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隆帝的心止不住地下沉。千里之遥,鞭长莫及。现在,他唯有期待秦容真能如沈适卦中所说: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重华宫那边,既然暂时不知道消息,那便继续瞒着吧。
秦容的信晚了好些时日,闵棠的心就一直悬着,连带着夜梦连连。秦容上一封家书里,提到了西泠,从他以往行走的路线来看,他现在应当在泠河以东的东泠。
“东泠那边有消息传来吗?”或许是母子之间的感应,闵棠心绪不宁,早几日便命人去东泠查探消息。
“暂时没有消息传过来。东泠与京城相距甚远,这才几日,怎么会有消息传回来呢?”秋月也惦记着秦容的家书,然而家书送回宫中的日子推迟一事,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有一回,就是两封家书一起送回来的。
“我心里不安,总觉得出了什么事。你且让人盯着点,东泠那边一旦有消息传过来,立刻报与我知道。”闵棠皱着眉,心事重重。秋月不敢轻怠,郑重地应下。
消息中断,宫中不明情况。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崩塌的仰韶山让秦容大为恼火。皇子出事,牵扯太大,私下开采铁矿的那些人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知道了他的身份没有动他。谁知那些人竟能下魄力彻底毁掉从前的经营,将证据淹没在山洪下。这份毅然断后的果决,让秦容佩服的同时,心里又恨得牙痒痒的。为了找到证据,他在仰韶山上混了许多时日。如今所有的盘算全部毁在了山洪下,之前的所作所为全部白费,他如何能甘心。
山洪发生前,秦容本想再混进铁矿开采地探听情况,人还未动,山洪暴发,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要不是身边的两名护卫冒死相护,或许他就被压在山石底下了。如今,他孑然一身混在搜山的官兵队伍中,除了借机寻找失散的暗卫,也有山路不通,无法回城,不死心,想再找开矿证据的意思。可惜,一连十几日下来,再也找不到人为开采铁矿的证据。
铁矿开采的证据被毁得一干二净。原矿场可能在的位置,山体完全崩塌,这让秦容无法不怀疑,开矿的人是为了毁掉矿场,动静太大才引起山洪暴发。那一日山洪突袭时,他明明白白听到了巨大的声响,夹在石头滚落时发出的声音中,格外不同。
为了证实这一猜测,秦容埋头于山中。在毁掉的采矿地段搜寻,真让他发现了硝石粉末。
山洪根本不是天灾,而是人为。这伙人为了毁掉证据,在山中埋下了大批□□,用□□炸毁仰韶山。
用□□开山,乃是西秦人的手笔。秦容亲眼见过西秦人开凿的隧道,那贯通山脉的隧道,没有□□,仅凭人力,根本凿不穿坚硬的山壁,更别提将山炸崩塌了。这伙人究竟是怎么从西秦人手中拿到的□□?
可惜,现在抓不到那伙人。不过仰韶山底下有铁矿,他已经确定了。等他将消息禀报父皇,这一处铁矿谁也不想再动分毫。
秦容目中有寒光闪现。
十五岁的少年,身量高大,即便穿着普通的衣服,也难以掩饰他周身的气势。然而,这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一眨眼,他又变成了那空长了个子,却老实可欺的刘二虎。
“二虎,动手去那边把那几块大石头搬走,路通了咱们就能回城里去了。”
搜山清路的队伍里并没有刘二虎有其人,秦容身上的这身衣服,是从一名官兵身上拔下来的。那名官兵在搬石头时,不慎被上面滚落的石头砸到,死在了山里。秦容这一年多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改装易容,他在军营中混过一段时间,要扮演一名普通官兵不难。如果不是他的力气大,被上官发现了,刘二虎这个名字也不需要。
黄昏之前,堵塞的山路终于被疏通了。秦容找了个空档,脱下那身官兵的衣服,飞快地离开了仰韶山。他被困仰韶山十余日,和外界断了联系,必须赶紧想办法与暗卫联系上,将他平安的消息送回宫去,以免父皇和母妃担心。只是,平日里与宫中的通信他都是直接通过父皇给他的暗卫送回去的,秦容并不知暗卫之间是怎么联系的。谁知第二日他刚进了渭阳城,就有闵棠的人找上了他。
渭阳城是东泠最大的城市,城池高大,气势恢弘。渭阳城曾是一国都城,前朝魏帝攻下渭阳城,灭了东楚国,将渭阳城纳入版图。如今,数百年过去,渭阳城依然是东部最富庶的一座城。往来商贾不绝,到处可见金发碧眼的胡人。
将秦容叫住的这个人姓赵名祺,是一个有胡人血统的鼻梁高挺,身材颀长的男子。秦容从不知他的母亲在东泠还有手下,心中惊讶。待赵祺将闵棠的事情细细说与秦容知道,还取出了闵棠给的信物,秦容才确定了眼前人真的是她母亲的手下。
“母亲年轻时曾和外祖母在东泠住过一段时间?”秦容只知道他的母亲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却不知道母亲在他之前已经到了东泠。
“是的,贤夫人当年来东泠时,比十一公子的年纪还要小几岁。您的外祖母是一位奇女子,我的父亲,我,我的家人,都效忠于您的外祖母。后来您的外祖母过世,我遵贤夫人之命,在渭阳城做些小生意。此次,贤夫人料到您会过来渭阳城,让我等注意您的踪迹。若是遇见您,让我想办法与您说上话。”
“那好,有劳您将我在渭阳城的消息送回家。我这就给母亲写一封家书。”这简直就是瞌睡了遇上枕头,秦容正愁没人将他平安的消息送回去。
“我有一个请求,还请十一公子许可。”赵祺给秦容郑重行礼。
“无须多礼,但请直言。您与我母亲同辈,论辈分我当称呼您一声赵叔。”秦容扶起赵祺。
“使不得,十一公子叫我一声老赵即可。我遵贤夫人之命,在渭阳城中经营着小本生意,本是瞒着公子的外祖父与父皇的。”赵祺话里的意思是他的身份不要告诉圣隆帝,秦容会意。
“赵叔放心,这封信只向母亲报平安。父亲那里,我让驿站将信件送回去即可。赵叔,送到驿站的信,有劳您派人快马赶去西泠,从西泠的驿站寄出。我的行踪不愿他人知晓。”
“十一公子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
秦容将书信写好交给赵祺发出,之后在赵祺安排的院子里住下。
宫里闵棠先后收到两封由东泠寄来的信,一封说东泠仰韶山崩塌,秦容被困仰韶山,随他一同出来的两名暗卫一人死在了山中,尸体已经找到,另一名暗卫和秦容都不见踪迹。收到这封信时,闵棠当场一阵猛咳,手帕染血。要不是凭着一股不见秦容尸身,不信他已死的信念,闵棠根本撑不下去。
待收到第二封信,见了秦容的家书,闵棠提起的心这才放下来。
山崩也好,地裂也罢,只要秦容没事,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人祸可以避免,最怕的是天灾。闵棠曾经亲眼目睹洪水袭来的场景,不过眨眼间,房屋倒塌,人群被卷走,顷刻间不见了踪迹。在老天爷的面前,人太渺小,蚍蜉如何与天地抗争?刚知道秦容失去踪迹时,滔天的悔意将闵棠包裹着。闵棠无法想象,若秦容真的死在了仰韶山会怎样,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还好,秦容没事。
将赵祺送来的秦容写的家书收到盒子里,闵棠招秋月过来,贴耳秘语。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已经替换完成了,请从头看起,昨天的全删了。
昨天特殊情况,我就特殊对待了。
基本上,我每天五点多起床码字,因为速度比较慢,完成一章大约需要一个早上,再加晚上一段时间。白天也完全没时间码字,我也很疑惑为什么我这么忙。因为昨天卡文,早上怎么也无法继续,晚上又太困了,所以更新无法按时完成,就玩了个小花样。
虽然先斩后奏不对,的确是情况特殊,盼理解。
我不是全职码字,又比较懒散,能坚持下来,与你们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昨天那么做,就是想坚持一月不断更。想法是好的,但是总有各种事干扰。而且以我的性子,只要我断更一天,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我可能只要遇到那一天事情特别多,脑子还比较乱的时候,就不会继续更新。熟悉我的读者应该知道我这个毛病,所以才会有昨天的复制更新。
好像写这篇文的时候,我晚上睡得都比较早,□□点睡觉是常事。昨天七点多我就瞌睡连连了,完全不能抵挡周公的召唤,毕竟一整天除了吃饭,我就没休息。不是要喊累,我只是到那个点真的想睡了,哈哈哈哈。
如果大家不能接受我第二天补更新,下回我就不这么做了,就在评论区吼一嗓子,当日不更。
当然,今天还有一日常更。我在努力中,万一没更新,那就是白天事情又超出我意料了。
☆、出嫁
圣隆帝比闵棠慢一步收到秦容平安的消息。秦容从驿站寄回的书信, 将他在仰韶山的经历一一道明。
从秦容的信中,考验看出几个关键信息:山洪乃人祸, 而非天灾。私下开采铁矿的证据已毁。西秦□□流入, 仰韶山发生山洪乃□□所致。此次罹难的百姓人数不多,死的多数是官兵, 在清理疏通道路的过程中, 被掉落的山石砸到,丢了性命。朝廷当尽快派人来开采铁矿。圣隆帝派给他的两名暗卫在山洪暴发时与他失散, 至今下落不明。
看完,圣隆帝放下手中的信纸, 吩咐罗德海。
“传李成觐见。”
数日后, 东泠发现了一座铁矿的消息传到京城。发现铁矿的人正是在外游学的十一皇子秦容。圣隆帝喜不自禁, 除了封赏秦容,还大赏闵棠。
九月,秦容归京, 献上一份由他亲自丈量完善后的大梁疆域图。龙心大悦,圣隆帝对秦容大加赞赏, 一时间,秦容风头大盛,朝里朝外无人可出其右。
就在这满朝皆赞誉的关头, 秦容因在京城楼外楼喝酒,与人发生争执,动手砸了楼外楼,被御史参了一本, 叫圣隆帝呵斥几声,并勒令在毓庆宫读书,无事不得外出。至此,秦容专心读书,朝内外关于他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容闭门读书的几个月里,仰韶山的铁矿重新开采;李成奉命追查□□一事,没有线索;华音绣完了整套嫁妆,距离闵棠与定远侯为一对小儿女定下的婚期一日比一日近了,连带着重华宫里的气氛都跟着发生了变化。紧张中,庆历二十一年从指缝中溜走。一转眼,迎来了庆历二十二年。
三月初九日,华音出嫁。定远侯府张灯结彩,迎接新娘。这一日,宁斐身穿新郎官袍,骑着高头大马,到太傅府迎亲。若从宫中迎亲,规矩太多。为此,闵棠特向圣隆帝求了一道圣旨,让华音在太傅府出嫁。出嫁那一日,允许她与秦容一起在太傅府上给华音送嫁。圣隆帝点头应下。
初八日,闵棠携秦容和华音归宁。
自入宫起,她离家近二十年。闵棠以为她不会想念这个从小就住得极少的地方。可当她带着一双孩子踏进太傅府的那一刻,久远的记忆翻涌而来。
前院里,她在母亲的陪同下亲手种的那两棵枣树已长得非常粗壮了,要将枣树砍了,底部能做一张圆凳了。水井旁的葡萄架还是从前的样子,就连架子上的葡萄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没有叶子只有光·溜溜的藤。
“臣,给贤妃娘娘,十一皇子请安。”闵太傅的声音将闵棠从记忆中拉回现实,随即收起脸上那一抹怅然。
“爹爹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十一,这是你的外祖父,去扶外祖父起来,给外祖父见礼。”不等闵棠把话说完,秦容已经过去搀扶起闵太傅。自出生到现在,这还是秦容第一次正式与自己的外祖父相见。他不仅有一个不同的母亲,还有一个不一样的外祖父。
“外祖父,秦容给您请安了。”摒弃皇子身份,秦容给闵太傅磕了一个头。这一回,闵太傅没有避开,受了这一拜。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就像当初圣隆帝拜他为师,入门第一日也执弟子礼,给他磕了一个头。
“华音给姑祖父请安。”与秦容一样,华音对这个姑祖父并没有多少印象。但礼不可废。
众人在前院里见礼过后,移步至前厅说话。都是自家人,闵太傅年纪大了,更无须避闲。同桌而食,气氛到也和睦。
夜里,闵棠住的还是她儿时住的院子。里面的一草一木,陈设摆件都与她出嫁前一模一样。屋子里没有人住,但是一应事物并未损坏,可见平日有人精心养护。当年入宫匆匆,闵棠没有带走这屋里的一样东西,她总觉得没什么好要的。如今再看,处处都是从前的影子。若是母亲还在,该多好。
物是人非,徒惹人伤心。闵棠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一个瓷娃娃。
“娘娘,早点休息吧。明儿个音姑娘出嫁,还要早起呢。”秋月掀帘进来,见闵棠还在看多宝阁上的摆件,不禁劝道。
“我知道了。音音那里还好吗?嬷嬷可曾过去教导她明日成亲的事宜。”所谓婚前事宜教导,即传授夫妻之道,为明日的洞房花烛夜做准备。闵棠入宫前,这些事无人教导,起初圣隆帝带给她的体验并不愉快。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这些事仍然没有多少兴趣。教导华音这些事,本该由亲近的长辈来做,闵棠不愿意,那就只能安排宫中专门教导此事的嬷嬷过去。
“嬷嬷已经过去了,您不用担心。音姑娘聪颖,一点即透,明天洞房肯定不会闹笑话的。姑爷年纪也不小了,又是个沉稳的,不至于跟毛头小子似的。”秋月的话句句在理,只可惜有的事不能仅看外表,全凭经验判断。
“也是,多来几次就好了。一回生二回熟。”闵棠不以为然,显然是以过来人的身份自居。
闵棠和秋月这里说着话,华音那边经过嬷嬷教导后,一个人躺在被窝里,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嬷嬷说的,和画上画的。华音暗暗后悔,方才要是及时制止嬷嬷,没有听就好了。明日的洞房,她现在就开始害怕起来了。时间要能停止在这一刻多好!
然而时间不以人的意志停转。第二天的太阳还未升起,华音就被宫女叫醒,起来上妆。待她装扮整齐,站在闵棠面前时,闵棠握住她的手,久久不能言语。
“音音,你要好好的。”
“姐姐,若是宁斐对你不好了,一定要告诉我,我必定上门将宁斐揍一顿,替你讨回公道。”秦容大步迈进屋,气宇轩昂。
说完这话,秦容头上挨了闵棠一下。他不敢躲开,笑着接下。
“宁斐也是你叫的?要叫姐夫。”华音是姐姐,宁斐就是姐夫。闵棠再一次提醒秦容。
“等宁二公子将姐姐娶进门了好好对待,我再叫他不迟。”秦容并不妥协。他得到消息时,华音已经与宁斐定亲,虽然知道闵棠不会随意对待华音的亲事,可是这个姐夫,他同样没见过。原因无他,宁斐直到半月前才回京准备成亲的事宜。
“你呀!”闵棠横了秦容一眼,秦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牙齿,傻气横秋,让闵棠直摇头,站在一旁的人跟着笑起来。原本浓浓的不舍之情,被秦容这一打岔,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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