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想来,当初在冷宫的时候,赵瑕有好几次都看到沈眠在偷偷哭,平日里那样一个张扬明亮的女子,在那一刻却如一个迷路的小姑娘一般。他那时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那种悲伤之中似乎没有自己的位置,所以永远只是偷偷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哭,而如今他懂了,就越发想要将这个女子搂进怀中细细安慰,免她苦与哀,一生顺遂随心。
茕娘哭累了就有些犯困,赵瑕不想让她这种时候一个人待着,她却执意要回云秀宫,他拗不过对方,只能嘱咐红缨绿罗好好照顾,这才看着她上了软轿离开。
鲁安道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不管赵瑕柔声细语还是细致体贴,他都维持着自己的表情不要崩溃,可不妨赵瑕冷不丁开口问道:“你说,女子的及笄礼要准备些什么?”
“嘎?”
“算了。”赵瑕嫌弃地看着他,“你又没有女儿,问你你也不知道,还是等木清回来,再让他去查一查吧,顺便将东西都备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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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被增加了任务的木清此刻却怒气冲冲地看着底下跪着的几名下属:“不是让你们看紧一点的吗?怎么又让人给跑了!”
几人都不敢辩解。
木清按了按额头,这几人在他手下虽然算不上最得力,却也不差,却偏偏让一个二流功夫的骗子跑了两次,若说当初他打算用韩朔引出赤山,如今却已经打消了这个主意,只待将人抓到就地处死。
木清不发一言,带着人就去搜索了。
而此刻,就在他们搜索地不远的一座荒庙中,瘦的不成样子的韩朔躲躲闪闪地进入了庙里,压低声音道:“出来!”
一阵悉索声之后,从后殿逆着光走出一道瘦弱又矮小的身影,看到韩朔,他嘴角斜斜挑起:“好久不见了。”
韩朔一双眼睛都快要凸出来,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掐死:“你竟然真的跑了!!你不知道我那段时间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赤山却不慌不忙:“若不是我先逃了,你以为你还有命留下吗?再说,你这次能逃走,不也是我帮忙的吗?”
韩朔想到若不是赤山帮忙,他也逃不掉,当即就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快,先给我一点吃的!”
赤山丢过来一包馒头。
韩朔一把抢过,拿出一个馒头就狼吞虎咽。
赤山走到了庙门处,月光照进来,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慢条斯理地问:“你这一路过来可都小心没有被人发觉吧?”
韩朔被馒头噎地翻白眼,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打开水壶,一边说道:“我都看了的,他们被你引到了另外一边去了,暂时没有危险。”
赤山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看着韩朔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那就好。”
韩朔正在和那个打不开的水壶作斗争,没有注意他究竟说了什么,只是随口问道:“你说什么……哎,你先过来帮我把水壶打开。”
他看到赤山的影子忽然变大,随后一道绳索勒住了他的喉咙。
赤山面无表情地看着韩朔的挣扎,细瘦的手臂上都绷出了青筋,他看似瘦弱,实则力气不小,过了好一会,韩朔没了动静,他才放开手,试了试对方的鼻息,确定人已经死了,才松了口气。
他伸手将韩朔身上剩的那点金银都拿了出来装进自己怀里,临走时,看到韩朔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他伸手盖住,轻声道:“你也别怪我,谁让你见过我的真面目呢,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真正地逃掉……”
他的话说完,身上一阵清脆的关节响动的声音,再次站起来,已然是个身量正常的少年模样,一张清秀的脸蛋,笑起来还露出了一个酒窝。
第四十四章
木清带人忙活了一晚上, 最后好不容易找到荒庙, 却只看到死的身体都硬了的韩朔, 木清气得一拳就砸在了墙上。
“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木清沉着脸, 看着下属在荒庙中忙忙碌碌地寻找线索, 却不发一言。
仵作检查了韩朔的尸体, 这才道:“大人,此人下手利落, 死者是被直接勒死的,他嘴里还有馒头,看起来是吃到一半才被人给杀了的。”
“此道人是个老江湖,若非是信任之人,他未必会如此轻松地吃着东西, 还将后背暴露给对方。”木清沉吟片刻,才道, “看起来,凶手就是与他一伙的那人。”
然而, 仵作却说:“从勒痕上看,凶手个头矮小,力气也不算大……”
“不对啊,那人虽然瘦, 但个头可不矮。”有人质疑道。
“是那个道童。”木清冷冷道,“他大概是会一些缩骨之类的功夫,所以他们二人才能一直行骗没有被人发现。”
“那, 大人,我们还要继续追查吗?”
“查!”
下达了命令之后,木清就暂时将这桩事放在一边,毕竟身为暗卫头子,他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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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瑕继御花园尝到了甜头后,就不再偷偷摸摸,又与茕娘“偶遇”了几次,这下,便是再没有眼色的人,都看出他待这位贺姑娘不一样了。
这结果也是让人下巴跌了一地,毕竟贺茕娘虽然貌美,但似乎其他方面并没有传出什么好名声。但皇帝就是看上她了,有什么办法,就和她那舅舅一样,不由得让人感慨,这顾家人也不知是用哪样的水土给养出来的,如此好运。
完全没有人想到,贺茕娘是姓贺,她的亲爹就这么被华丽丽地忽视了。
茕娘阻止了几次,却并不坚决,赵瑕就当没看到,依然故我。
这一日,赵瑕早早就让人去云秀宫将茕娘给接了出来,两人慢慢地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冷宫。
冷宫的大门上被挂了一把生锈的锁,不等赵瑕说,鲁安道就连忙拿钥匙打开了门,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霉烂阴冷的味道。
“陛下,还是等这味散散吧。”
赵瑕却恍然未觉,径自走了进去:“朕就是在冷宫长大的,这味道早就习惯了。”
茕娘也跟着他走了进去,两人看着熟悉的环境,都有不约而同的感慨。自从他们离开冷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赵瑕登基后,大赦天下,冷宫之人也得到了妥善安置,这处宫殿就空了下来,成为了真正的冷宫。
赵瑕走到他们当初居住的那处宫殿,殿内空荡荡的。当初沈眠将所有的家具都砍了当柴火,宫殿中间的地面都被熏黑了,当初沈眠不知跟谁换了几个地瓜,两人在大冬天就窝在这里裹着棉被一边烤地瓜一边讲故事。
两人都想起了当初的事情,赵瑕轻声道:“我一直觉得,如果有阿眠陪着我,那就算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关系。”
“那是因为你现在已经登上了至高之位,所以那些苦痛被时间淡去,你才会回忆那时候美好的小细节,如果你是失败者,你恐怕还会一直胆战心惊地生活着,根本就不可能会有这样风花雪月的想法。”茕娘冷静地泼了一盆冷水。
最近一段时间,两人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赵瑕早就习惯了,听到她这么说也没有生气,而是接着往旁边的偏殿走去。
鲁安道早已带人将门上的蜘蛛网给弄掉了,赵瑕一低头就进入了偏殿。
偏殿里倒是东西多一点,在靠墙角的地方摆着一个柜子,这大概是除了床以外唯一没有被祸害的家具了,里面摆着两人所有的家当,只是此刻那里面的东西都被胡乱地扔到了地上。
赵瑕蹲下来,不顾脏污地拿起地上的一床打满了补丁的被子,过了这么多年,这布都朽了,几乎是他刚刚拿起,就裂开了,露出里面乌黑结块的棉花。
赵瑕一时就愣住了,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茕娘摇摇头,双手握上他的手,将手指松开:“别拿了,手都脏了。”
赵瑕低下头看着茕娘乌黑的头顶,心中一动,刚想说什么,茕娘已经退开了,转身朝后殿走去。
赵瑕无法,只能跟了上去。
穿过后殿,就能看到一片残垣断壁,这儿原是一处后花园,却被沈眠改造成了菜地,可如今却只能看到茂盛的野草。
说来,这里才是沈眠最费心的一处地方,想她当初一个现代的城里姑娘,连大蒜和韭菜都分不清,怎么会种菜,也是磕磕绊绊走了许多弯路才学会。
茕娘想起了当初种菜时的趣事,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了笑容。
赵瑕侧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院子里倒是有不少树木,大多都是观赏植物,当初也被他们砍了不少,唯有一棵枣树,因为能够结枣子才幸免于难,此时树上挂满了枣子,红彤彤的十分诱人。
茕娘看到这棵枣树很是高兴,转头问赵瑕:“你还记不记得这颗枣树?”
“记得。”赵瑕的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表情,“我当初总是爬到树上去吃枣子,你怕我摔下来,每次都担心地在树下等着。”赵瑕说着,抬手摘了一颗枣子,却失笑道,“当初总觉得这棵枣树很高,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茕娘也想摘一颗枣子,奈何她的身高一如从前,蹦了几下都够不着,面上就有些挂不住,悻悻道:“算了,反正这枣子也不好吃。”
赵瑕却突然将她抱了起来,茕娘吓了一跳,紧紧地抓住赵瑕的肩膀:“你干嘛呀!”
“你不是想摘枣子吗?”
这动作太过暧昧,赵瑕的眼眸中却没有半分旖旎,仿佛真的只是单纯想让茕娘站高一点去摘到枣子罢了,倒是茕娘自己的心乱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摘了不摘了,快放我下来!”
赵瑕些不情愿,却还是将她放下来。
茕娘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头发:“你……你突然来冷宫,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赵瑕这才想起正事,问道:“阿眠,你还记得我们离开冷宫那天,我在这树下埋了一个箱子吗?”
“嗯?”茕娘愣了一下,才恍然想起,“时光胶囊!”
因为人都被赵瑕留在外面,所以他只能自己动手,靠着记忆去挖,好在当初也没有埋得多深,很快就看到了匣子的顶,赵瑕立刻加快了速度,将一整个匣子都挖了出来。
拍掉上面的泥土,匣子除了有些掉漆,却还是保存的很完整。
赵瑕留恋地摸了摸匣子,这原本是淑妃的首饰盒,当初也是用上好的木头做的,所以才能在土里埋了这么多年才依旧保存的如此完好。
当初沈眠为了养活他,迫不得已只能将首饰盒里的首饰变卖,他当时已经懂事了,因着是母亲唯一的遗物,所以死死不肯松手。
那时沈眠才照顾他半年多,两人尚未彼此依赖信任,对于赵瑕来说,这不仅是母亲的遗物,也是他最后的底牌。淑妃一直不甘心,即便到死也依然紧紧地拉着他的手,逼他发誓一定要离开冷宫替她平反,这匣子里的首饰就是为了待他长大后离开冷宫翻身的依仗。
沈眠却管不了那么多,人都活不下来,还谈什么以后,所以她直接从赵瑕手里抢走了这个首饰匣子,用变卖首饰的钱换来了衣裳被褥还有粮食。可当她喜滋滋地将东西拿回来的时候,赵瑕却第一次跟她发了脾气,甚至疯了一般去打她。
沈眠虽然比他大八岁,但当时吃不饱穿不暖,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冷不防被赵瑕撞倒,真是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一开始沈眠还让着他,后来忍不了,一把撕掉自己往日温柔和气的假面,将赵瑕抓起来给打了一顿。
两人后来打累了,却还是沈眠用换来的粮食做了一顿饱饭,晚上又换掉了那些不能用的棉被,暖暖和和地睡了一晚。
第二天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沈眠恢复了本性,偶尔也会吐槽两句:“早知道我大学学什么英语啊,毫无用处,我要是学农,说不定还能在这里给种出杂交水稻呢!”
之后他们靠着那些东西度过了那个格外寒冷的冬季,赵瑕也就默认了沈眠的生存方式,看她砍掉了宫室中的家具也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他生辰的那一天。
在没有被打入冷宫之前,淑妃盛宠,他每年的生辰都办得极其盛大,但自从打入冷宫之后,淑妃整个人就崩溃了,每日都哀哀地靠在窗前,等着皇帝来接她离开,到后来她染病了,就越发没有精力管儿子,赵瑕当时能够活下来都是大幸,更别说生辰了。
沈眠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了他的生辰,不仅亲自下厨给他下了一碗卧了鸡蛋的长寿面,还特意给他准备了礼物。
“喂,小包子,你这是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了吗?”沈眠戳了一下他的脸蛋,笑眯眯道,“哎呀,是不是感动的要哭了?没关系,姐姐的怀抱给你哭哟!”
赵瑕拍开她的手,故作不在意道:“拿了我母妃的东西,还说是给我的礼物?你还能不能要点脸!”
“谁说的!”沈眠气鼓鼓道,“你都没打开看!”
赵瑕一顿,慢慢地打开了匣子,里面放着一片叶脉书签,显得与这个精致华美的匣子如此格格不入,却又让赵瑕小小的心被暖流包围,他小声哼了一声:“好丑!”手上却小心翼翼地将盒子关上。
沈眠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叹了口气道:“我要跟你说声抱歉,后来我想过了,就算是要生活,母亲的遗物也是很重要的,喏,还给你,以后可要收好了。”
赵瑕握紧了匣子,却让沈眠误会了他动作的含义,她嘟囔道:“其实我那天就想把这个匣子还给你的,谁让你打我……”
赵瑕走到沈眠身边,踮起脚轻轻在沈眠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后才红着脸强作镇定:“这是你说的,表达谢意的动作。”
赵瑕说完,转过身就匆匆地跑掉了。
只剩下沈眠摸着脸上那一点湿润,忍不住笑出声:“哎,小包子,你这么傲娇以后可是找不着媳妇的哟!”
赵瑕的脸越发红,但自从那一天起,沈眠在他心中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阿眠,你说过的,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可我已经遇到了你,要怎么办?
第四十五章
赵瑕打开匣子, 里面不仅放着一枚叶脉书签,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这些都是沈眠送给他的,而在离开冷宫之时, 他只带走了那个小熊, 却将这些都留了下来, 埋在了枣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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