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祁匆匆进了宫,跪在阶下请罪。
赵瑕却没有丝毫动容,若不是邵祁没有抓到人,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如今朝野流言四起,质疑声不断。
赵瑕却突然意识到,这传谣言的方式,竟然与当初传他不举的情形十分相似,他眉头一皱,对木清说道:“去查查,最近几日,几位王爷都在做什么?”
木清领命离开。
赵瑕看了一眼阶下跪着的邵祁,见他欲言又止,便道:“你有什么便说吧。”
邵祁磕了一个头,才道:“卑下在沿河打捞赤山之时,曾经有齐王府的船只经过,如今想来,此人会不会被齐王府的人给救了?”
“齐王?”
赵瑕如今还在世的三位哥哥,便是齐王、鲁王和燕王。其中齐王是当年的贵妃之子,曾经离皇位一步之遥,最终却还是黯然饮恨,他的确有足够的动机做这件事。
邵祁见赵瑕神情变化,忙道:“卑下恳请戴罪立功,定要将这幕后黑手给查出来。”
赵瑕却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既然如此,你便跟着木清去吧,务必要将此狼子野心之人给找出来。”
邵祁的低垂的眸中划过一丝不甘,却还是磕头谢恩。
待到他也离开之后,赵瑕也没有闲着,因为几位阁老一同进宫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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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不知内情的人,对这个谣言也不过是当个笑话和八卦来听,但对于几位阁老来说却是不同。
首先,他们都是认得沈眠的,尤其是杨阁老,当初他教导赵瑕,对这位学生的心理知道的很清楚,当初赵瑕想要娶沈眠的事情他也知道。他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且沈眠在冷宫那样的地方能够将赵瑕保护好,甚至将他全须全尾地带出来,这样的女子不简单,他也是乐见其成,只可惜后来沈眠香消玉殒,他也只能暗道一声可惜。
沈眠死后,赵瑕伤心过度,连着三日不曾上朝,只是紧紧地抱着沈眠的尸身。这场景更是谢阁老与杨阁老都看到的,如此情深,即便是谢阁老,也受到了不小的触动,再加上当初他们俩为此做了遮掩,自然很清楚沈眠在赵瑕心目中的地位。
再后来,赵瑕看似已经走出来,沈眠的尸体却不翼而飞,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是没人知道。这些年赵瑕一直不肯成亲,谢、杨两位阁老都知道他的心结,所以虽然着急,却还是有了默契等赵瑕自己走出来。
后来一些细节,贺茕娘性格大变,赵瑕对她突如其来的喜爱,甚至不管不顾要立她为后,甚至直接将人放在乾清宫……
这些,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没有什么,但一旦有了一个线头,将这些都联系起来,结果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如今朝野之中废后之声四起,几位阁老进宫,何尝不是让赵瑕下个决定。
赵瑕沉着脸道:“都是些无稽之谈,不过是一些宵小在四处传谣言,皇后贤良淑德,朕是不会废后的!”
几位阁老都没有说话,这个谣言的确荒诞不羁,他们也不想相信,但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让他们不得不信。
哪怕皇后一直都做得很好,便是仗着陛下的喜爱,也从来不曾做一点插手朝政的事情,但有了这个名声,有了这个污点,便是她再好一千倍一万倍,对于朝野来说,也并不合适再留在皇后这个位置上。
许久之后,谢阁老站出来道:“臣不敢随意质疑皇后,只是眼下种种,实在无法解释,且陛下与皇后已经成婚大半年,皇后也不曾有孕,天家无小事,臣也不得不谨慎一些。”
“皇后年纪尚小,且少年时落水受过寒,便是晚些受孕也是正常。”
“臣并非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如今这情况,连皇后之父都大义灭亲,上了折子请求陛下废后,陛下也当为天下臣民考虑,早些下决定。”
赵瑕不怒反笑:“听谢阁老的意思,朕若不废后,这皇位还坐不稳了是吗?”
“臣不敢!”
三人一齐跪了下去,却并没有收回之前的话。
赵瑕只觉得心中的暴虐似乎压也压不住。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英明君主,他的心眼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为了这个人,他可以压抑住心底那头随时要破栏而出的野兽,他也可以尽心尽力地打理朝政,所为的,不过是让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能看见她梦想中国家的模样。
然而,如今却要让他为了这天下放弃这个人?
这一切未免太可笑了吧!
而就在赵瑕即将发怒的时候,鲁安道及时跑了进来,硬着头皮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赵瑕一惊,怒道:“不是让你们不要告诉皇后的吗?”
鲁安道“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赵瑕皱紧了眉头:“几位阁老请先回去吧。”
三位阁老也没有办法,只能先行告退。
待到他们离开,茕娘才走进来,她的脸上红扑扑的,却是一路赶着过来,有些急了。
赵瑕反倒先拧了一块毛巾替她擦掉额头的汗珠,免得一会反而着凉了。
茕娘抢过毛巾,神情严肃地问他:“你当初果真想着要将我起死回生?”
赵瑕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权衡说真话的利弊,他并不想骗茕娘,但适当的隐瞒几句却是没有问题的。
茕娘却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幻想:“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先去了一趟太医院,找张道长打听清楚了。”
赵瑕没了办法,只能慢慢地将自己当初的做法说了出来,包括起死回生之时发生的异象。
赵瑕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茕娘。
茕娘却一直都没有说话。所以当时她感受到灵魂被拉扯的感觉,就是张玄鹤在招魂,若不是因为她恰好在慈恩寺,方丈又及时出现,难道真的会被拉回她原来的尸身吗?如此想来,莫非她还要感激张氏了?
赵瑕犹豫了一会,又补充道:“阿眠,我并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
“对不起。”
茕娘看着愣住的赵瑕,心中五味杂陈,赵瑕的做法让她既感动又愧疚,她当年为赵瑕挡刀,一方面固然是为了他,但另一方面,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她这一死就能回现代呢?
她当时已经缺乏求生意志,却不想让赵瑕在痛苦中沉沦了这么多年。
茕娘轻轻地靠在赵瑕怀里,低声道:“对不起,让你等了我这么多年,剩下的路,不管好与坏,让我陪你一起走,好吗?”
第八十一章
有了茕娘的安抚, 赵瑕总算是平复下来,却是一方面下了死命令,让暗卫一定要查出这幕后黑手是谁, 另一方面, 却死咬着绝不肯废后。
赵瑕比起他的几位先祖来说要强势许多, 从他登基开始, 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而他不想做的事情,臣子们也拿他没有办法。
只是这一次, 臣子们也跟他杠上了,不仅折子如雪花般飞来,许多人更是连正事都不顾了,跪在大殿上请他废后。武将大部分是赵瑕的心腹, 在这件事上的立场也与赵瑕一样, 但文臣不同,在这种会在史书上大大记载一笔的事情上, 文臣的心态极其狂热,便是流血也不怕。
赵瑕固然强势, 但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 纵然臣子们拿他没有办法,他也同样拿这些老顽固没有办法。
赵瑕下了朝,回到乾清宫,茕娘亲自替他擦了汗,见他情绪尚算平稳, 才松了口气。
赵瑕握住她的手拉下来:“行了,你别忙了,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茕娘从善如流,坐在他旁边。
赵瑕顿了顿,才道:“最近……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之前不够谨慎,才被人钻了空子。”
“我没有受委屈。”茕娘摇摇头,“你把我保护的好好的,我什么都好。”
“可你一向不喜欢这些事情。”赵瑕的声音有些低,他在娶阿眠的时候,就想这一辈子都将她保护的好好的,让她一点儿烦忧都没有,可没想到,如今却让她到了这样的地步。如今朝野中诽谤她的声音压不下去,那些文人甚至还写诗讽刺她,他恨得要杀这些人,可也知道他这么做反倒是火上浇油,只能忍耐下去。
茕娘看着赵瑕不曾掩饰的愧疚,忽然觉得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她的确不喜欢这些事情,这些争斗是她最厌恶的事情了,换成是以前,她说不定早早就退缩了。可正因为赵瑕在这里,便让她升起了无限的勇气,她知道赵瑕的心结,所以从未想过牺牲自己去保全他的皇位,她只想要站在他旁边,不管多大的风雨,都陪他走下去。
茕娘反握住赵瑕的手,认真地道:“如果能够一直站在你旁边的话,哪怕是一代妖后我也认了,唔……其实这样想想,也挺酷炫的嘛!”
赵瑕看着茕娘脸上的笑容,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一直保持着这样开朗乐观的态度,不管他心里有多少黑暗,她都像是太阳一般能够驱散。
赵瑕心中涌起暖流,侧身拥住了她。
茕娘一愣,却也是抱了回去。
这个拥抱没有半点情欲,反倒有一种浓浓的温馨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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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全力追查的效率不是盖的,很快就查出了有用的线索,然而出乎人意料之外的,线索的指向居然不是齐王,而是章阁老。
自从德太妃迁宫之后,章阁老越发低调,仿佛成为了应声虫,一旦谢、杨两位阁老有争议,他就在中间和稀泥,况且赵瑕了解章阁老,他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又胆小怕事,怎么都不像是能做出这种大事情的人。
但暗卫所查到的消息源头就是章府,甚至还查到章阁老有暗中查过茕娘的事情,种种迹象表明章阁老就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
可是如此简单的结果,莫说赵瑕不信了,便是木清和邵祁也不敢相信。
只是无论怎么查,这件事就是章阁老一手策划的,而原本邵祁认为有瓜葛的齐王,却并没有什么异动。
事已至此,赵瑕只能派暗卫将人给抓了起来,此事引起轩然大波,群臣更是情绪激动,甚至连原本态度温和一点的杨阁老,在这件事上也不赞同赵瑕的做法。
赵瑕却我行我素,直接将章阁老下了天牢。
而与此同时,一辆朴素的马车驶进了燕京城,外表风尘仆仆,显得与繁华的燕京格格不入,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皇城边上才停下。
一个身穿劲装的姑娘跳下了马车,递给了皇城守卫一块令牌,那人先是要呵斥,然而看到那块令牌之后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层层上报之后,皇城的门打开,马车竟然直接驶了进去,从始至终,那车上的主人就不曾露面。
有不少好事的百姓看到了这一幕,都在议论纷纷,不知这马车里究竟坐的是何方神圣。
而马车在进入了皇城之后,鲁安道便带着一顶软轿等在了那里,待到婢女将帘子打开,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走了出来。
鲁安道忙道:“奴才见过长宁长公主殿下。”
原来这就是德太妃的女儿,也是先帝的长女长宁公主。
赵珏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却十分得先帝的喜爱,她是自小被先帝抱在膝头上长大的,虽然后来先帝孩子多了,但对她仍旧是不一样的。德妃早年在宫中张扬肆意,一方面是自己得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女儿。
赵珏为人爽朗大气,却又心思缜密,常有不俗之举。当年德太妃忧愁前路,也是她提出的建议,另辟蹊径,找到了赵瑕。只是赵珏并不领功,婚后又跟着丈夫一直在外驻守,后来得知德太妃被迫迁宫,这才赶了回来,谁知在路上又得知燕京谣言四起,竟与她的舅舅也有关系。
赵瑕虽然对德太妃有些厌烦,但对这个姐姐还是十分敬重,所以即便出了这些事情,依然让长宁长公主进皇城后才下马车,并让鲁安道特意带着软轿过来等着。
赵珏还认得鲁安道,笑道:“鲁公公,许久不见了,你如今看着可富态多了。”
鲁安道面露无奈,长宁长公主的一大特点就是说话特别直,便是当着陛下的面也不曾收敛,他也只得道:“殿下不如先上轿吧,陛下还在御书房等您呢!”
赵珏一挥手:“行了,这轿子还不如我走得快,既然陛下在等着,就快些带路吧。”
鲁安道没有办法,只能让人收了软轿,自己则小跑在前头带路,赵珏大步跟在他身后,倒真没有落下半分。
待进了御书房,赵珏神色一整,认认真真地行了君臣之礼,待到赵瑕说起才站起来。
“皇姐一路辛苦了。”
赵珏笑道:“不辛苦,只要一想到我是回来处理烂摊子的,我就恨不得马车再走慢一点。”
赵瑕:“……”
“皇姐可要先去见见德太妃?”
“不用了,母妃那没什么事,倒是我回来的路上听说我那倒霉催的舅舅被陛下你扔进了天牢,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并无大碍。朕知道这事并非章阁老主谋,到时候查出了幕后黑手,自然会依法处置。”
赵珏点点头,又道:“我也知道,舅舅这事做的没过脑子,但他毕竟是我舅舅,再蠢也得救,若陛下不嫌弃,可否将此事交给我来做,我必然给你一个完美的答复。”
赵瑕看着她,他这位姐姐并不简单,当年先帝就曾感慨过“恨不生为男儿”,若赵珏是个男人,这皇位恐怕根本就没有别人什么事,所以赵瑕敬佩她,却也戒备她。赵珏大概也很清楚这些,所以为人十分低调,不仅自己低调,以前也管着德太妃,只是后来赵瑕登基后,她才请命和丈夫一同在外驻守,这些年也一直规规矩矩,从未有过半分出格。
而眼下这桩事情,虽然当时没有查到章阁老与齐王之间的联系,但赵瑕也隐约猜到了对方究竟是从何处进行的联系。若是赵珏不曾回来,他也自然能够查出真相来,只是如今赵珏回来了,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这些念头在赵瑕脑子里须臾转过,他微微一笑:“既然皇姐这么说了,那朕就将此事交托给你了,万望皇姐公正行事,不可徇私。”
赵珏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才跪下谢恩。
出了御书房,赵珏才觉得背后冷汗阵阵,不过七年时间,当初还略显稚嫩的帝王已经成长到了如今令人心惊的地步。她原本不过是试探,而如今看来,对方想来早就已经知道了,如今愿意让她去处理,不过是念着旧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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