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戏码,秦容混在商队里时,看过好几出,无非是一些浪荡子联合当地的风尘女子设局骗那些书生学子。有那心善的给几两银子,坚决不要人的也就丢了几两银子,若有那身上带着几个小钱,又贪图人美色的,将人收下来,免不得被骗个精光。秦容站在人群中,敛去气势,泯然众人矣,若不是一直关注他的人,哪怕他此刻身穿华服,也不会注意到身边站了一个他。
这一门本事是他在渭阳城时与赵祺学的。赵祺说,有些人并没有出众的外貌,也没有着华服美衣,站在人群中,别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为什么呢?无非是那些人的身上有一种不同于普通大众的气势。比如秦容,自小在宫里长大,哪怕穿着普通,混迹人群中也能让人一眼认出来。秦容自诩一年多的外出游历生活让他涨了不少见识,平日里他也会扮成各行各业的人掩饰身份,从没有被人识破。随然赵祺说的有道理,却无法让他心服口服。赵祺禀不与他争辩,只让他装扮了出去试一试,不管他变做何等模样,他都能将秦容认出来。
秦容不信,化作各种模样的人,最终都被赵祺认出来。秦容惊讶的同时,越发好奇赵祺究竟是如何将他认出来的。有一次,秦容可是下了血本,观察了好几个女子,才装扮成女子出门的,谁知仍然没有逃过赵祺的眼睛。
当他问起赵祺,为何能一眼将他从人群人认出来时,赵祺的回答只有两字--气势。
人的外形可以通过衣物,妆容进行修饰更改,但是身上的气势却改不了。生活在底层和高位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底层的人困于生活,过早的为生活压弯了腰,不管何时遇到这些人,哪怕腰板挺直了,说话的语气,行动中总有几分虚。身居高位的人,能让他们低头的人不多,遇到这种人,你不需要接近了,远远地就能发现。他们身上势重,纵然有意收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与众不同,已经向人宣告了他们的身份。不同阶层的人,身上有不同的气与势,若想混入人群不被人一眼发现,最好的办法是抛弃自己的气与势,融入其中。
秦容现在还做不到赵祺说的那种将自身气势收放自如,完全融入别人的气与势中不被人发现的境地,但要忽悠一般人,他的道行足够了。
此刻,那书生已经掏出银子,要为女子的母亲添置一口薄棺材。那女子接了银子,自然是千恩万谢。书生好似常做这种事,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转身就要走。真是卖身葬母,事情到这里也就结了,可这本就是一出戏。不出秦容所料,那名女子一把抓住书生的衣袖,说要伺候书生,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书生满脸尴尬,又不便当众将女子甩开,就给女子缠上了。人群中的好事者笑着吆喝起来,让书生收了这个娇滴滴美娘子。书生一张脸胀得通红,窘迫到不行。
看到这里,无非两种结果,书生挣脱女子离开,或者书生带着女子一起离开。秦容已无心思继续看下去,不料就在这时候,一名女子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揪住那名抓着书生衣袖的女子,两巴掌往她脸上甩过去,那名卖身葬母的女子脸上立刻现了红印子。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母亲若知道你这番作为,泉下有知都要给你气活了。你还不快快跟我回去,莫在大街上丢人现眼。”这名素衣女子气狠狠地骂卖身葬母的女子,一面去抢女子怀里收下的银子。
“你把银子还我。”卖身葬母的女子怎么甘心到手的肥肉被夺走,扑上去就要抢。素衣女子早防着她,侧身闪过这一扑,将银子交还到书生手中。
“舍妹顽劣,惊扰了公子,还望公子莫同她计较。得罪之处,我给公子赔礼道歉。”
书生刚刚被卖身葬母女子缠怕了,好不容易有人将人拉走了,自然感激。
“不打紧,你将令妹带回去就是了,莫再做这种事。”书生连忙离开,身形颇有些狼狈。可他没走出几步远,就有几名凶神恶煞的人冲过来,一把抓住那对姐妹花,一脚踢在那床草席上。躺在草席上的尸体一蹦而起,正要逃走,就给人摁住了,死死压在地上。
秦容以为这出戏即将结束,没想到还有后续,他饶有兴趣的站在人群中看着,目光炯炯。
“素娘,你欠我的银子该还了吧。”为首的大胡子脸上有一道道疤,笑起来眼睛里带着·淫·邪的光。
“王五,那银子我不是前两日才凑齐还你了吗?”素衣女子怒中含惊。与大胡子才打了一个照面,脸色变了好几变。
“利滚利,息滚息,你还的那点子银子就是九牛一毛。除去你前日还的十三两银子,你还欠我五十二两银子。今儿个是还钱,还是押人,你选一个吧。”大胡子上下打量着素衣女子,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
素衣女子羞恼道:“王五,我统共借了你五两银子,都已经按你的要求还了十三两,你怎么能,怎么能······你欺人太甚。”
大胡子从怀里掏出一张欠条,在素衣女子面前晃了晃。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白字黑子上写着呢,你难不成还想赖账?”大胡子目露凶光。
“你这是抢劫。”素衣女子愤然反抗,却被大胡子的手下按着,动弹不得。
“我可没骗你,只不过借钱的时候,你眼神不好,耳朵也背,没看清规矩罢。”大胡子凑过去,在素衣女子身上深吸了一口,一脸陶醉。素衣女子厌恶地躲开。
“素娘,银子你也还不起。我看你姐妹二人也顺眼,只要你姐妹二人跟了我,那五十二两就当我给你们姐妹的聘礼得了。”大胡子的话一出,人群紧跟着躁动起来。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这是瞧中了姐妹二人的姿色,在趁火打劫。
“都怪你,都怪你,要是你不冲出来,我就跟着那个公子走了。”卖身葬母的女子嘤嘤哭起来,素衣女子神色复杂。
“王五,我跟了你可以,但是你要放了我妹妹。那些银子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若你今日同意了,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要不同意,我们姐妹就碰死在这街头。”素衣女子眼神凌厉,大胡子与之对上,也不由得一颤。
人,要懂得见好就收。大胡子笑道:“既然素娘愿意跟了我,眉娘就是我的小姨子。还不放开我的小姨子,没眼色的东西。”
“慢着,她们姐妹二人欠你的银子,我来还。你把她们姐妹二人放了。”已经走开的书生听了后续的戏,又折了回来。
“这是五十二两,她们姐妹二人欠你的银子我来还。你还不放人。”书生递上一包银子,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二两。王五瞅了书生手中的一包银子,没有接。
素衣女子见状,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狠心,咬牙道:“王五,银子已经齐了,你还待怎的?还不放开我。”
“那可不行,我现在不想要银子,就想要你。还不将素娘请回去,今儿个老子要成亲。”大胡子一声大喝,书生几乎要退步。也不知那素娘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了出去,一头撞到了柱子上。要不是有人挡了一下,恐怕要血溅当场。
大胡子被素衣女子这股子不要命的动作吓到了,抢过了书生手上的银子,放下狠话:“今儿个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子就放过你。下回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慢着,字条还没还给我。”素娘一把拦住大胡子,将按了她手印的欠条拉到手,确认后当场销毁了。
大胡子一行人离开,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开来。秦容却没有立即离开,他刚在旁边的茶棚里坐下,就见那名素衣女子和卖身葬母的女子给书生行礼。隔的距离远了些,他们说话的声音小了,秦容只能凭口型猜测他们几个说的话。约莫是报恩一类的话,不过都给书生拒绝了。卖身葬母的女子还要说什么,却被素衣女子拉住了。
等三人走了,书生向秦容坐的茶棚走来。茶棚客满,只有秦容面前还有一个空位。
“这位公子,我可否在这里坐下。”
秦容点头笑道:“当然可以。不过我有一个疑问想请教兄台。方才兄台明明看穿了那一伙人都是做戏的,为何还要将银子给那些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抢到了新娘捧花,感觉可以开心很久啊!!!!!!!!!
但是我不会加更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友人
书生一愣, 随即在秦容跟前坐下。
“公子如何知道那些人是做戏,而非真的被人追债?”
秦容朗声道:“举凡到了卖身葬母的境地, 已走到了绝路, 不可能还有心思收拾打扮自己。那女子虽然一身缟素,但是衣服的料子却不差。若真的痛失亲人, 少不得面有戚戚然, 我没有从那女子脸上看出悲伤,只见到了兄台出手阔绰后的欢喜, 以及想要缠上兄台的决心。再说那名素衣女子,她冲上来打人的一幕, 给人的冲击很大。她将银钱从妹妹手中夺回来, 还给兄台, 不论是旁人还是兄台,一定认为这是一个明理懂事的女子。若事情到这里,我或许认为, 所有的戏都是那妹妹闹出来的,与姐姐无关。可是, 大胡子一行人来得太及时了。整个过程看似没问题,恶霸与弱质女流,一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一个刚强,有情有义,却命运多舛,让人心生怜惜, 忍不住出手相助。可实际说来,整件事经不起推敲。”
书生没有说话,看着秦容若有所思。秦容继续说道:“不说别的,那一纸欠条就是最大的疏漏。当日,素衣女子还钱时,难道就不曾想过要将欠条拿回来?素衣女子并非糊涂之人,一举一动,合情合理,没道理在还银钱一事上,忘了将最重要的欠条索要回来。最后那一撞也是有讲究的,且不说素衣女子是否真的力气大到能从一个五尺大汉手中挣脱出去,可她真要撞柱自裁,为何不选择离她更近的左边柱子,而是要舍近求远去撞右边的柱子?无非是右边的柱子旁边站了人。我猜,方才那姐妹二人一定向兄台索要住址,以便日后将银钱归还兄台吧。应当是妹妹开的口,姐姐呵斥了妹妹,然后姐姐将她姐妹二人的住址告诉兄台。”
要是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秦容绝对要打开扇子扇一扇,以彰显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公子所言,句句在理。然而,素娘性情刚毅,却不是公子所猜想之人。”书生话一出,秦容嘴角的笑容一僵,他看这种卖身葬母的戏,没有十出也有七八出,方才那一场不过比普通的卖身葬母多了一出恶霸逼抢良家女子的戏码。他的推测怎么会出错?
“方才素娘与我说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她姐妹二人的母亲在半年前过世了。当时家中银钱不足,周转不灵,为了不让母亲寒酸下葬,她向王五借了五两银子,请寺中和尚念了几天经。写欠条时,素娘事先与王五说清楚了利息几分,归还的期限。而她在此之后,日以继夜地绣花,终于凑齐了十三两银子,给王五送了过去。不料那王五却推说欠条没了,素娘欠他的银钱不能推迟归还的期限。王五给素娘写了一张收据,结果被放起来的那张收据却不见了。素娘怀疑是王五的人偷走了收据,可她没有证据。谁知道王五会当街发难。方才撞柱子,她不过是为了吓王五,明明白白告诉王五,她不怕死,就算王五想打她和眉娘的主意,也要掂量掂量是否值得。出了人命,王五也讨不了好处。既然是吓人,自然不能真的撞过去,在那种情形下,素娘的急智让人佩服。”
书生眼中有赞许,秦容不禁皱了皱眉。素娘此人,实在让他觉得违和。可是书生的话,他竟然无法反驳。
“我既决意替她姐妹二人还清银子,就没打算让她们凑钱还给我。所以,当眉娘提起我的住址时,我回绝了。到是素娘,自有风骨。禀明自家住址,还向我许诺他日一定将今日向我借的银钱归还。”
归还银钱,不过是一句空话,家庭住址也可能是假的。这话秦容不好说,不过书生此人到是心性纯善,就是太容易相信人了。
“说了这么久,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鄙姓闵,单名一个秦字,字慎行,尚未及冠。”男子二十岁及冠,再由长辈赐字。也有人早早得了字。秦容的字,乃圣隆帝所赐,有告诫他谨言慎行之意。行走在外不便使用真名,闵秦是秦容在外头的化名。
“小生暮驰,字宏翎。今年二十有一,虚长闵公子几岁。”
暮驰谦逊,与他说话如沐春风,让人忍不住心生结交之意。
“宏翎兄也别称我为公子了,唤我慎行便是。咱们相识一场,即是缘分。今日就由我做东,与宏翎兄畅饮一杯。”
秦容站起来要走,却被暮驰拉住了。
“闵公子见谅,家母日前病重,我在佛前许下心愿,若家母的病情好转,我愿斋戒茹素一年。前些日子家中来信,称母亲的身体大安。佛祖保佑,我自当依诺言还愿。”
“既然不能喝酒,那就在这茶棚里喝茶,宏翎兄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
一时间,两人在这粗陋的茶棚里饮茶畅谈,好生自在。暮驰学问做得极好,有贡士功名在身,要不是去年春闱时,暮驰因病没能参加殿试,秦容认为,以暮驰的学识和相貌,要取得进士功名并非难事。
母妃常说,结交英才当于微末之时,秦容深以为然。何况,暮驰品行端正,实乃谦谦君子。与他结交,不全为利益,气味相投是也!
“宏翎兄日后有什么要事,只管来杏子胡同左边第一家找我。我若不在家中,你报上姓名,守门的老管家知道了,定会叫家中小童出来寻我。”
两人一番交谈下来,秦容发现,暮驰竟有过目不忘之能。非但如此,暮驰双笔可同时手书,还仿得一手好字。对暮驰了解得越多,秦容就越发庆幸今天出宫了。要不是停下来看了一场戏,看完戏后没有着急离开,怎能结识暮驰这么个能人?
秦容毫不犹豫地将他私下在京城中添置的一座小宅子的位置告知暮驰,以便日后两人往来相交。杏子胡同的家宅不大,价钱却不便宜。要不是秦容从小就被闵棠逼着学习打理庶务,也不会在满大梁跑的时候还能见缝插针做几笔小生意,赚几笔银子零花。圣隆帝和闵棠都很少额外给他银钱。闵棠手头不宽裕,圣隆帝对一般人只进不出的名声如今是越来越响亮了。秦容想用大钱,唯有自己挣。
秦容以诚相待,暮驰也不甘于人后,报上了他的住址。那两名女子没做到的事,秦容轻而易举地做到了。秦容没想到,穿着普通的暮驰,竟然住在京城民宅集中的最贵的一条街上--宁安街。
有钱呀!果真人不可貌相。也不怪他丢了五十几两就跟丢了五十几个铜板似的,在宁安街上住着的人,家里的金银不可斗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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