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是我告诉舅舅的。”茕娘淡淡道,“通奸、骗婚、杀妻、纵容继妻欺辱嫡女,这些罪名虽然不能置你于死地,但让你名声扫地、贬为白身还是足够了。”
茕娘每说一项,贺闵的身子就矮了一截,却还是拼命解释道:“你听我说……这里头是有缘故的……”待到茕娘说道“杀妻”他才激动起来,“我没有杀妻!她当年是病死的!那给她诊病的大夫可以作证!”
茕娘却不以为意,笑道:“那又如何,您作为御史,当知人言可畏啊,但凡有些恶意的,造了谣传出去,真相与否又有什么重要呢?”
她这神态让贺闵猛然回忆起来,年初贺茕娘落水之后,曾经就用这句话将张氏和贺荣娘给打到了泥地里,只是当初他是高高在上的老爷,贺茕娘不过是一个在他面前辩解讨好的大姑娘,而如今两人身份倒转,他反倒成了那个要辩解要讨好的人。
贺闵的眼睛被怒火烧得通红,咬牙切齿道:“你这样做,于你又有什么好处?!你身为未来皇后,这样诋毁父亲的名誉,传出去你的名声也不好听!不要以为有了一道封后的诏书,你就能如此有恃无恐了!”
“我就是有恃无恐。”茕娘的脸上带着令贺闵觉得刺目的笑容,声音不大,却是斩钉截铁,“无论我做什么,陛下都会为我撑腰。”
面对这样的贺茕娘,贺闵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地疼,他有气无力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茕娘这才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日后,您安安分分地当好国丈,旁的事就不要理了。我知道您好名声,淡泊名利、不慕荣华这样的名声就很好,您说呢?”
顿了顿,又道:“您既然不肯休掉张氏,那就把她贬为妾室。往后,您若要娶妻也随您,不过可得看好了人,她若是知道了什么,或是对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到时来找您的就不是我,而是暗卫了。”
这也是茕娘与顾云璧商量之后的结果,毕竟真的断绝父女关系是不可能的。既然贺闵贪名逐利,那就断了他所有的念想,用一个毫无用处的虚名锁住他一辈子。
贺闵瘫软在椅子上,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贺茕娘走出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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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姨娘在房中等了一阵,果然见到有人来找她去潇湘阁见茕娘,她唇角露出一抹笑容,很快又拉平,乖乖地跟着来人去了潇湘阁。
茕娘正坐在房中,她许久不曾来潇湘阁,如今见着这地方竟然觉得有些陌生,不过她本来也没有将这里当成家,所以也不大在意。
贺闵一心想往上爬,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高官厚禄就在眼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抓心挠肝却又求而不得的心情,或许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毕竟当年他宁肯放下身份,去亲近张氏这样一个他看都看不上的女人,为的就是调离皁县往上爬,而如今他身为国丈,却永远只能做一个微末小官,这样的身份落差,也不知他每日里会怎样呕血不甘。
但他与贺茕娘的血缘关系却是没有办法被斩断的,他如今被茕娘给唬住,等到他回过神来,以他的身份,真要做点什么,茕娘也没有办法。
而即便对贺闵此人十分恶心,但茕娘心里始终有着底线,她不想随意决定别人的生命。既然这样,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就必须得有人随时看着他,茕娘思来想去,将这个人选定为了郭姨娘。郭姨娘很聪明,看得懂形势,再合适不过了。
郭姨娘进来,向着茕娘福礼,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低。
茕娘看着她好一会,才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
郭姨娘早就知道茕娘来找她,必然是要她站队的,贺闵虽然是她的丈夫,可若在贺闵和茕娘中选一人依靠,她想都不想一定会选择后者,于是当即直接答应下来。
茕娘没想到郭姨娘会答应的这么爽快,愣了一下,才道:“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府中不会再有夫人了,往后你就是这后院中地位最高的女人。”
郭姨娘睁大眼睛,心跳顿时变快了一些,她咽了一口口水:“大姑娘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郭姨娘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一朝成了妾室,这一辈子都只能屈居人下,即便她再看不上张氏,但对方就是比她高一等。这些年郭姨娘虽然面上什么都不说,但心里一直都惦记着,如今茕娘这话一说出来,哪怕她仍旧是妾室,但头顶上那座大山没有了,张氏的一双子女也成了庶出,与她的儿子一样,有了茕娘撑腰,她往后就是这后院中的头一份了,既然这样,妾室不妾室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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茕娘回到顾府,才觉得松了口气,她从以前就不喜欢做这种事情,但她也知道,自己占了贺茕娘的身体,就要继承她的因果,好在事情如今也算基本解决了。
她虽然没有杀人,但张氏和贺闵将一辈子对自己渴望的事情求而不得,永远承受心灵的折磨。她在离开贺府的时候,就听见仆役急匆匆去找大夫,说是贺闵晕倒了,茕娘却并没有半分心软。往后,这样的事情还会越来越多,只希望贺闵能够坚强一点,活得更长一点,毕竟她一点也不想给这样的人披麻戴孝。
茕娘被红缨扶着躺到了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等到她醒来已经是晚上了,茕娘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就有人扶着她喂她喝水。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茕娘身边,她浑身无力,也懒得计较赵瑕又爬到她房里来了。待到喝完了水,茕娘才清醒一点。
屋内烧着暖融融的炭,赵瑕脱掉了外面的大氅,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衫,这颜色有些暗沉,却意外地衬他,且更显得腰窄腿长。
赵瑕摸了摸茕娘的额头,才叹了口气:“你这身子实在是有些差,日后进了宫,要好好调养才好。”
茕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子发软并不是因为刚睡醒,而是有些低烧。她今日及笄,虽然已经足够小心,但多少还是受了些寒,再加上后来又去了贺府,疲累之下,身体果然就有些撑不住了。
赵瑕替她裹紧了被子,又将她搂在怀里,才叫了绿罗进来替她把脉。绿罗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只是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茕娘的脸色和舌苔,又把了脉,才道:“姑娘身子有些受寒,但并不严重,不需要用药,奴婢熬了姜汤,姑娘喝了把寒气发出来就好了。”
绿罗说完就赶紧下去端姜汤了。
茕娘靠在赵瑕怀里,若是往常定然是要催着他赶紧回去的,如今也不知是病了还是怎么,原本的成熟理智一下子没了,整个人就像变成小孩一般,嘟囔道:“不想喝姜汤。”
从前的沈眠是宁肯喝中药都不愿意喝姜汤的,赵瑕一直都对这一点哭笑不得,没想到换了个身体,这毛病依然还在。对茕娘难得的撒娇,赵瑕勉强保持了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就一碗,很快就喝完了,我让他们给你准备糖……嗯……不然,我陪着你喝?”
茕娘:“……”说什么千依百顺都是骗人的,她连一碗姜汤都躲不过去。
此时,绿罗已经端着姜汤进来了,却只是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然后就赶紧离开了。
茕娘苦大仇深地看着那一碗姜汤,她最怕姜汤的味道,感觉比中药还要难吃,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最后只能郁闷地认命了,只是她整个人被赵瑕裹得像条蚕,挣了挣也没挣开。
“你放开我呀,你不松开我怎么喝?”
赵瑕忍不住笑起来:“不是说了我陪你喝吗?”
“你要怎么……唔……”
热辣的姜汤从两人相贴的唇中渡过来,茕娘满脸通红双眼紧闭,也不知是被辣的还是羞的。这姜汤分明已经不那么烫了,可茕娘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口里一直烫到了心底。
这一碗姜汤喝完,茕娘的额头已经发了汗。赵瑕又试了试她的额头,发现没那么烫了,心下松了口气,于是抱着她和衣躺在床上,柔声道:“睡吧。”
茕娘已经有些迷糊了,却还是挣扎着问道:“你……不回去吗?”
“我怕你踢被子又受寒了,今晚就留在这。”
茕娘本就困,又没力气推开他,只得破罐子破摔由他去了,在睡着之前,赵瑕似乎还说了什么,可茕娘已然抵挡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赵瑕慢慢地拂开她额头上被汗湿的头发,手指从她光洁的额头滑到挺翘的鼻尖,直到柔软如花瓣一般的嘴唇,他的喉结动了动,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眸中闪过一丝暗光,将人更紧地搂进了怀里。
第六十二章
自茕娘的及笄礼之后, 宫中和礼部就开始忙碌起来。原本要准备封后大典至少也该半年的时间才足够,赵瑕却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朝臣们盼了这么久,总算等到赵瑕松口成婚,心中比他更加着急,故而也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一点。
时间紧也就罢了,偏偏还不能有半点敷衍,谁让这位皇后还是承平帝的心头肉,谁敢怠慢?只是即便如此,赵瑕却仍旧不满意。首当其冲的就是皇后的居所, 礼部尚书按照历年的惯例, 请求修缮坤宁宫, 谁知赵瑕大笔一挥, 直接就将皇后的居所改在了乾清宫。
礼部尚书当场就傻眼了, 这历代皇后可都是住在坤宁宫的, 即便是晋文帝与兰皇后那样鹣鲽情深的, 当年也没有帝后同住一宫啊!
礼部尚书不敢擅专, 火急火燎地去问了几位阁老。
章阁老自从接连受挫,最近又恢复到了曾经安静如鸡的状态,杨阁老便先说道:“祖上倒也没有哪条规矩说帝后不能同住一宫吧,再说了, 帝后和谐,于朝廷和天下不也是好事吗?”
谢阁老却瞪了他一眼:“你当这是你自己府上?——帝后同住一宫,万一陛下日后纳妃怎么办?”
“陛下都亲口说了不会纳妃, 你这念头怎么还没打消呢?”杨阁老往后一靠,眯了眯眼睛,“谢兄,咱们都一大把年纪了,在朝堂上跟陛下吵吵也就罢了,但人家小夫妻的事情你还掺和进去,你这张老脸不羞得慌吗?”
谢阁老被他这话气得半死,还未开口,一旁的章阁老却已然接过了话头:“杨阁老此言差矣,旁的不说,若是日后皇后有孕在身怎么办?终归子嗣为重。”
“正是。”谢阁老也缓了过来,皱着眉头道,“陛下的家事也是国事,我们自然有劝阻之责。”
杨阁慢悠悠道:“谢兄你想的不错,但你别忘了,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是先帝,他若是定了主意,难道你还有法子给劝回来吗?”
谢阁老陷入了沉默中。他如果有办法,陛下也不会到了这个年纪才成婚。比起耳根子软又偏听偏信的先帝来说,承平帝赵瑕心志坚定,虽说于国于民有利,但对于他们这些臣子来说,却是要憋屈得很。
因为杨阁老这一席话,谢阁老有些意兴阑珊,对着仍旧在等着的礼部尚书道:“罢了,陛下既然已经下了旨,你照做便是了,往后若没有那等违背祖宗规矩的事情,便不要再来问了。”
好吧,既然大佬都这么说了,礼部尚书还有什么办法,往后赵瑕那些体贴皇后的细枝末节他就当没有看到。他也算是明白了,这陛下娶的哪里是皇后,这压根是当祖宗娶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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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冬天过去,承平七年悄无声息地就到来了。大年三十的晚上下了一场大雪,将天地都铺成了一片莹白,倒是个瑞雪迎春的好兆头,钦天监也报来了好消息,文武百官也相当上道,折子上说的都是好话。
承平帝心情愉快,便颁下圣旨,上元节与民同乐,灯会连办三天,取消宵禁。消息一传出去,百姓们喜不自胜,奔走相告。商家们更是卯足了劲,各色花灯、小食都摆了出来,即便还未到上元节,就已然出现了一派热闹景象。
到了上元节那天,雪也化得差不多了,白日里又出了日头,傍晚时分,街面上已经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茕娘和舅舅一家吃了元宵,就在红缨等人的保护下出了门。
上元节的花灯要属东城那一片最好看,因为承平帝会在东城的城门处与民同乐,所以每一年的灯王都会放在东城,也因此东城这一片的客栈酒家到了这个时候人满为患,更别提那些位置好的,早早就被达官贵人给占了。
而此时,一处位置最好的酒楼却早早被人包下了一层楼。茕娘和舅舅舅母一同走了进去,红缨打开窗户,他们恰好就能看到灯王的全貌。
这花灯做的巧夺天工,有不少百姓都在四周欣赏,可谓是摩肩接踵,好在四周有京兆府的捕快和禁卫一同在巡逻,这才没出什么事情。
延宁被茕娘抱着从窗户往外看,顿时就被这灯王给震惊了,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这四周酒楼上坐着的都不是什么小人物,茕娘虽然戴着面纱,但还是有不少人认出她来,对于这位被承平帝放在心尖子上的未来皇后,这些达官贵族心里自有一番计较。
不多时,就有仆役来敲门,都被木清给挡了回去。木清虽然少在宫闱出现,人又低调,但知道他的人也不少,见到是他守在这里,也就不敢再多说,别有心思的人也都打消了念头。
可是在这些仆役走了之后,又来了一人,木清却是不敢直接挡回去了,只能回去告诉茕娘。
“杨阁老?!”
当初赵瑕在上书房读书时,这位杨阁老就是太傅,他不仅博闻强记见识广博,为人品行更是上佳,茕娘也一直待他很尊敬,知道是杨阁老亲自来的,连忙站起来,亲自去门口迎接。
杨阁老是和夫人一同来的,顾云璧见了他,不敢怠慢,立刻行了大礼:“下官见过杨阁老。”
杨阁老笑眯眯道:“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不用这么拘谨。”
他的妻子石氏虽然年纪大了容貌不再,但一身温和的气质足以让人对她心生好感,杜氏在她面前很快放下了局促,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杜氏原本就很受这些老夫人们喜欢,茕娘的态度也是落落大方。石氏和丈夫默契十足,虽然这一趟是临时起意,但她又怎会不知道丈夫的意思,这顾家人倒并没有因此而张狂起来,这未来皇后年纪虽小,性子却也稳重。
只是说了一会话,夫妻俩便又离开了。
待到重新回到自己的包厢,挥退了伺候的人,杨阁老才问石氏:“你觉得如何?”
“是个好姑娘,难得陛下也喜欢,你还担忧什么?”
杨阁老听石氏这么说,心里一松。他知道石氏看人准,虽然平日里和气,其实少有人能得她这般夸奖,既然她都说那贺茕娘是个好的,那就应当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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