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殿内死寂无声,更衬得屋角的沙漏沙沙下滑分外清晰,宛若一个停滞的时空。也不知过了多久,膝盖一个个被他僵硬地放在地上,姬尘双手捧着令牌跪伏在地,对着虚空的位置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好半天,空气中才传来寿王有些疲惫的声音。
“这是你父皇驾崩前交给我的。”
这个说辞,姬尘并不意外。当年身为暗旗之首的红先生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也是拿出了这样一块令牌,同时也是如此开口。因为这块令牌,他这个被百里皇族视为皇族耻辱的边缘异类多了一个师傅;而如今——
“皇兄交代,等那人带着十二星宿出现的时候,便是这块令牌的现身之时。”
姬尘内心一滞,犀利的眸光更增了几分锐利,可惜寿王这等大道之人,怎会轻易露出破绽?
“皇叔在说什么,姬尘不明白、”
听到这句话,寿王面上显出自嘲。也难怪他临危受命了这枚令牌,可尝试着找了这么几年,那些曾属于暗部的十二星宿却消失得干干净净,皇兄的这个十三皇子真是深藏不露啊。
“今天随你而来的那六人可是虚宿、斗宿、影宿、昴宿、参宿和柳宿?”
姬尘一愣。这六人除了虚宿曾在人前露过面,可其余的五人却是第一次在暴露,寿王为何会判断得如此精准?
“皇家不讲手足亲情,可你的父皇百里御却是个例外。本来保护百里江山继位者的明、暗两部皆是为国君所有,且只听命且服从圣上。然而在二十年前……”寿王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漂浮,好似看得很远。
“崂山一役,我腹背受敌,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想暗部的十二星宿却从天而降,救了我一命!从那以后十二星宿曾跟随我五年,本王自然熟悉他们的特征。虽然你身边的这些人已然变了,可也依旧延续了上一代十二星宿的某些特点。”
注意到姬尘神色的变幻,寿王叹息一声。
“世人都道皇家骨血无情,不过皇兄却是例外。”
这一席话信息量有些大,姬尘内心复杂。
红先生曾告诉他先帝让明、暗两部融合,瓦解了暗部,从前的十二星宿自然也并入了明部为献帝所用,而现在自己身边十二星宿乃是红先生重新培养的。
而关于崂山一役,姬尘知晓那时寿王弹尽粮绝,几欲丧命,虽然后面侥幸逃过一劫,可联系战役始终先是后方断粮再而援军滞后,众人只当是先帝百里御排除异己的手段,毕竟先皇兄弟那辈已所剩不多,而寿王作为仅存的手握重权的王爷,实在是一个隐患。
可当寿王从战场中无恙归来,却非众人认为的向先帝反目,反而越发忠诚,几十年如一日为百里御驻守边疆,保卫河山,成为了百里御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百里御不惜暴露皇族秘密使用暗部力量救了寿王一命,让寿王大为感动,换来了他几十年的忠诚。然而联系从前红先生对自己所言,百里御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能放任骨肉相残,瑜妃惨死,亲手布下这样一个局……
姬尘猛地抬起眼,胸口剧烈起伏。
寿王崂山一役的因果,是否也只是百里御的驭臣之道?一桩保本逐利的买卖?
不过寿王这等宦海沉浮的国之栋梁,这些东西想必也心内清楚,可是他却选择了兄弟间的信任和托付,却是比自己超然……
“既是如此,不知皇叔要说什么?”
好半天,姬尘才听到自己尽可能地平静开口。仅仅是为了一个所谓的帝王之道,便亲手把自己的骨肉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样的父亲实在让他骨寒!!!
“小十三,你之前不是曾请本王出山,助你一臂之力吗?” 见姬尘面上毫无波动,寿王有些讶异他的反应。
“前番本王不想再卷入纷争,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皇兄的良苦用心。皇叔会尽己之力辅佐你继位称帝,可在之前,未来皇后的位置却不是明珠那个丫头能堪任的!”
说到最后,寿王声音中已满是激动,他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皇侄,然而姬尘却从地上站起。
“若是如此,姬尘收回前话,告辞。”
见姬尘从地上站起决绝转身,寿王目瞪口呆,语气中已带了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小十三,你今日去救那个丫头,已然暴露了自己的力量。虽然蒋玉衡不知十二星宿意味着什么,可是你以为他会轻易让你全身而退?”
姬尘的脚步一顿。
“那也是我与珠儿的事,不劳皇叔费心。”
说完也不顾寿王的脸色,径自推门大步离开。
却说明珠那边,沐浴更衣完毕,听说寿王妃在离自己不远的偏殿,思量着正要去拜见。可哪想才走到半路,随即见姬尘朝自己过来,当下便亲昵地迎上去。
“你来了……”
话音刚落,才发现自己这般行为实在有些唐突直接,忙扫眼往四周一看,可哪知身边寿王府的下人却都默契地低下眸子,面上皆是一派淡定。明珠正感叹不愧是王府别苑,调@教出的人一个个都讲究规矩。却不知这些都是寿王妃的亲信,当时也随寿王夫妇亲眼见姬尘小心翼翼地把明珠从船舱中抱出,再联系自家王妃有意撮合这对小儿女,心中早已把他们看成了一对。这不,姬大人才从寿王那过来便迫不及待地来看明姑娘了,两人之间的不同一般自也是理所应当。
“不错,这身衣裳衬你!”
姬尘微笑地帮明珠正了正发上的珠钗,凑在她耳畔轻声,目中的喜悦溢于言表。温热的气息擦过耳尖,明珠脸霎时通红,环顾四周看寿王府的人依旧做视而不见状,含羞抱怨。
“当着这么多人……”
姬尘却依旧不避嫌,自顾自拉起她的手,用掌心包住她的手牵着上前。
“我们该走了。”
“走?”注意到两人的方向是朝着寿王别苑的大门,明珠奇怪。
“不去向王爷、王妃告辞吗?”
姬尘尚未回答,跟在二人身后寿王妃身边一个名叫陈姑姑的管事女官已出口道。
“姬大人留步,王妃已准备好晚膳,还请两位随我来——”
“不用了,劳烦姑姑转告王爷王妃,姬尘有事先走一步,过些日子再来府上亲自赔罪!”
再度登上渡口的船舶,船身上下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晶。船桨漾开一池冰水,却未打破暮色冬日的冷硬萧条,正如身边人的情绪。明珠有些担忧地开口。
“王爷骂你了?……是不是和我有关?”
一如回来时一言不发,只是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猛地收紧。
“别担心,一切有我。”
姬尘把明珠按在自己的怀中。船舱中窗户没关,月亮从江面上升起,皎白的月光照得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明珠嗯了一声,乖顺地伏在他的怀里,不去探求那个显然失落的答案,和姬尘一起看着窗外的月光。
月亮越升越高,映得船舱内一片透亮。
“你看那颗星星好亮,是不是就是北斗七星中的虚宿大哥?”
明珠扬起唇角,可等了半天身边人却都没有回答,明珠好奇地抬起头,发现姬尘双目紧阖,只当他睡着了。正想把他扶到榻上休息一二,哪知才离开些些距离,姬尘却猛地往后仰倒,下一秒一口黑血已是从他口中喋出。
明珠只觉心口霎时忘了跳动。
“姬尘——”
”
羁绊 143 天威难测
再说蒋玉衡那边,虽不甘心明珠被姬尘救走,但也不敢公然追到寿王府上要人,他当即便撤回了追兵,连夜打马赶回蒋府。
下了马,蒋玉衡一路箭步如飞直奔正厅,蒋夫人正在那里给蒋玉衡挑选做喜服的布料,不妨外头侍女齐声唤道“三公子”,才一抬头,蒋玉衡便自个儿打帘子进来了。
“娘,我爹人呢?”
蒋夫人见儿子回家,以为他终于接纳了梁琉月,一时喜出望外,正想借机劝他几句,却见蒋玉衡脖子上一抹血痕,吓得忙拉住他仔细查看。
“你爹在书房呢,你这脖子是怎么回事了?该不是在外头与人打架了吧?你马上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好歹消停两日,少惹那些是非……”
“无碍,不过是擦碰了一下,我先去见父亲,母亲早些休息。”
蒋玉衡敷衍了蒋夫人两句,便快步去书房寻蒋忠,蒋夫人总觉得蒋玉衡的神情难得的冷肃,一时坐立不安,半晌之后还是忍不住起身跟了过去,刚走到花园,便远远透过纸窗,看见蒋忠的身影在屋中来回踱步,显然十分焦躁,蒋夫人正欲过去问问发生了何事,蒋忠父子俩已经披了大氅从屋内走出,等蒋夫人赶到书房时,人早已出了府门,她见状纳罕,忙抓住门口的小厮细问,才知蒋忠父子这是前往镇西侯府去了。
蒋夫人不由心中起疑。
家中的三个男人,都不是甘于现状之辈,她能感觉出,蒋忠是有野心的,他正在和镇西侯梁康一步步在做切割,想要脱离镇西侯府的影响,一家独大,近来蒋家和镇西侯府明里暗里都在较劲,关系已经明显淡漠了许多,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是不至于让蒋忠连夜赶往镇西侯府的。
对于蒋家父子的深夜来访,镇西侯梁康也很意外。
蒋忠为人老道圆滑,蒋玉函在朝中行事也持重保守,蒋玉衡更是至今都不曾出仕,成日流连花丛徒作风流状,在外人看来,比起镇西侯府的锋芒毕露,蒋家不过是仗着宫中贵妃格外傲慢些,并没有出格的作为,是以梁康一直把他们看做最合适的盟友,但近来这个盟友似乎越来越不安分,和梁家也不如以往亲近,梁康正打算安插两个细作进蒋府一探究竟,没想到蒋忠自己找上门来了。
梁康故意不亲自出来迎接,而是让妻子蒋蕊先到大厅招呼父子二人,蒋忠一见妹妹蒋蕊裹着厚厚的皮袄狐裘,便关切地问她。
“听说你近日又犯风湿了?也怪大哥打小就舍不得管你玩水,才落下这个病根,现在年纪大了,每到冬天就闹毛病,我看着也受罪。”
近日因蒋忠与梁家生出了嫌隙,梁康连带对夫人蒋蕊也有几分不满,心中没少埋怨蒋忠不顾血亲之情,本来脸色还不大好,可现在蒋忠几句话,令她想起幼时蒋忠对她的疼爱,不由红了眼圈。
“多少年了,难为大哥还记得。”
蒋忠叹道。
“我就你一个亲妹妹,你过得好不好,我自然关心了,近日因为阿衡这个逆子不懂事,弄得我焦头烂额无暇分身,和侯府也有些疏于走动了,你在妹夫面前,要多周旋一下,别搞得亲人生分了。”
蒋蕊也是仗着蒋家的势力,在镇西侯府才能镇住当家主母的位置,自然不希望二者反目。
“大哥知道这个道理就好,还有阿衡,你也听姑姑一句,琉月这姑娘虽然腿脚不便,但到底是你姑父的侄女,亲上加亲对咱们三家都好,任性、拈酸吃醋都是小毛病,也不是不能改……”
一提到梁琉月,蒋玉衡就像吞了苍蝇般反胃,毫不掩饰不悦。
“姑姑,今夜我与父亲来找姑父乃是有要紧事,还请您快差人去请一请,别的以后再说。”
蒋蕊正要说话,却听一道浑厚的男声满含笑意从内堂传来。
“世兄深夜造访,本候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都是一家人,妹夫何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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