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迟暮蹙眉,“计中计?他骗你的?”
“嗯。”那是任胥第一次在萧战手中领教到挫败,也无颜面对上辈子的盛迟暮,他从那时起便知道,他的每一处软肋,都被萧战事无巨细地掌握,萧战能对他用奇兵,无外乎是这么多年,对他无时无刻地调查和探听,任胥发觉长安有奸细时,已经来不及探查,只能将这个烂摊子留给两个弟弟去收拾了。
任胥的手指穿过盛迟暮的五指,交握住,温暖从他滚烫的手心传给盛迟暮,怀孕之后,盛迟暮的体寒便减轻了不少,但这种程度的滚烫,还是让她心底微乱,任胥摩挲着她的纤纤手指,轻声道:“暮暮,是我对不起你。”
盛迟暮并不纠结此事,只是问:“那现在呢,父侯去了哪儿?”
她震惊了一下,想到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他又找你里应外合地串通了是不是?”
说到这儿,盛迟暮甚至带了哭腔,难道任胥想故技重施?
“没有,没有。”任胥赶紧撇清此事,“岳父大人是有此意,但是我没同意,让他负责押送粮草到湟水督军去了,我特意吩咐过让他出谋划策不用上阵,也是顾及岳父大人的腿伤,不忍教他太过操劳,另外有封信交给了盛曜,但他应该知道怎么做,不会有危险。”
“什么信?”
打破砂锅的盛迟暮让任胥沉默了一会儿,心道做王八也比教她生气强,便老实地抬起头,“联合萧齐,里应外合。”
萧齐旁人不了解,盛迟暮在平南王府住过数年,对他却知之甚详,只是盛曜那脾气不是能容人的,不免有些忧虑,“大哥能说动萧齐么?”
“应该……能。”任胥说到后来自个儿都没底气了。
盛迟暮既感疲惫地阖上了双眸。
她这个夫君自作主张之事不是一件两件了,盛迟暮心里不平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们是夫妻,他要总是瞒着自己,行事密不透风防备着自己,她心里便容易多想,尽管信任他,但也怕他胡作非为,又拿性命之事开玩笑。
任胥麻溜地爬上床,脱了短靴,隔着被子将盛迟暮圈进胸口,“我知道我错了,以后有什么事都不瞒着你,只是你怀着孩子,少想那些烦心事才好。”
盛迟暮颔首,“嗯”了一声,缓慢地将头靠近来,连绵温软的呼吸宛如馥郁的兰麝清香,在他的衣领里乱窜,任胥渐渐身体滚烫,要命地闭起了眼睛,脑子里一片旖旎……
一路温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程令斐不顾程家一大帮人反对,力排众议,将任长乐邀入府中赏花,娇艳如火的榴花映得墙面晕上了大朵的橙红,任长乐盛装而来,身挽绡纱三重,金簪步摇随着脚步犹如弦动,她攥着袖中的手,显然有点紧张。
程令斐亲自去府门口接她,一路上压低了声音道:“待会儿母亲肯定会问你我喜欢什么,你照你自己答就是。”
“嗯?”
任长乐惊讶地看着他,这不是瞎答么?
程令斐自若地拍了拍胸脯,让她放心。
程府的一切任长乐并不陌生,约莫两三年前,她在这方几进的院落里,将程家大公子程令严打得满地找牙,顺带险些毁了小程公子的容,没想到小程记打不记吃,他竟然因为这个喜欢她这么多年。
时隔经年,又变成小程的未婚妻,面对这一帮她曾得罪了个干净的“家人”,难免芳心惴惴。
正堂已设好酒宴,程阁老在阁楼养生安眠,没有现身,今日之宴全由程夫人招待,两个剑拔弩张的女人一见面,程夫人率先没给好脸色,任长乐入了座,程令斐也要挨着她,程夫人却招手将他唤到身旁,程令斐不解,但未免母亲为自己迁怒长乐,他顺从地挪了个位子。
程夫人扬眉,“来人,唤叠翠过来。”
程令斐忽然脸色微变。
一直留意着程令斐的脸色变化,任长乐暗中吃惊,这个叠翠,是什么人?
只听外头传来清浅温婉的跫音,跟着一个翡翠衣衫、素容清丽的小鬟莲步迈入,叠翠眉目清丽,宛如江南小调,自有一股如水温情,依照程夫人之言,便坐在了她右手边。
如此三面对一面,任长乐便成了一个被孤立的人。
她咬咬嘴唇,心里有些委屈,却不露声色地问:“这位是?”
“回禀公主,”程夫人客气地微笑,“这是程令斐十六岁时,我替他物色的通房,公主凤驾降临,还是要将这程府的人认全才是,将来公主过了门,莫再说程氏欺了公主。”
任长乐一惊,通房?
为什么程令斐从未说过?
她飞快地扬起修长的眉,那眼波满是震惊,程令斐一动,正要起身,桌下程夫人拽住他的一截衣袖,指甲抠得他手臂疼,程令斐敢怒不敢言,什么通房,不就是个奴婢,胆大妄为要爬他的床,最后事情败露被他发落出府的么,怎么母亲竟能将这种人领到家里来?
这么多年了,难道这个叠翠还没嫁人?
任长乐惊诧之后,见程令斐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便愠怒地咬牙,程令斐有通房,以前有多少女人她甚至可以不计较,但是他竟然从未告诉过自己,竟然瞒着自己。
程夫人微微一笑,手把住杯盏,正要啜饮清茶。
任长乐哂笑着,温柔地冲程夫人道:“小程真可怜,身边的女子便没有年轻貌美合心合意的,还得程夫人费心张罗。”
叠翠是不年轻了,身份也低微,这是她的痛处,程夫人被回敬得哑然。
见叠翠脸色发白,程令斐移了一步挨着任长乐坐过来,正要说清楚,教她别蔓延战火波及无辜,今日大计是拿下母亲,但任长乐在他的手握过来之后,冷冷一哼,然后挣脱了。
程令斐叫苦不迭,只见公主笑容温柔,假惺惺地问他,“程郎,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心里觉着呢?”
第61章
程令斐哑巴吃黄连, 被问得一愣一愣的,没反应过来那声低回婉转、温柔缠绵的“程郎”是怎么回事,后头那问题便没有听清。
公主笑颊粲然, 配上那一副精致大气的五官和妆容, 一旁素面寡淡、清秀可人的叠翠便瞬间相形见绌,程夫人自然也看出来了, 早几年任长乐更加嚣张跋扈,可那容貌生得当真无可挑剔, 贵气得紧, 自己拉出来的叠翠一比, 便立时落了下乘,如果自己儿子因为任长乐的容色惦记她多年,那真一点都不冤。
叠翠在一旁不敢说话, 场面一度寂静如死。
程夫人催促下人布菜,笑意不减地命人给公主斟酒,淡笑道:“公主先前被萧战挟持离开长安,臣妇心里也很是难过, 没想到皇恩晃荡,将公主许给程令斐为妻,真是造化弄人。只是坊间口耳相传, 说公主其实真心实意爱慕着萧战,老身虽说不尽信,但也深感为难,平白被人指着程家骂, 说到底,都是臣妇的罪过。”
不尽信,那也不是不信。
任长乐做人真诚,说一不二,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从来没想着逢迎这个程夫人,便道:“本宫犯了糊涂,误信奸邪,是小程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我对他感激也有,喜欢也有,但是经此一事,我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把自己看轻到泥里,要是程家不同意婚事,本宫绝不勉强。”
“长乐。”程令斐委屈巴巴地拽了拽她的衣袖,难道她又不要他了?
程夫人看着自己一脸谄媚委屈的儿子,险些气绝。不甘示弱,“公主说喜欢程令斐,但了解过他么?”
任长乐面露难色,望了望身旁的程令斐,他在桌下轻拍着她的手,示意她宽心,程夫人怀疑他胳膊肘往外拐,吩咐程令斐坐回来,不许交头接耳。任长乐严阵以待,只听程夫人道:“未免有失公平,我让叠翠同你一人答一道题。”
“娘,这不公平。”程令斐见不得任长乐受委屈,叠翠是母亲的人,想必早就通了气了。
程夫人一记眼刀过去,程令斐讪讪闭嘴,程夫人道:“敢问公主,我儿最喜欢的喝的酒是什么?”
任长乐就在回长安途中与他喝过一次,两人棋逢对手,干了一整坛,在喝酒这事上,她和程令斐意外地很有默契,心道自己爱喝陈年花雕,便镇定自若地道:“花雕。”
程夫人疑惑地瞅了眼程令斐,他的眼眸里闪漾着柔软的晶莹,痴痴地盯着他的公主,程夫人让叠翠答,叠翠自然对答如流,问题又切给任长乐,“他喜欢吃的糕点?”
任长乐温柔地弯唇,好像想到了什么,“栗子酥,对了,他手艺不错。”
总不能两题任长乐靠着瞎蒙便能猜对,程夫人也蹙眉,忘了问叠翠,接口道:“他素日里喜欢去勾栏瓦肆之地,公主知道他为了什么?”
“听戏。”任长乐想了想,记忆里好像去过无数次,见程夫人脸色微变,她神奇地发觉,怎么自己和程令斐的喜好惊人相似,她疑惑地语含试探地问,“是不是每次都点一出《牡丹亭》?”
程夫人怒了,扭头冲儿子恨铁不成钢地责骂,“胳膊肘往外拐!。”
“母亲息怒。”程令斐摇头,“我没有。”
任长乐颦起柳眉,“我说对了?那听戏的时候,总不能再点两盘花生,酱猪蹄什么,加上点女儿红吧。”
程夫人扭头喝程令斐:“败家子儿,你竟然联合她骗你亲娘!”
小程公子无辜透顶,翻了翻白眼望天,“母亲,我真没有……”
程夫人哪容他解释,气得胸脯狠狠地起伏,叠翠忙上来伺候着,替程夫人顺背。
任长乐自觉无趣,看来程夫人对她的成见很深,她自觉未曾说错话得罪她,只是程夫人为了以前的事揪住不放,刻意让叠翠来给她难堪,她也不傻,单看程令斐的脸色,就知道他心中无愧,叠翠不过是程夫人找来膈应自己的,初见时还生气程令斐对这种事竟然隐瞒不谈,想清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每回来将程家闹得鸡飞狗跳,她也过意不去。
“程府的花好看,但也看过了,本宫今日就先告辞了。”
说罢,任长乐事了拂衣,飘然下阶。
程令斐让叠翠照顾气得不轻的母亲,后脚追随着任长乐而去,“公主,你等等我,我可以解释……”
任长乐打断他,“不用解释。”
程令斐一愣,咬唇道:“你后悔这桩亲事了?”
说罢,他垂下眼眸,飘逸的乱发之中,那微红的双眸令人心生不忍。
任长乐伸指弹了弹他的衣襟,“我的意思是,我信你。”
他敢孤身一人远赴边城,他敢不顾性命之忧,不顾家族反对独身来救自己,她有什么好怀疑的。
程令斐用力地攥住任长乐的手,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脸上确认,“叠翠很多年前就给我赶出府了,她也不是我的通房,就算你信,我还是想解释给你听。”
任长乐沉吟地摸了摸下巴,“我方才,都答对了么?”
“嗯。”
任长乐有点惊讶,她全凭自己喜好瞎答,没想到全中?忽然有点得意,她偏了偏头,花冠珠钗映衬下,张扬明艳的脸浮出令人心折的笑,“看来咱们俩还是知己。”
说罢,她还有点庆幸和不可置信似的,“真是知己。”
程令斐微笑不语,那神情是有几分纵容和宠溺的。
任长乐说罢,又有点惊险后怕,“可我方才惹怒你娘了。”
程令斐低低一笑,“没事,以后我护着你,要是娘不喜欢瞧见你,我们搬出去住,让他们眼不见心不烦,要说程家这么多代文臣,我是个另类叛逆的不肖子孙,想必就算走了,他们也不觉得可惜。”
“我不喜欢你妄自菲薄。”
他抬起头,仿佛在晴天温暖和煦的金线里,撞入了一天星海。
朝夕暮念的公主,她用这么温柔的眼光注视着自己,好像即便是凝视一朵打苞的花,它也该不顾一切地怒放了。
程令斐掷地有声道:“好,以后我不说了。”
任长乐笑他傻,回首之处,画廊深处翠云如幕,雕梁画栋,渌波荡漾,他们立在窄窄的浮桥上,好像四周都被围困,而彼岸也仅在咫尺之间。
她弯腰下来,舀了一手的水往外掀开,“说好了来看花的,什么都没看着,尽受你母亲的气了。”
“公主。”身后传来他隐忍忐忑的声音。
任长乐应了一声,只听他犹犹豫豫道:“你方才唤我什么,能……以后都那么唤么?”
她疑惑地扭头,仰起目光,程令斐背着双手,躲闪着拗过头去,映着旭日骄阳,满院里碧色的阴翳浮光,白皙的脸颊宛如一尊细瓷梅瓶,手感一定不错,公主大笑,“程郎?你喜欢这个?”
程令斐听她一副取笑的口吻,真的好想回两个字:讨厌。
任长乐洗干净手,从浮桥上立起来,笑靥如花,“这么小的要求,本公主当然满足你。”说罢,她轻轻靠过来,旖旎而狎昵地环住了他的腰,“程郎啊……”
程令斐想笑又不敢露齿,便轻轻低垂了眉眼,全是幸福的喜色。
水榭上头有矮矮的一截雾水,浸湿了任长乐的罗袜,程令斐想抱着她上台阶,又生怕唐突佳人,任长乐见他进退为难,左右不是,笑着拉住他的手往岸上走,两人沿着斜斜栽着的小灌木往上,程令斐又害羞地耷拉着头,手指飞快地拨动着。
任长乐疑似在看路,实则一低头,水光粼粼的湖面,清晰地映着男人羞臊的神情,嘴角便弯了起来。
上了岸,两畔都是莺啼婉转,程令斐见任长乐没心没肺地深嗅着花香,心中想到一事,不免难安,“萧战他,死了。”
任长乐藏在薄衫软红绸袖里,那双指骨精致的手微微颤抖,她讶然地睁开眼睛,“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这事程令斐才从父亲口中得知,是任胥在渭水一举歼灭了萧战的死士和骑兵队,想必旁人顾忌任长乐与萧战一道离开长安的往事,不敢将此事报给她,程令斐猜测她不知道,一问之下果然如此,看她模样,程令斐面容一沉,酸水汩汩地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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