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瑕就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又将她拉近了一点,才低声道:“……没有不高兴。”
帝后已经进了殿中,在外头跪迎的宫女太监才站起来,却都是面露惊诧。
他们在宫里伺候,当然知道陛下待皇后很好,可究竟有多好,却是没有人亲眼见过的,如今见陛下这般小意呵护着,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丝一毫都不肯让她被伤着,便是寻常人家,相公这般对待妻子都难得,更别提这位还是一国之尊。
这坤宁宫虽然如今没人住,可这里的地位毕竟摆在那里,能在这里伺候的人,背景也不容小觑。他们原先就对皇后十分恭敬了,如今更是又加了两分小心。
茕娘却没想这么多,她将赵瑕带到了偏殿,里头早已摆上了饭食。
茕娘并不喜浪费,所以这一桌饭食也不过五菜一汤罢了,两人坐在一起,就像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一般甜甜蜜蜜地用着饭。
赵瑕却忽然想到了他之前的那个梦。梦中他们也是这样吃饭,但坐在他们中间的臭小子却总是把饭洒在了桌上或者衣服上,让阿眠不得不替他擦了擦嘴,又亲手喂他吃饭。自从除夕之夜过后,他似乎总是想起那个梦,就像有什么一直勾动他的心弦一般。
茕娘也发现了赵瑕有些心不在焉,她有些奇怪,但一想到晚上的安排,顿时又兴奋起来。
吃过了饭,茕娘便拉着赵瑕往后殿走,赵瑕便知道重头戏要上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跟着茕娘一同去了后殿。
坤宁宫的池子周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九曲十八弯的游廊上摆了一些黑乎乎的东西,看不分明。
茕娘将赵瑕带到了高处,正好能一览湖景。
绿罗领了命令,带了火折子点燃了放在岸边的引线,然后又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赵瑕看到一个火星从岸边一直延伸到了游廊之上,只是半天都没有动静,他原本以为是茕娘的安排出了差错,正想安慰她几句,却突然听见一声巨响,随后一声尖利的呼啸声升到了空中,然后“啪”地爆开,一朵绚丽的烟花盛开在了空中。
赵瑕惊呆了。
而这朵烟花就像是一个开始,很快,一朵一朵的烟花盛开在了夜空中,宛如盛放的花朵,将这冬夜都染成了彩色。
赵瑕看得目不转睛,茕娘偏了偏头,看到他眸子中倒映出的绚烂之色,心中也觉得高兴起来。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火药,因为当初茕娘的教导,赵瑕对于火药还是比较看重的,以至于火药完全成为了军事用品,民间几乎没有,以至于过年还是只能烧爆竹庆贺,茕娘这才想到可以制作烟花。
沈眠的小舅舅是在烟花厂工作的,沈眠小的时候经常跟着小舅舅一起玩,所以对于烟花制作还是知道的很清楚的,有了原理,宫中的能工巧匠自然能做出成品来。
这一场烟花盛宴即将到了结束,最后一个烟花窜上了天,却并不是如先前一般如花绽开,而是一个大大的福字。
茕娘看向赵瑕,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我希望这个福字能够带给大晋一年的好运气,但我更希望,它能够让你一直福气加身,顺心如意。”
赵瑕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知道阿眠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若喜欢了,绝不会扭扭捏捏,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对那个人好,所有人都当他宠爱皇后,却不知道,他从来,都是被宠爱的那个。
茕娘看着赵瑕渐红的眼眶,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忽然听见赵瑕说道:“阿眠,我们要个孩子吧。”
茕娘愣住了,原本要说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赵瑕一直揽着她,用大氅将她紧紧地裹住,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相闻,赵瑕的心无比的平静,曾经令他痛苦万分的噩梦似乎终于远去了,那些令他裹足不前的记忆,似乎随着阿眠的回来,渐渐化为了勇气。
“阿眠,我知道你一直很担忧我。”赵瑕开口道,“而我总是沉溺过去,迈不过那道坎,明明应该让你无忧无虑地过着开心的日子,却总是让你为我烦恼操心。”
他不是不知道朝中的症结在何处,也不是不知道怎样才是最好安抚群臣的办法,但他就是不肯,因为那些惨痛的记忆太过于根深蒂固,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害怕,就如他曾经和杨阁老所说一般,他已经被上天善待过一次了,他不敢再奢求第二次。
所以他不准茕娘接触一切不安全的东西,不许她单独出宫门,不许她怀孕,甚至于安排了大队大队的人马保护她。这已经不是出于爱了,而是他内心深处无法掩饰的恐惧。
而这些茕娘都知道,她却都默默地忍耐下来了,然后一点一点,用自身的阳光驱散了赵瑕心底的阴霾。
赵瑕并不想辜负这种深情,所以他决定要试着克服这种恐惧,一点一点走出来。
茕娘的眼底盈起了泪花,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付出,一点一滴都被赵瑕记在了心里。她爱他,所以无论做什么都甘之如饴,可当这份心意被对方完整地接收,甚至反馈的时候,她觉得这种喜悦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赵瑕低下头,看着茕娘动容的表情,微微一笑:“阿眠,只要你陪着我,我就会慢慢变好的。”
茕娘踮起脚尖,轻轻地将唇印在赵瑕的脸侧,低声呢喃:“我会的,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第九十四章
宫中的烟花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让全燕京的老百姓都看呆了, 他们看着天边盛开的大朵大朵颜色绚丽的花朵,第一时间就大呼“神迹”然后跪了下去。
别说是百姓了, 就是燕京的官员们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天边。
如今的大晋尚没有制作出烟花, 所以他们在此之前也不曾见过这样绚烂的烟火。随着烟花爆开的那一声尖啸, 许多人都冲出了房门,看到了天上的烟花, 自然有那等会拍马屁的, 跪在地上大呼“陛下圣明”。
便是早就知道了真相的工部官员,也不得不随大流一同高呼。
民间的百姓自然没有那么多想法,但他们的想象力更加丰富, 尤其是最后那个福字出现,更别提百姓们看到时候的表现了。他们都认为是神迹, 并坚信不疑。
自承平帝登基以来, 整顿吏治,治下清明, 对百姓更是优容, 再加上随着海运重开, 商业带动了社会,百姓越来越富裕,对当今陛下的爱戴简直可以赶上太祖了。他们不懂其他, 只知道当今登基后,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好,自然就相信当今是天神下凡, 这烟花适逢其会,倒让他们认定这是上天对皇帝的嘉奖了。
茕娘原本只是想要给赵瑕一个惊喜,也没想到这一个举动会引发这样大的动静。
不止是百姓对赵瑕个人崇拜,更有那些提前进京准备来年春闱的学子,更是震惊加崇拜。以至于对承平帝越发拜服,恨不得事事都以这位帝王为准则,再加上这一届的学子的质量尤其高,后期几乎都处于高位,如此上行下效,更是影响了大晋的风气,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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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在城中的一处小院子中,也有两人欣赏着天上的烟花,两人都是知道内情的,知道这是皇后替陛下准备的惊喜,所以虽然眼中也有惊艳,却也再没有其他了。
这两人,一人是燕王,另一人则是如今的暗卫副统领邵祁。
在城北的一家小店里,郁郁不得志的邵祁和野心勃勃的燕王终于达成了协议。
“看来陛下对皇后果真是荣宠极盛,这东西我听说可不便宜。”邵祁轻笑一声,他作为暗卫,知道的东西不少,自然也知道皇后为了捣鼓出这东西,抓着工匠研究了许久,所花费的确不菲,只是这些钱都是出自皇帝内库,所以群臣也没有办法。
燕王却顺着这个话题下去:“陛下是个痴情种子,当年为了沈眠几乎去了半条命,如今伊人归来,自然爱若珍宝,些许花费算什么。”
“陛下不是已经替皇后证明清白了吗?王爷怎么还这么说?”
燕王头都没抬,只是淡淡道:“本王对这位弟弟十分关注,自他从冷宫出来至今十年整,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明白他是怎样的人了。”他眉眼微抬,清冷的目光看向邵祁,“邵统领,我们如今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再与我打这些机锋,可就没意思了。”
邵祁心里一凛,面上却露出笑容:“王爷说的是。”
燕王弹了弹杯沿:“这杏花酒虽是香洌,这个时节喝,未免有些凉了。”他这是提醒邵祁拿乔了这么久,该把戏肉亮出来了。
邵祁当时虽然与燕王合作,但事后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如今承平帝治下安稳,地位稳固,他就算有些不得志,但也是能够安安稳稳过了这一辈子,何必要踏上燕王这条贼船呢?
也因为如此,自从城北见过之后,邵祁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与燕王见面。燕王倒也没有着急,每日里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反倒是邵祁,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邵祁从前在暗卫中虽然是副统领,但木清以前一直忙着寻访起死回生之术,所以暗卫中的事情一直都是邵祁在做主,他却一直能谨守本分。而之后与统领之位失之交臂后,他的心态就没法摆正了,尤其是木清领命去淮海卫彻查海盗之事,他丝毫不知情,还是回了燕京之后才知道这事,再加上木清带走了大半的暗卫,他每日看着门庭冷落的府苑,心态自然不平衡。
也因此,燕王一给他发了信息,他就来了这间院子。只是来了之后,邵祁却又有些退缩了。他在探查审问等事情上有天分,但在攸关生死的问题上还是暴露了自己的短处,反观燕王,虽然在邵祁眼中,他没有与当今对着干的本事,但就这份沉稳,已然是邵祁拍马不及了。
只是再沉稳,燕王也依然不耐烦了。
邵祁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当初他一念之差,隐瞒了李善的事情,就已经注定他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再加上后来他与燕王搭上线,不仅替他善后,更是和燕王订下盟约,就注定他这辈子只有两条路,要么位极人臣,要么死无全尸。
既然想明白了,邵祁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陛下已经定下了接替章阁老的人选。”
燕王表情微动:“是谁?”
“许纨。”
听到这个名字,燕王慢慢地皱起了眉头,许久后才叹了口气:“他这是对我起疑了。”
邵祁没有说话。
先前的一系列事情不管燕王撇的再清,但他毕竟是最大的受益人,不管赵瑕怎么想,他身上都有最大的嫌疑。所以燕王一直老老实实的,每日里除了上衙,就是呆在家中,和平日没有区别。
赵瑕的确对燕王有过怀疑,但燕王之后的作态也让他对自己的怀疑有了动摇。只是他终究还是帝王,所以他舍弃了那么多合适的人选,最后选择了许纨。
这些年燕王一直没有停下自己的野心,但他也知道亲王与重臣结交是重罪,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是结交的中低级官员,以交流诗文作为借口,他本就文采风流,喜好也唯有读书,所以并没有惹人怀疑。
而许纨是谁?
他是大儒,先帝之时因为仗义执言被贬,这么多年一直在乡间教书育人,后来名声大噪,弟子遍布四海。赵瑕登基后,重新起复他,短短几年已至礼部尚书,真要论起地位,他在官员心中的地位恐怕并不输给谢、杨两位阁老。
只可惜许纨这个人,德行和学问重于能力,所以赵瑕虽然一直尊敬他,却并不太倚重他,所以谁也没想到最后摘了桃子的竟然是他。
只看这一点,燕王就知道赵瑕怀疑自己了,而且这怀疑还不小。
邵祁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又一次退缩了。他很清楚燕王与当今比,那就是以卵击石,想要通过正常渠道当上皇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燕王猜出了邵祁的想法,他心中嘲笑邵祁首鼠两端,面上却还不露分毫:“不过怀疑罢了,只要没有证据,他能拿本王如何?”
“话是这么说,但王爷究竟有何打算,也该告诉在下吧。”
燕王也知道,自己应该拿出点什么,好让邵祁放心,便道:“若当今无子,暴毙,依照祖宗家法,该如何?”
邵祁猛地站起来:“你要弑君?!”他毕竟出自暗卫,就算再怎么叛逆,忠君思想也是刻在骨子里,猛然听到燕王这么说,自然一时接受不了。
邵祁也意识到了自己反应过度,慢慢坐下,才道:“王爷恕罪,只是这法子太过冒险,也太难实践了。”
邵祁这话还是说的委婉了些,实际上,皇宫大内守卫森严,这法子简直是异想天开。
燕王却道:“你想多了,我怎么会这么做?”
“那王爷打算如何?”
“他视沈眠如命,当年沈眠身死,他也差点随着一起去了,若非木清用起死回生这样的说法撑住了他,他如何能度过这六年时间,即便如此,他这六年依旧夜夜噩梦不止,精神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只是仗着年轻,尚且没有被人看出来罢了。”
说到这里,燕王叹了口气,他知道以赵瑕情况,一旦希望断绝,很容易陷入疯狂之中,所以早已做好了准备,谁知千算万算,沈眠居然又回来了。
功亏一篑,燕王为之扼腕,而且他虽然在宫中有人,但对方帮他传递消息也就顶头了,是万万不可能帮他做什么的,所以燕王不得不继续蛰伏。
然而这些话却让邵祁震惊不已,他虽然是暗卫,但暗卫统领毕竟是木清,他还是有很多事情不知道的,反倒不如燕王明白内幕。
邵祁却还是不可置信:“便是陛下再喜爱皇后,又如何会为了她连命都去掉?”
“旁的皇帝不会,但当今却正是这样一个人。龙生逆鳞,再强大的人亦有弱点,只要找准了弱点,不管多么高高在上的人都会不堪一击。”
邵祁却道:“王爷不知,陛下对皇后的保护已经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你想要伤到皇后,恐怕要难上加难。”
燕王却一点都不着急,只是微微一笑:“那就请邵统领拭目以待吧。”
第九十五章
休息的时光一晃而过, 赵瑕与茕娘越发恩爱, 茕娘想起先前说要一起去上元看灯,赵瑕虽说有些担心她的安全, 但还是允了。
在城楼上与民同乐之后, 他就换了便装, 和茕娘一同出了宫门,向着城北而去。
十几个武艺高强的暗卫易容跟在他们身旁, 小心地隔开了人群, 除此之外还有御林军统领以及他的亲卫,这些人都不远不近地跟着,防止出现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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