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难道这便是黑水湾的待客之道?”
看清她手中之物,段罡面色变了又变。
“话不投机半句多,送客——”
明珠不卑不亢微一欠身。
“烦请与我的兄长告知一声,明珠在外等候!”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跨步走出去!不到盏茶功夫,便见季明铮疾步走出铁匠铺,见到明珠面容上的厉色尽数退却,立马换上一副笑开怀笑脸,可下一秒又皱起了眉头!
“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来的地方!”
他上了马车,发现除了明珠便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脸色更不好看。
“虚宿呢?把你丢在这种地方,跑哪里去了?”
明珠从马车角落的柜阁中取出点心,讨好地送过去。
“虚宿大哥把我们送到了阿贵的铁匠铺子门口,我另安排了差事,才让他先走一步。”
这个说法,倒是让季明铮没有怀疑。
“便是有昌州海匪的令牌,也要小心行事!这些人亡命天涯,却非信誉之人!”
明珠点头,因三哥的关怀之语涌过一道暖流,她靠近季明铮,压低声音道。
“三哥,姬尘已经把当日黄潮托付之物与我言明,我方才去铁匠铺的密道找你时,却被段罡拦住,要与我做一笔交易!”
季明铮眉头一动,听明珠快速说完始末,半晌没有言语。
“三哥,如果段罡说的是真的,我怀疑那万太岁恐怕也有问题!而且只怕这改天换命的术法,不仅假皇帝百里衡需要,万太岁本身也需要!这也能解释他为何三年前就发现兰家的行踪,却没有取其性命,大抵曾经也起了让他们做法的意思,只是被拒绝了!
而今张家夫妇再度被百里衡胁迫,又恐百里衡夺得先机,这才有了段罡的自相矛盾。”
季明铮眉目森冷。
“如若这样,得赶紧回去和阿瑕禀报!”
话毕就要出去亲自赶马车!明珠心道想必你家殿下现在已经入宫了!不过看季明铮火急火燎的性子,越发觉得自己现在来堵他是正确的,想起姬尘曾说王璧君任凭三哥如何发问,都不告诉他们自己入京的目的,明珠灵机一动。
“三哥,姬尘方才和我才道别,你的行踪也是他透露给我的,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回府。不若我们先回姬府,我想见见张夫人。”
看季明铮面有犹豫,明珠又接着道。
“你们虽是亲人,不过到底男女有别,或许有些东西张夫人不好对你言明。而我过去,万一一不小心便能从她口中得知真相岂非大善?毕竟段罡的话还夹杂很多疑点!”
季明铮略一思索,当下点头。兄妹二人飞快往姬府过去,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毗邻京兆尹衙门五里地外的山路边,万安寺的众僧侣已被御林军尽数拿下,关押到了京城死牢。
而皇宫中,得知万安寺诸位僧侣的下场,特别听说圆清大师已被御林军押到了宫中,容太妃当下便坐不住,正想去质问献帝为何无故把国寺中的众人拿下,便见爱女六公主急急慌慌过来拜见。
她尚未来得及与母妃见礼,便屏退了容太妃宫阙中所有人。见百里琴这般,容太妃也嗅到了几分不对,再听她简要道清了明珠先前的恳求,面色更沉。
看出容太妃脸上的不赞同,百里琴双膝一曲跪在地上!
她也实在没有办法,这才病急乱投医。这一次卫长卿与梁瑞英可谓防范甚密,或许早料到姬尘会去寻求外援,便说服献帝在审讯疑犯的时候隔绝众人,百里琴试着硬闯了几重守卫,都没有顺利进入瑶光殿,无奈何这才跑到容太妃这里求助!
“母妃,虽然女儿也知道这个要求实在大逆不道,强人所难!可是那孩子是季家最后的血脉,女儿不能见死不救……”
便是对方是自己的母妃,可百里琴性格刚烈,别说很少用甜言蜜语哄她开心,更别说下跪!如今竟为了一个外人,打折了双膝跪在自己面前,容太妃气得浑身发抖!
“你疯魔了吗?一牵扯到季家整个人就不清醒了!还好那季明庭与外人私定终生,有了子嗣,否则季家满门抄斩,难道你还要随他去?都已经是毫无交集的一个人,他那苟活于世的逆子,你还想出手相救!你——”
容太妃一口气喘不过来,一个倒仰瘫在圈椅上。百里琴忙起身去看,发现母妃是一时岔气,忙给她拍背倒水顺气,好半天才听容太妃的气息恢复了平静。
看着爱女一脸担忧,容太妃神色冷凝!
“不准去,如果你还当本宫是母妃的话!都怪你父皇,给你赐婚了个什么孽障,好端端一个孩子竟被弄得这样面目全非!”
容太妃悔不当初,若是时光能倒流,她一定要阻止先帝为爱女和季明庭牵红线,不过说来婚事还未赐下,季家老二便把自己在外迎娶了妻室子嗣领回了季府,这赐婚终是无疾而终!也不知这女儿到底存了个什么死心眼,这么多年还想不开!
“他们季家害你那样苦,本宫怎还会容忍你去相救,不落井下石已经够好了!”
听容太妃态度如此坚决,百里琴眸光面色闪过绝望,她眸光闪了闪,终是下定决心跪在地上深深一伏。
“母妃,您不是一直忧心儿臣的婚事吗?如果您这次救下少炎,您让我嫁给谁,女儿绝无怨言!”
“你,你真是疯魔了……为了一个负心的男人——好啊好,看本宫养了个什么好女儿!”一时之间容太妃真不知是气怒还是高兴!女儿高龄未嫁是容太妃一直以来的心病,如今却提出任由自己安排,便是为了季明庭那个苟活于世的孽子!
“不,母妃误会了,季二哥并非是负心之人!”
听百里琴这个时候还为季明庭狡辩,容太妃忍无可忍,扬起手掌就要朝百里琴的脸颊扬去。百里琴闭着眼,却没有闪躲,可等了半天,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她抬眸这才发现容太妃早已抖着手泪流满面。
“孽女……孽女……”
看母妃难受,百里琴自也心如刀绞,她膝行上前两步,跪在容太妃脚下。
“母妃,是孩儿不孝。您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女儿为何不嫁人吗?其实……女儿心中确实有人,只是他不是季明庭,而是他的弟弟——季?明?铮?!”
这躲藏在心底的三个字总算有一日能道给旁人,可百里琴内心却从未有过半点轻松,一呼一吸间都是抽筋拔骨的痛。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爱了……爱上了那样一个不知情为何物的冷心硬肝之人……
容太妃目中的泪一瞬停歇,看着涕泪相流的女儿,实在无法把那个陌生的名字和爱女联系起来。不过仔细辨别女儿的形貌,确实是伤心之至的颜色,倒也不似作假。只是……这样毫无瓜葛的两个名字怎么就会匪夷所思地揪扯在一块?容太妃实在想不通。
“怎么……会是他?你何时和他扯过联系?”
闻言,百里琴闪过恍惚,双目快速闪过很多情绪,似光亮,也似惆怅,好半天,才听她常常呼了一口气,尤带泪痕的脸上却绽放出一抹带着涩然的恬淡笑意。
“母妃可还记得当年儿臣和季二哥指婚不成后,女儿曾单枪匹马奔赴旧都灵安?而那时候季明铮还是十三弟的伴读……”
简简单单一句话,仿佛道尽了半生情@事。
都是情爱是一种愉悦,在她的季明铮的过往,除了无限制的仰望,便再无任何交集。年少的百里琴最崇拜金戈铁马的真男人,很幸运在她的青春岁月中闯入了一个和她梦中一般无二的英猛男子!不是不遗憾两人后面未曾有过未来,可是想起记忆中那个永不磨灭的身影——
从她十六岁第一次见到他开始,整整的青葱岁月直至如今,甚至现下他已经化作一缕幽魂,她的眼中却永远只有那样一个他,依旧无怨无悔且心甘情愿为他蹉跎岁月——
哪怕他真的从未回应过自己的感情!
百里琴笑叹一声,也不知是在笑自己的无疾而终的痴缠爱恋,还是笑那无法泯灭的过往曾经,抑或是自己那微不足道近乎可怜可叹的单相思……
在容太妃难以言喻的表情中,百里琴重重一伏。
“求母妃成全女儿这最后的念想吧,今后婚事自由母妃安排,女儿不会再有任何异议!”
瑶光殿,献帝端坐上首,地下跪伏着奄奄一息的少炎,除了大喊冤枉,竟是没有审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卫长卿没料到这个小家伙居然这样硬骨头!正想建议献帝把人交给梁瑞英,逼迫他们交代出幕后之人,却听外面有太监唱报。
“容太妃,六公主驾到——”
按理说献帝审案,没有他的口谕,便是皇太后也无法冒然求见。然而此处是安心公主的瑶光殿,正属于后宫内院,献帝在这里接见外男本就不合时宜,再加上一个公然行刑,却是有伤体统。
容太妃作为宫中地位最高的长辈,要来阻止献帝却也不好拒绝,于是便命人把母女二人带进来。
那容太妃母女却也识趣,走入殿中只她二人进来,却连半个侍从都没有跟随。看他们这样上道,献帝也决定给她留足颜面,正想主动表示带着钦犯离开,哪想却见母女二人都是一脸咬牙切齿,面上尤带泪痕。
献帝心中呐罕,只见百里琴上前一步,声音中恨意难掩。
“皇兄,听说季明庭的孽种还尚在人间?”
卫长卿与梁瑞英对视一眼,皆不明白向来不理朝政的容太妃母女怎会这幅形容出现在这里,若非她们目中的恨意实在太过明显,简直让人误会是来哭丧的!不过她到底要来干嘛?卫长卿眼中闪过疑虑,踢了一脚一身血迹的少年。
“回六公主殿下,正是那人——不知殿下此来……”
看着一声是血的人,百里琴一向肃然的面上闪过一道扭曲的诡笑,仿若厉鬼附体,让尚还与其有过婚约的梁瑞英都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冷寒之感。
百里琴仿若也不稀罕众人的诧色,只见她漠然的五官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诡魅的精光,徐徐笑道。
“他爹季明庭负本宫姻缘,让我堂堂的大魏公主沦为天下笑柄,可惜本宫从前心慈手软没有亲手手刃仇人!如今他的孽子竟然近在咫尺,还请皇兄把他交由我,以解臣妹心头之恨!”
入阵 181 对簿公堂
百里琴面上的怨毒太过真切,连献帝几乎都要相信她对季明庭的恨了,只有卫长卿,面目平静地看着她,笑道。
“公主殿下,这可不妥,季少炎乃反贼之后,按律当于集市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您再恨季明庭,也不能拿他泄私愤,反正迟早要死,您又何苦自己动手呢?”
卫长卿轻轻松松说出斩首示众四个字,让百里琴浑身发冷,想当年季明珠待这个男人可谓一片赤忱,即便没有爱意,也该有一份恩情,他怎么忍心下此狠手,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孩子!
“长卿所言也有道理,皇妹,这个孽障左右活不了几日,你也不必如此激动,当年季明庭让你受的屈辱,朕会在他儿子身上全数讨回,就判他当众凌迟也罢!”
百里琴心中一颤,凌迟之刑,向来用于惩罚那些泯灭人性,罪大恶极的凶犯,季少炎虽是反贼之后,但一来不是主犯,二来还未成年,献帝竟要用这种极刑对待,可见比卫长卿更加狠毒百倍,百里琴突然觉得,和这种人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液,真是种悲哀。
“有皇兄这句话,臣妹便放心了,只是不亲自动手,便不能解我心头之恨,臣妹请求皇兄赐我长鞭一条,臣妹要当众鞭挞那负心汉的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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