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瑕摆了摆手,目光却看向里间:“我进去看看。”
红缨不敢置喙,只能退开一点,让赵瑕往里走去。
赵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但这种心情在早朝时宣读封后诏书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他似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真的可以和阿眠结成夫妻,这个念头他想了好多年了,如今终于实现,他心里简直如荒原上陡然烧起的一把大火,将他整个人都烧得有点不那么理智,待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茕娘的闺房之外。
看着睡着的茕娘,赵瑕按了按胸口,那把火似乎突然就平息下来。似乎看到了这个人,他心里翻腾的那些不好的东西就都会被压下去,赵瑕坐在茕娘的床边,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她的脸蛋。
茕娘半夜被渴醒,几乎是迷迷糊糊喊道:“红缨,我想喝水……”
只听见几点脚步声,一只手将她扶起来,另一只手端了杯子喂她喝水。茕娘喝下半盏茶,脑子清醒了一点,这才意识到身边这个人并不是红缨,她悚然一惊,一口水就呛住了。
赵瑕无奈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怎么喝口水也呛了?”
“咳咳咳……”茕娘一边咳一边不可置信地指着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瑕拿过帕子来替她擦掉唇边的水渍,才道:“阿眠,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要成亲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语气中颇有些哀怨。
“早就知道的事情我有什么好兴奋的?”茕娘反问,随即反应过来,“等等,你别转移话题,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红缨呢!”
“是我不准她说的。”赵瑕环住茕娘,低声道,“阿眠,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什么也没做,如果不是你要喝水,我本来就要走了的。”
茕娘瞪他一眼:“那倒是我的错了?”
“没有没有,是我的错。”
茕娘这才反应过来:“所以红缨一直主动要求守夜,难不成……”
“没有没有,你出宫后我就只来过这一次。”
“出宫后?那在宫里的时候呢?”
赵瑕就不说话了。
茕娘气得想揍他,哪怕如今两人已算是确定关系,但茕娘对于他时常的这种痴汉行为还是有些接受不来,偏偏说了又不听,最后反倒是她自己气的胃疼。
赵瑕见她只穿着单衣,担心她冻着了,连忙替她拿了一件披风裹上,才道:“你睡吧,我一会就回宫了。”
“现在哪里还能睡得着!!”茕娘觉得自己这一天都过得相当刺激,没想到最刺激的居然是晚上。
赵瑕便干脆用披风将她整个人都包起来,然后拦腰抱起。
“你……你干什么啊!”
“既然睡不着,就去看星星吧!”赵瑕抱着茕娘几个起落就到了屋顶上,然后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此时,一直遮挡着月亮的乌云散开,如水的月光洒在了庭院中,深蓝色的夜空宛如装满了星光的口袋被戳了许多个小孔,明亮的星星高悬着,十分美丽。
茕娘原本还生着气,却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待到回过神时,只看到赵瑕含笑着看着她。
茕娘一时忘记和他生气,感慨道:“我还记得我们那时候在冷宫里看星星,我还教你认星座来着。”
赵瑕失笑:“对,可惜没有一个是对的,连北斗七星都认错了。”
茕娘被掀起黑历史,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那不是那些星星都长得差不多嘛!再说,我那会主要是为了讲故事,其他都是细节,不要在意。”
赵瑕有些无奈,从前她就是这样,遇到了解释不清的事情就会找许许多多的借口,却不知自己说谎的时候,眼珠子游移不定,每次都会被他发现。不过,赵瑕并不打算揭穿她,只是轻声笑道:“就当你是为了讲故事吧,故事也颠三倒四的,还不许说你不对……”
“哎,你怎么回事,就不能想我点好的?”
赵瑕笑起来:“哪里不好了,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很美好的回忆……后来我还特意去钦天监学了,想要告诉你这些星星的名字……”
他的右手包裹住茕娘的右手,抬起来指着天上那条银色的星河道:“那是天河,这边这一颗才是织女星,对面的是牛郎星……”
赵瑕教了大半天,茕娘终于能够勉强认出北斗七星了,还理直气壮:“这些星星就是长得差不多嘛!”
赵瑕也有些无奈:“你能把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记得那么牢固,怎么就连颗星星也记不住。”
“这说明我们俩的脑子不一样,我记不住星星,你说不定也记不住故事!”茕娘问他,“不然你就说,你记忆最深的是哪个故事?”
赵瑕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才道:“睡美人……”
茕娘:“……你还挺有少女心的。”
赵瑕自然不会告诉她,正因为这个故事,才支撑着他撑过了那六年,故事里被诅咒的公主睡在城堡里,等待着有一天命定之人披荆斩棘,——唤醒她。
赵瑕毫无缘由地相信沈眠,不管是她许下的诺言还是她所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赵瑕相信沈眠不是凡人,她不会轻易死去,她只是如同睡美人一般陷入了沉睡,等待着有一天被唤醒。
如今阿眠已经活了过来,哪怕和他预想的不一样,赵瑕也非常满足了,他期待着他们能如同故事中的人物一般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
茕娘狐疑地看了一眼赵瑕,才道:“你不会是随便说的吧,不然你说说看,睡美人中你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个情节?”
赵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用低沉的声音开始讲述:“……王子推开了宫门,见到了躺在床上沉睡的公主,她如此美丽,令人目不转睛,王子低下头……”
“够了够了!不用再说了。”如果这时候茕娘还没有意识到这是赵瑕故意的,她就白养大他这么多年了。
赵瑕忍不住笑起来,胸腔震动起来,让茕娘越发生气,最终用力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却只是弄得自己手疼,不禁郁闷道:“你胸肌怎么这么硬?还有,你功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练武功的吗?”
皇家子弟自小就要文武双修,负责教导他们的师父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赵瑕幼年一直在冷宫渡过,待到出了冷宫却已然过了最好习武的时间,好在他根骨好,若是多费些功夫,未必不成。可惜赵瑕很不喜欢这种弄得全身都汗淋淋的事情,再加上时间如此宝贵,他要学的东西太多,根本就分不出多少在习武上,所以直到他十六岁登基功夫依然弱得很。
赵瑕随着茕娘的话想起了从前,他淡淡一笑:“其实我那时候并不是讨厌习武,只是觉得功夫再高也只是一人敌,最后还不是要臣服于帝王,我想要的是掌控天下,武功对我而言远远比不上权术重要。”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要学了?”
面对茕娘的疑惑,赵瑕闭了闭眼睛,即便想念的人已经在他的怀中,可是想起六年前满身鲜血死在他面前的沈眠,他还是会觉得心疼的喘不过气来。
“赵瑕……你怎么了?”
赵瑕再次睁开眼睛,将茕娘紧紧地拥住,才道:“因为我后来知道,再厉害的权术,也会无法保护最重要的人,所以我想要学武功,不是为了胜过某个人,只是为了保护某个人。”他低头看着茕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阿眠,那时候我就决定了,我一定要找回你,将你保护的好好的,决不让你再受一点点伤害。”
茕娘没有再说话,那一瞬间,她的心里似乎有一颗种子破芽而出,她整颗心都变得柔软起来,她主动柔顺地将头靠在赵瑕的胸口处,听着耳边的心跳声,觉得十分安心。
两人享受着这种静谧的氛围,过了许久,茕娘才不知不觉地在赵瑕怀中睡着。
赵瑕小心地将她从屋顶上带下来,又轻柔地放回床上,看着她的睡颜,心中一片柔软。曾几何时,他只能隔着冰棺看着沈眠,那时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懑和怨恨,而如今,这些伤痕都被一一抹平了。
赵瑕低下头,没有任何欲念,珍惜地在茕娘的唇上轻轻地碰了碰。
-
走出茕娘的房间,赵瑕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院子里,红缨和福宝都低眉顺眼地等着。
福宝给赵瑕披上披风,赵瑕想到了什么,问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鲁安道只是提了提在黄家的事情,并没有详细说,赵瑕对于与茕娘相关的事情却都莫名在意,尤其他下决心要好好保护对方,却得知竟然有人敢如此欺负她?!
红缨当时跟着茕娘,对于事情经过也是一清二楚,便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赵瑕在听到蔺家人做的那些事情之后,眉头紧紧地皱起,可听到茕娘的回答又觉得格外好笑。不用他出手,她自己已经把对方说的还不了口了,尤其后来聂夫人那样的惨状,让赵瑕原本想要为茕娘出气的心也淡下去了。
红缨说完,有些忐忑地站在一旁。
赵瑕这才道:“下一次,不要等姑娘说话,直接将人拿下便是。”
红缨有些迟疑道:“可是……姑娘的名声?”
赵瑕似笑非笑:“你莫不是在宫外待久了,反倒忘记你原本的身份了?”
红缨身子一凛,单膝跪下来:“奴婢错了。”
“她是皇后,是与朕站在一起的女人,她可以低调,但做奴才的得提醒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否则,朕将你们放过来有什么用?”
此时的赵瑕与在茕娘面前那个温柔包容的男人不同,他的声音冷淡,带着一分凛冽,还有一丝洞察:“她是你们的主子,当初你们如何效忠朕的,现如今就同样如此效忠她,暗卫中学到的那些本事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不是叫你们对付主子。”
红缨心里一抖,仿佛自己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急声道:“奴婢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不要妄图让主子离不开你们,当初选中你是因为你聪明,你不要因此反倒害了自己。”
红缨伏在地上,只觉得冷汗已经浸透了背心,她的确有一点小心思,让茕娘如今习惯了她的服侍,借此来稳固自己的位置,如今却是不敢再有丝毫其他的念头了。
赵瑕敲打完红缨,这才离开,其实红缨这样的做法并不算什么大事,茕娘或许根本都不在意这些,可赵瑕不行,他根本不允许茕娘身边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定。
至于那不安分的蔺家……
呵,等着吧。
第五十五章
虽说茕娘前一晚睡得很晚, 但这一觉却睡得很香,一不留神就睡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整个人似乎还有些迷糊。
红缨和绿罗已经捧了洗漱的东西等在了门口,等到茕娘招呼才走进来。
“姑娘这一觉睡得挺沉的,故而奴婢早间来时就没有叫您。”
茕娘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红缨,虽然只有一个晚上,但她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个大丫鬟对自己态度上细微的改变,早先她发现红缨有些小心思,不过无伤大雅, 故而并不在意, 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才让她的态度一夕之间就变了。
红缨扶着茕娘坐在梳妆台前, 绿罗才问:“姑娘今日想要梳个什么发式?”
茕娘一眼扫过妆台, 从前这个妆台上空空如也, 但自从她出宫之时, 就带了不少首饰, 之后更是隔几日就会让人送一些过来,他与茕娘相伴多年,对她的喜好十分了解,所送的东西大多是些精巧可爱的, 并不一味以贵重取之。
茕娘记得以前网络上说过,要看男朋友是否用心,就看他是不是能识别女生的口红色号, 亦或者他是否能送对礼物。
前者还不知道赵瑕能不能做到,但至少后一项他还是很合格的。
“姑娘?”
绿罗见茕娘突然怔住,不由得出声问道。
茕娘回过神来:“……简单些就好,你来决定吧。”
绿罗点点头,心中便有了打算,一边梳头,一边与茕娘说道:“姑娘刚刚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直带着笑。”
茕娘看向镜中的自己,怔忪地抚了抚自己弯起的唇角,一双水蒙蒙的眸子掩盖不住的笑意,分明是由心而发出的喜悦。什么时候起,她从对赵瑕亲近的抗拒逐渐变成了如今一想到他就会开心呢。
绿罗垂眸看了一眼脸颊微红,唇角带笑的茕娘,抿了抿唇,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
因着府中没有了女主人,所以茕娘也不必去请安什么的,她想起自己先前答应要给赵瑕做的荷包,便打算吃过早饭就去做,谁知还没等她缝两针,却等来了赵瑕的人。
茕娘之前让赵瑕帮忙打探顾氏死因,邵祁领了命,直接去了江南,贺闵当初去皁县当县丞,皁县虽然地处江南,却并非十分富裕的地方,地方也小,贺闵之事虽然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但邵祁寻了当地老人,还是知道了不少事情,将事情经过了解清楚之后才来回报。
茕娘换了衣裳,又戴上幕蓠,才在红缨等人的簇拥之下离开贺府去了城中的一处院子。
赵瑕已经带着邵祁在那里等着了。
“怎么样?”茕娘着急地问。
赵瑕安抚她:“你别急,邵祁已经打探清楚了。”
邵祁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见赵瑕这么说,便道:“卑下这一路已经问清楚了事实经过,也带了人证和物证。”
茕娘放下心来,才问道:“那就把你打探的事情都说来吧。”
邵祁见茕娘当着赵瑕吩咐事情,赵瑕却还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极为宠溺包容,便知道眼前这位姑娘的分量,心中越发重视。
“启禀陛下,贺姑娘,事情是如此……”
贺闵出身贫寒,父母早亡,不过他自幼聪慧,于读书上很有心得,他拜在顾氏父亲顾秀才门下,顾秀才极为欣赏他,他与顾氏也算青梅竹马,于是喜结连理。后来贺闵赴京赶考,一朝中举,虽然名次只是中等,于他的年纪来说也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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