介绍来的经纪人,覃桦总归是放心的。她才进公司的时候,陆文就要求她写了一份职业规划书,并且特别说明,规划书要好好写,日后的发展就看着这个制定了。覃桦当时还有些犹豫,经纪公司与经纪人与艺人完全是彼此利用的关系,没有哪家经纪公司是真的愿意由着艺人乱来的,毕竟他们还要在艺人身上捞金。
陆文倒是无所谓,他转着手里的钢笔告诉覃桦:“我在你之前,带过一茬茬的小鲜肉,小花旦,带红的不再少数,不过,我每年都要给那些小鲜肉小花旦做个四五次危机公关,钱是挣得多,但人累。再加上,他们也不争气,人是红的,但也红不过几年,不红了还当着自己红着,端个架子,也不知道我究竟欠了他们什么。前头还在我这边叫板,转头就找了粉丝哭哭啼啼。真闹心,我就再也不想带这帮人了。不过,你也可以理解成我已经捞够钱了,不在乎了。”
覃桦看着自己的职业规划书,着实为难:“那你心里落差会不会很大?”
陆文把手遮在嘴上,说:“偷偷告诉你,和你同期的我还招了一个进来,你不想做的事情有人愿意做,我不少钱赚。”
覃桦就放心地把职业规划书递给了陆文。
陆文掂着薄薄的纸说:“你可想好了,资源我是有的,但你的表现不能塌我的台。”
覃桦笑:“往后就靠着您来惯着我了。”
所以,在离开首都的前一天,那另外一个女生便给覃桦发了消息,像是炫耀般安慰着覃桦的工作日程清闲地需要尽快撒把盐来带带味,并且着重强调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陆文会如此的偏心,覃桦只回了四个字:“我不怪你。”
其实,上半年一直在不停地工作,覃桦也该休息一下了,回杭城陪着外公外婆刚好是个不错的选择。
玄关处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覃桦刚好把衣服塞进衣柜里,她听到动静把柜门合上,玄关处就响起了外婆的声音:“是卿卿的鞋,卿卿一定回来了。”
覃桦走出了房门,说:“可不是我回来了,好久不见啊,外公,外婆,来抱一个。”
“抱什么,先帮我把菜拎到厨房去,还买了山楂片和茶叶。”外婆把购物袋塞给覃桦,指挥她,“菜放在洗水池里就好了,茶叶拿到你外公的书房里,山楂片放在茶几上。”
“哦,好的。”玄关处换鞋的地儿是一处高起的台阶,外公扶着墙吃力地抬脚,覃桦看到了,忙说,“外婆你扶着点外公。”
外婆说:“没事,你让他慢慢地走就可以了,我也不是总要在家的,他要自己习惯。”
外公扶着墙踏上了台阶,慢慢往客厅走去,一边走一边摆手:“扶什么扶,我自己能走。”
“外公现在是台阶都不好走了吗?脚上又不好了吗?”覃桦顺手端了两杯开水出来,递给了外公外婆。
“都是早年没有注意落下的病,人总是不得不要服老的,身体机能跟不上喽。这是自然的器官衰竭,都不是病,没得治的。”外公靠在不怎么舒服的实木沙发的沙发背上,话也说得很慢,还带着些不稳的气息,像是喘不过来一般,“不过,好在老天爷都是公平的,每个人啊都得经历这么一遭,不优待谁。那些没有经历的,指不定怎么羡慕咱们呢。”
覃桦见茶几上的果盘里放着一把荔枝,用餐巾纸包着外壳剥了一个露出里面又白又水的果肉,递到了外公的嘴边,说:“我这次休息的时间比较长呢,还是陪您去医院里做个体检比较好。”
“体检倒是不用了,不过我想起了一遭事,之前在电话里不好和你讲,现在回来了,刚好说道说道。”外公说,“这一个月来你爷爷奶奶时不时地就打电话过来问你的情况。”
覃桦剥荔枝的手一顿,外面红色的外壳已经裂出了一条缝,汁水顺着流出来沾了她满手:“他们有什么事情吗?”
外婆给覃桦拿了一袋核桃,把开核桃器也一并放在了一旁,说:“打听你的情况,还要你的联系方式,问你怎么都不回去看他们,也不去祭拜……你爸。”
覃桦讥讽一笑:“怎么祭拜啊?是问他在底下过得安生吗?如果安生我还得再买点纸钱烧了拜托哪路神仙鬼怪让他过得不安生些?”她把荔枝剥开,喂给外婆吃,“我们不管他们,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本来也不打算和你说的,都是你外公,偏偏要和你说声,有什么好说的?”外婆说着瞪了眼外公,很是埋怨。
“哪里不能说了?”外公突然激动了起来,“这家子人害死了我的女儿,对我的外孙女又是不闻不问的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看到我外孙女出息了就赶着来联系,这家子人就没变过。我不说的话,毕竟卿卿年岁小,她又要喊那个畜生一声爸,万一被那家子人骗着骗着就骗过去了呢?”
覃桦说:“外公,我没有这么好骗,而且,也原谅不了他们。”
外婆眼见着外公气得脸皮子涨红,害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忙说:“好了好了,我们家里这条战线是统一的,你就别担心了,一个高血压的生气小心喘不上气来。”她又给覃桦递眼色,
说,“去,再给你外公倒杯茶。”又念叨外公,说,“你跟这帮人有什么好生气的。”
覃桦转进了厨房,把客厅里絮絮的话挡在了外面,她新取了只杯子,就在流离台上放着,可是好半晌都想不起来应该倒水了,只是手扶着台面一直站着。
剧里秦桦说一切都会过去,但有些事情当真是过不去的,这几年来,家里人不刻意地提,覃桦也不会经意地去想,连覃母忌日这样的日子,都是外婆上柱香就对付过去了的。好像都忘了,可是为什么只是随便地提了一句,就像是被人用大棒敲了天灵盖后,一阵头晕目眩,以为已经转过了世界,但还在原地。
她的恨意依旧滔天。
外婆走进来,扶在覃桦的肩头,低声安慰她:“没事,别多想,他们打扰不到我们的。”
覃桦点了点头。
覃桦在家里住了两天,期间爷爷奶奶又打了一通电话进来,这回没有一个人接。覃桦坐在客厅里看综艺的时候,看着电话上的提示灯不断地闪烁跳跃着,注视了很久,铃声一声声响着,每一声都像是在逼迫着,催促着她快点拿起话筒。
但覃桦一直都没有动。
晚上和傅延遇聊天的时候,覃桦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这件事,顺便问问如果是他站在了自己的处境,会做何抉择。但覃桦说不出口,她不愿用这般龌龊的心思去污染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本来就是微信打字聊天,傅延遇毫无察觉,只问她:“我看陆冯生发了条微博说要回去参加同学聚会,你要去吗?”
“你玩微博倒是玩得挺好的。”覃桦先把这半句话打了出来,就看到一条短信进来,是高中同学的,果然是问她同学聚会的事情。覃桦把这句话先发了出去,然后把手机放在膝盖上很郑重地想了想。
“去,当然去。”覃桦说。她注视着这条微信发送了出去,好像有心中半口恶气已经出了,她想了想,说,“事实上,我还打算见见爷爷奶奶。”
覃桦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小肚鸡肠的人,她做不来和讨厌的人相视一笑泯恩仇,也做不来打击报复。覃桦觉得自己当真是怂成了一种境界。她唯一的报复,就是不删除他们,和他们保持着联系,以便等她将来功成名就了到他们面前转一转,像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一样,提醒着他们,你终归是比不上我的。
同学聚会这种场合,是最容易显现出人与人差别的地儿,尤其是看着从前与自己差不多的甚至是不如自己的人比自己过得好了,这酸味是堪比江西陈醋。可是有多少人知道,这世上也有人是期待着同学会的,他们甘愿掏腰包买单,甘愿费心思把已经失散了的同学一个个联系上来,不过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他们渴求着道歉,或者更确切的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忏悔,但往往,大蒜甚至都不会被拿出来作为道具,老陈醋才是主场。
覃桦是恨高中同学的,如果能把她和这部分记忆剥离开,覃桦是会毫不犹豫点头的,可是没人问她愿不愿意。大学都毕业了,覃桦却依然在耿耿于怀着,过去所受到的伤害如囚笼般困顿了她。
傅延遇显然没有预料到是这个答案,随他的表情包过来的还有一句小心翼翼的问话:“我陪你回去吧?”
覃桦回:“聚会在明天晚上,你赶不过来的。”
“同学聚会可能还差点,但你和爷爷奶奶见面我是一定会赶到的。”傅延遇也回得很快。
覃桦终于忍不住问了:“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什么都记得?”
“因为他写了厚厚的一个笔记本,把记忆留下来给了我。”
☆、第四十八章
覃桦的高中生活,前两年生活在嘲笑里,后两年生活在嫉妒和不满中。她站在四年后去回望,心里也不得不感叹,自己竟然没有自暴自弃。
她有无数的理由可以让她放弃自己,把时光蹉跎过去。面对覃父疯狂的占有欲和无处安放的暴虐,她本该是蜷缩在他的阴影里,在他的眼皮底下过完高中,考上大学,然后回家,然后单身至死。面对同学的嘲讽,她自卑着,即使上了大学后,也没这个胆子上台演讲小组作业的PPT,因为心里总会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行,不行。她不会遇到喜欢的男孩子,也不会尝试着去恋爱,覃桦只会是被抛弃在边缘的小人物,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高中的她在试图挣扎着争取自己的未来,但也绝不敢幻想原来若干年之后,她真的能成为一个新的自己。戴着口罩和墨镜,穿着得体的衣裳从计程车上下来,酒店的玻璃大门倒映出她窈窕的身姿。“Turn your wounds into wisdom.”覃桦穿过酒店的大堂,在心里默默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次,“But you don't h□□e to thank the sufferings, and you h□□e to thank yourself. Let the voices of others, go to hell!”
小肚鸡肠的她,想要和他们说:“Go to hell!”
同学会是由文凌操办的,她定了个大包间,但来的同学不过是班级里原数的一半,定的四张桌子大半都是空着的,覃桦站在门口扫了眼,发现大多是三两坐在一块儿,也有是一直玩得好的,更多的却是都愿意簇拥在打扮的体面的人物旁边。
没踏进社会前,课本教育着,老师告诉着,这世上最讨厌的小人总是曲意逢迎,谄笑巴结。我们听话的跟着课本划分出来的好人和坏人最清晰的那根标界线区分着,这是好人,这是坏人。好人很好,坏人很坏,我们永远也不要变成坏人。可是,象牙塔里住着的我们,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
有些时候,我们常说谁谁变了,其实很多时候,都只是因为他们看清楚了这个世界的本质,然后跟着内心,服从着欲望,做出了最真实的答案。他们既然肯舍去虚伪,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可以非议他们呢?他们其实也只是被老师和课本欺骗了的孩子。
覃桦顿了顿,四处招呼着的文凌笑着过来招呼覃桦。半年没有见面,文凌打扮得干练得体,笑语盈盈的。可见,离开了陆冯生之后,她过得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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