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便告诉了任胥。长宜只是羞涩罢了,该说的,她也不含糊,长嫂如母,这事真得她来操办。
“你说的是雁北那个小世子?唔,才十八岁啊。”
盛迟暮看他眼前堆了一大摞竹简和书画,想了想,道,“前几日你就同我说这个小世子不错,虽然年岁是小了点,好歹大着长宜一个月,也不算太年幼了。”
任胥于是没拦着,登基之后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将自己的亲妹妹,被太上皇和太后娘娘视为掌上明珠的长宜公主嫁了。
然后他搬出一系列法令,亲自主持改革变法,可要推行新政哪有那么容易?
御极为帝,当真是个令人头疼的活儿,几个老臣文官日日像苍蝇似的在任胥耳边晃悠啊转啊,他不耐烦了,干脆快刀斩乱麻,重设武举,裁剪文官,放钱粮给他们回老家养老。这一举动真是让国库大出血了一回,在老臣们唏嘘不已时,谁知任胥又下了一道圣旨。
夕阳西下时,盛迟暮坐在小窗前,看着院中两个孩子嬉闹玩耍,看着他们跟着两个小叔叔满院子里跑着放纸鸢,心一如既往地平静温柔。
跟着窗口的夕阳被男人突然窜出来的身影猛地遮住了,盛迟暮微微一惊,只见任胥献宝似的捧出一只小兔子来,它身形幼小,看样子没出生几天,雪白的绒毛,通红的圆眼睛,标致极了。
习惯了男人的孩子气,盛迟暮接过手,抱着兔子,温软的眼波潋滟着晴光,隔着一扇半开的宣传,踮起脚,淡粉的嘴唇碰了碰新帝的脸颊。
他笑容绚烂,像明丽的葵。
盛迟暮目眩神迷,“又发生什么事了,皇上好像很高兴?”
“是啊是啊。”任胥撑着窗口,薄唇一弯,“我们也像父皇母后,出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彼时,夕晖融化在男人清朗的面容里,轮廓柔和得不可思议。
风缠起两人的头发,青丝飘曳。
他在等着答案,期盼的眼底有最明亮的光。
“好啊。”
她想起一首诗,诗里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首诗也许不太吉利,她母亲说,“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嫁给皇帝,那就跟着她到处走罢!
(正文完)
第71章 番外:云游记
番外:云游记
帝后云游三山去了, 朝中琐事繁多,小事交给内阁首辅和几位大臣共议,大事传书任胥, 不过走了大半个月, 也没有一封书信送到任胥这儿。
都传闻说帝后恩爱,可是无人知晓, 这位识大体能容人的盛皇后,原来也吃过醋的。
任胥带着妻子住在徐州郡守的家中, 郡守阳大人有位年轻貌美的女儿, 名唤飞燕, 能歌善舞,美到令盛迟暮暗自比较却毫无把握能胜她一筹的地步,若是任胥一直不冷不热地没有回应, 若是这个阳飞燕能本分守礼一些,不隔三差五来招惹她夫君,她觉得自己完全能忍。
但事实就是,这个飞燕姑娘当真不知自重, 仗着年轻,忒不知礼数,求任胥的丹青, 求着他教她骑马,任胥不好推辞,郡守大人却似乎乐见其成,仿佛有心要将女儿塞入大梁的后宫里。
他们骑马去了, 盛迟暮一个人在房里闷着,想着远在长安的儿女,要是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不随着任胥出门。
齐嬷嬷也忧心忡忡,按说皇上和自家县主成婚已有三年,儿女成双,如今县主才不过十九岁,也是正当年华,虽说比那阳家女郎要年长几岁,可容貌丝毫不输,按理不该担忧皇上离心,可是……
那位阳姑娘怎么那么不知羞的?
盛迟暮闲得无聊,就自己摆棋牌,对着窗外拂柳的翠色,焚着袅袅檀香,一人与自己下棋。
任胥是不会下棋的,从嫁给他之后,盛迟暮很少再碰棋盘,因此任胥赛马回来,出了一身汗,只见自己的暮暮一个人下棋,便觉得惊异,继而摸了摸下巴,走了过来,坐到了她的对面,“暮暮很无聊么?明日我也带你去骑马?”
今早他也唤过盛迟暮,是她听说阳飞燕要去,自个儿赌了气不肯。
盛迟暮头也没抬,将黑子按在棋盘里,不动声色地说道:“皇上去沐浴罢,身上的汗味怪难闻的。”
倒不是汗味难闻,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时流的汗,盛迟暮嗅一口都觉得厌烦!
任胥“哦”一声,没说什么,便径自唤了下人去烧热水。
齐嬷嬷敏锐地察觉到,皇上和皇后之间的感情似乎出了点问题,难道这就是传说当中的——三年之痒?
盛迟暮听到他远走的脚步声,嘴唇一抿,手一挥,将满盘黑白犹如稀泥一样和了个难分难解。
棋子铿铿锵锵地砸落在地,齐嬷嬷听得心惊肉跳,可从未见过盛迟暮有摔东西的习惯啊,她快步走进去,只见盛迟暮正弯腰拾着棋子,听到脚步声,一抬起头,只见是齐嬷嬷,那时候老人家沮丧地发觉,皇后脸上有一缕很显而易见的失望。
“我不小心弄撒了。”
盛迟暮解释着,将棋子一颗一颗地捡起来装回棋笥里。
齐嬷嬷自然陪着她,盛迟暮无心下棋,加之棋力本来就大不如从前,她心里烦扰得很,推了棋盘之后,盛迟暮道:“嬷嬷,我也去郊外骑马。”
齐嬷嬷抬头望了眼天色,“娘娘又教奴为难了,这天都晚了,咱们明日再去……”
话音未落,盛迟暮已经冲出了院门。
这个、这个真是……
齐嬷嬷赶紧派兵跟上去,直至任胥沐浴出来,齐嬷嬷才脸色一板地走开,任胥见老人家没给自己好脸色,长腿跨上几步,将嬷嬷拦在红廊底下,“怎么了?我近日招惹了嬷嬷了?”
齐嬷嬷哼了一声,假惺惺做出毕恭毕敬态,“皇上严重了,哪儿是您招我。”
“嗯?”
齐嬷嬷哂笑道:“皇后娘娘去骑马了。”
任胥“哦”了一声,齐嬷嬷睁大了眼睛,本来还等着他给什么反应,结果任胥给的反应就是,“她也闷了太久了,出去走走正好。”
齐嬷嬷便憋了一肚子火,扭头就走。
夜里,盛迟暮回来的时候,脸颊上有擦伤,走路也有些不稳,雪白的衣衫擦破了衣角,形容狼狈。齐嬷嬷一个老人家就在露水枝头底下等着,一见盛迟暮弄成这副模样,忙上前一把扶住她,痛心疾首道:“这是怎么啦?啊?”
盛迟暮摇摇头,身后跟进来的侍卫道:“皇后娘娘骑马时,不慎摔了一跤,幸得我等及时赶到……”
盛迟暮见齐嬷嬷蕴了满眼眶的泪,微笑道:“没事,就是擦伤了一下,我们不是带了玉露膏来的么?敷一敷没几日就好了,也不会留疤。”
说是不会留疤,但说到底,盛迟暮还是一个女人,没有女人对自己的脸不在意的,齐嬷嬷替她敷了药膏,用纱带将鼻子那一圈绑了起来,外面再系了一层面纱,盛迟暮看了看烛火,晚来的天色,脸颊带着笑道,“反正也没人看,戴不戴都是一样的。”
齐嬷嬷便觉得心疼,又感到忿忿不平,“明明是皇上拉着您出宫的,可谁知一出了宫门,他见着一个漂亮女人,便迷得丢了魂儿似的。”
齐嬷嬷话音一落,便自觉说错了话,忙掩住了嘴唇,讪讪地一笑。
盛迟暮仰起脸,烛火高照的艳光里,眼里滚着动人心魄的水波,“他、他又去找阳飞燕了?”
“也不算他去找,”齐嬷嬷蹙着眉,为难地蹲下来替盛迟暮拿药膏敷腿上的伤,一面道,“那阳飞燕说今晚徐州城里有西域来的商人表演幻术,皇上也很有兴致,便被她拉去了。嗯,阿三阿四他们也陪着,应该不会有……”
盛迟暮抿唇,好半晌才点头,“也好,他本来就是爱玩的性子。”
齐嬷嬷跟了盛迟暮这么久,焉能听不出她语气口吻之间藏都藏不住的落寞?
齐嬷嬷亦是心下微寒。
世间好物不牢靠,她当年不也以为任胥真能如他所言,这辈子只宠着自家县主一个人?他还承诺这辈子后宫只有盛迟暮一个人,是了,他可没承诺过,不能在外头养几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子,嫌弃了中宫日渐衰老的皇后,他还能留连戏蝶时时舞……
齐嬷嬷越想越气,咬唇道:“县主,咱们要不要给那阳姑娘一个下马威去?别人的丈夫,她就算惦记着,也不该如此放肆。”
盛迟暮没说什么话,吹熄了烛火自个儿一个人睡了。
结果任胥整夜没有回来,或者回来了,反正没有来她房里。
盛迟暮告诉自己不能为了一点点不快,一点点吃醋,就忘记了皇后的仪容和度量,她是一国之母,不能为了一个郡守之女失了分寸。
可是齐嬷嬷不一样,她一大早,便去了阳飞燕的红妆阁。
彼时美人初醒,仿佛为了与谁争奇斗艳一般,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五彩斑斓凤凰锦,挽着丈许长的藕色薄烟绡,眉黛纤长,浓如墨画,樱唇小口宛如朱丹。
齐嬷嬷自个儿自惭形秽,可想到,早三年前盛迟暮出嫁时,明艳红妆半点不输,更何况区区郡守之女,自己乃是大梁皇后身边的老人,连皇帝都要敬重几分,输人不输阵,上前一步道:“阳姑娘,老奴有话要说。”
阳飞燕淡淡一奇,“你是那个,皇后身边的嬷嬷?”
“正是。”
齐嬷嬷瞬时腰杆一挺,“这春天来了,主人家后院里那些叽叽喳喳闹个没完的麻雀八哥就多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敢啄主人家碗里的米,该如何赶走这些不识好歹的东西,敢问阳姑娘有何高见?”
阳飞燕一听,脸色微微变了,但她还没张口,身旁一个衣衫碧绿的侍女扬声喝道:“大胆,我们家女郎——”
“住嘴。”说话之人正是阳飞燕,她柳眉倒竖冲那婢女赏了一耳光,回头笑道,“我这下人不懂规矩,怠慢了齐嬷嬷,您不要见怪。至于您说的鸟儿来啄食的问题,那得看主人家是不是大方了,倘使主人襟怀磊落,度量大,如此大的一个家业,赏一只鸟一碗饭吃又有何难?”
“你!”
齐嬷嬷气得不轻,原来只是来试探阳飞燕的心意,还存了一丝希望,这女人年纪还小,家中疏于教导,不知男女之防,可现在才知,人家就是冲着当娘娘来的!
齐嬷嬷冷冷道:“鸟自有秕谷赏它,何必非得与人争那碗饭?”
阳飞燕不进反退,红唇一动,“是人都有盼求富贵之心,何错之有?”
齐嬷嬷冷笑,“那也得看这畜生有没有消化它的肠胃了!”
说罢,不等阳飞燕说话,齐嬷嬷转身就走。
碧绿衣衫的侍女走上前一步,数落道:“真是没规没矩,不过是仗着是皇后身边的人罢了,还说那皇后温婉贤淑识大体,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是,要是来争,不如明目张胆地争,竟然话里有话来骂您,说什么母仪天下,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阳飞燕抹唇微笑,“这样也好啊,我还以为,她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也不过如此。”
侍女眼睛一动,“那咱们今日还去找皇上么?”
“当然。”阳飞燕笑道,“今日阿爹拉着皇上在水阁里评经呢,阿爹出仕之前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儒,那可有的聊了,咱们去给皇上端茶送水。”
“诺!”身后几个丫头都笑得花枝乱颤。
第72章 番外:云游记
阳大人在水榭上布菜, 邀请任胥入座,两人天南海北地聊,都是见多识广之人, 聊得倒是很投机。
时至晌午, 阳飞燕与侍女们捧羹而来,另备酒壶茶叶, 她像只美艳蝴蝶从外头扑到四面凉风的亭里,淡妆浓抹, 殷勤而大方, 人还未至, 先闻其声:“爹爹,咱们家里珍藏的茶叶您一直舍不得喝,如今皇上来了, 怎么也如此小气!”
阳大人就好喝两口,被闺女这么一说,自觉脸上无光,哈哈一笑。
任胥倒脸色不动, 阳飞燕让侍女们架起小火炉烧茶,自个儿趴到一旁的栏杆上,任胥本有意与阳大人接着聊, 还没启唇,只听见阳飞燕那欣喜而张扬的声音,“好多鱼啊,咱们前年投的鱼苗长大了。”
说罢, 阳飞燕一转身,便要去拉任胥的衣袖,“皇上,你过来看一看!”
任胥被她一把拽得,几乎踉跄着上前一步,阳大人叹息了声,也觉得闺女言行无状,太过心急了点。
满湖碧波潋滟,春雨溟濛,群山耸翠,被金色辉光笼罩的山峦宛如珍珠一般熠熠闪光,碧波里一群红色的锦鲤穿梭来去,皆若空游无所依。
阳飞燕微微瞥过眼,只见任胥不自禁勾起了唇,她大胆地指着那条游来游去闹得最欢腾的红鲤鱼,“那是春红。”
又指了另一条,“那是云珠。”
任胥似乎饶有兴味地听着。
阳大人起身,声音清朗,“皇上来此地也有四五日了,这城外有座奇秀山,景色怡人,山花繁多,山势倒也不陡峻,不知皇上和娘娘有没有兴致登高望远?”
一听说皇后,阳飞燕小脸微沉,怎么父亲大人好好地要提起她来?
任胥沉吟道:“这个,朕得回去问过皇后的意思,如无意外,明日就去登山。”
阳大人施礼,“下臣这便派人去准备。”
任胥回寝房时,她精神恹恹地歪在美人靠上休憩,脸上蒙了一层白纱,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不料还是吵醒了盛迟暮,她睁开眼睛,任胥尴尬地退了一步,盛迟暮懒懒地问:“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任胥蹲在她的身旁,“明日我约好了阳大人他们去登山,你去么?”
盛迟暮顿了顿,道:“飞燕姑娘也去?”
“嗯。”
盛迟暮便坐起身来,任胥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盛迟暮推了推,自己扶着小圆木几靠着,淡淡地撇过眼望窗外的景色,“我只是小伤,无碍于行,皇上既然想去,那便去罢。”
任胥吞咽了一下,眼眸一掠,她的脸隔着薄纱敷了好大一块贴膏,心一揪,还是沉默地退了一步然后起身,“你身子不适,今天养精蓄锐,明早我让阿三阿四来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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