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看在眼里,慢慢放下了轿帘。蒋府、镇西侯府先后出事,虽说是按照自己和姬尘的计划步步行事,可难免还是会让人有不好的联想,因为容雪萱被封为二品淑仪,如今势头最好的是苏、容二府……
听得轿外议论纷纷,明珠不禁也顺着大家的思绪垂眸细想。
……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呢?
忽然明珠眉头一动,对跟在轿旁的冬莺道。
“看看姬大人的马车走远没有?”
冬莺一愣,喜上眉梢。方才大人对小姐显然难舍难分,无奈发生叶妙莲一事两人无心再游,现在看到小姐竟然有主动找寻姬尘的意思,冬莺是一百个高兴。毕竟大人和小姐心意相通,作为明珠的贴身丫鬟,自是希望二人好上加好,更是乐见他们能尽快圆满。
于是冬莺很快往后回头一看,一眼便看到姬尘的马车不远不近跟在后,喜上眉梢道。
“大人的马车在后面,看样子不把小姐送回别苑,他应该不会离开。”
明珠顿了一下,“请姬大人稍等一会,我有几句话想和他说。”
冬莺忙过去回禀,明珠还未带好帷帽,便听轿外姬尘低沉明朗的声线在轿外响起。
“珠儿可是舍不得和我分开?”
话音刚落,看明珠一脸肃然,霎时也敛住了颜色,只听明珠开门见山道。
“不知万太岁留在京中的人马近来可有动静?”
自数月前因为璧君表姐一事惊动了万太岁的人,从这以后这些人便再没有出现。现下盛京恰逢多事之季,对于这些惯于浑水摸鱼的人反而没有趁虚而入,这中间实在古怪。
姬尘看她眉头紧凝,笑了笑、
“铁手阿贵那边明铮一直派人盯着,不过听你这样说,确实有些不对。还有那人让你表姐一家入京,却到现在还未有行动,这中间又有什么谋算?你表姐对我和明铮似乎尚存戒心,不如改日让她到你府上找你?”
明珠沉吟。
“盯着表姐行踪的人实在太多,不如过几天请三哥你们一起到我的别苑小聚,如此也安全一些。”王碧君母女自被姬尘接回府后,惯常都不出门,便是当日除夕破例出去也是与姬尘、季明铮带着十二星宿;明珠现在热孝在身,尚不方便去姬府,如果只让王璧君单独前往,又要分出人手单独照拂,也是麻烦。毕竟现下无论是姬尘还是红先生,哪怕是季明铮身边都离不开人。
姬尘哪里听不出明珠的考量,投向她的目光越发柔软。
“还是你想得周到。”
明珠被他双眸中那几乎溢出热意灼得脸上一烫,自从二人有了肌肤之亲后,似乎彼此对视都是藏不住的情意绵绵,这让明珠十分不好意思,生怕一不小心又被姬尘勾撩到,自己情不自禁又会扑将上去……
节操呢,两辈子的节操呢?!!!
明珠摸了摸脸颊,这才想起脸上带着帷帽他应该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可声音中还满是涩然羞意。
“你早点回去吧,有虚宿大哥在我旁边,不用再送。”
姬尘本欲坚持,可终究拗不过她,只得无奈笑道。
“好,我看你上轿。”
当天夜里,叶府的灵堂很快架了起来。因为女儿死得蹊跷,而后又被梁固的小厮泼了那么一大盆脏水,叶家上下的气氛都很凝重。
八十有一的叶老太太亲自给孙女儿穿上寿衣,看着她清灰的脸庞,通红的双目硬是滴不出半点眼泪。
“好好的妙莲怎么会和梁固有了首尾?真是害苦我儿!”
叶妙莲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叶檀愤愤道。
“定是那梁琉月。去年祖母的寿宴上,她便连连丢丑,后面为了赖上蒋三也是无所用及,那样的灾星祸水母亲早交代妹妹不要再和她来往,没想到……”
他说到后面也是又气又怜,气自己的妹妹冥顽不灵不听话还连累家族,更怜叶妙莲交友不慎惹来杀身之祸。
此言一出,叶府众人也都回过神来。叶夫人抹着眼睛,声音已经因为方才的恸哭嘶哑不堪。
“镇西侯府好生欺人,方才妙莲被人捞将上来,还当着众目睽睽之面欺辱我儿,实在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平安桥上的事叶家人早已听闻,现下经叶夫人哭诉一个个皆是气怒汹涌。叶檀双目持红,嘶吼着一把抽开腰上的佩刀!
“我去和他们拼了!”
惊得叶府人仰马翻。叶老太太一干女眷左右拦将不住,便是其父户部侍郎叶丞也被儿子撞得一个踉跄。
“竖子,你不要命了吗?”
“以卵击石,你是要气死你祖母是不是?”
“出了个你妹妹不懂事的,你也想让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
叶檀哪里听得进去,眼看他已经冲出去了大门,叶丞担心他有个好歹,忙让府上的侍卫把人拦下,那叶檀看着是个白面书生,没想到气怒当口五六个侍卫竟都拿他不下,眼看这愣头青就要去送死,叶老太太气得一口气不上来背过气去,叶夫人失声痛哭,叶丞一时间也乱了手脚,命人备马正想追将过去却在大门口遇到了前来吊唁的苏荡。
叶丞如蒙大赦,激动地一把紧握住苏荡的双手,直恳求他赶紧把叶檀绑回来,苏荡也不含糊,与廖武忙带着人分头行动。
短短一炷香时间,叶府众人只觉得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叶老太太在府医的照拂下醒转过来,听到叶檀还未回来险些又要晕将过去,待听清苏荡已经亲自追了出去,这才在儿媳的搀扶下,亲自走到大门口对着头顶的朗朗明月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终于,门房响起一句“大少爷回来了”,叶家众人总算松了口气,无不泪盈于眶。
甫一看到跨入门槛的长子,叶丞疾步上前,扬起手掌便是重重一掌,下一秒已是老泪纵横。
“怎么这般沉不住气,现在可清醒了?”
叶檀因父亲的关系,在盛京城中混了个从五品的闲差,平素也和众多的世家儿郎一样,游花走马无所不及,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被父亲让好友苏荡强行绑回,又当着他的面打骂,登时觉得颜面无存。
“士可杀不可辱!父亲能沉得住气,那妹妹怎么办,现在满京城都在传妙莲未婚失贞,她又意外横死,叶家的祖坟进不去,就算仓促定下冥婚恐怕也无人愿结这门亲。只可怜小妹去了那边也无人给她烧一张纸钱。”
说到后面叶檀也是泣不成声,都是娇花一般呵护长成的少年少女,入眼皆是繁花盛景太平世道,那些谋算杀戮的事迹也并非没有听闻,可只觉得离自己太过遥远,只想着守着一方天地循规蹈矩,谁能料到平素不惹事端,那灾祸竟也会飞来横降?
叶丞看着自己懵懂赤真的嫡长子,种种心绪奔腾翻涌,心中更是懊悔万分,绝望咆哮。
“我叶家从不攀附谁家势力,素来讲究明哲保身,没想成倒把你兄妹二人养成这等天真蠢笨的模样!天要灭我,灭我啊——”
叶老太太与叶夫人听到更是垂泪不已。
苏荡见状,拱手上前。
“世伯勿忧,成兄也是护妹心切,一时失言。眼下还是先恢复叶小姐的声名及处理她的后事要紧,至于其他我们从长计议。家父让小侄传话世伯,叶家若有需要,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叶、苏二府是为世交,可这几年因为苏家与容家势盛,且越发与镇西侯府作对,叶家唯恐池鱼之祸,便逐渐减少了与其的来往走动。可没想到大难临头各自飞,等叶府蒙难,第一个出来伸出援手的居然还是被他们抛弃的苏家。
叶丞羞愧难言,颤抖着身躯就要给苏荡磕头,被苏荡一把拒绝。几人正在商量如何为叶妙莲正名,前面管家又来报前刑部尚书蒋忠夫人的轿子到了。
叶家诸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明白这蒋夫人来的用意。按理说叶家在朝中素不对谁巴结讨好,且蒋家蒙难叶家也袖手旁观,本来便是无冤无仇的两家,这蒋夫人便是要来踩上一脚似乎也有些师出无名。
然而到底是白丧当先,对方若是来拜祭,又没有刻骨仇恨,总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招呼丫鬟把叶老太太带到后院休息,叶丞便携夫人并长子叶檀和苏荡一起去前面迎接。
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蒋夫人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沉默着为叶妙莲上了三柱香,这才含泪对叶丞夫妇道了一声“节哀”。
二人狐疑回礼,或许皆是同病相怜,那叶夫人竟与蒋夫人一见如故,说到各自短命的儿女,两位夫人面上泪意更甚,旁人也听得凄然。突然,蒋夫人忽地对叶氏夫妇屈膝一礼。
“其实我连夜奔丧,却是有一件不情之请还请二位成全。”
这番郑重其事让叶丞夫妇内心疑虑更浓,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无措。
“不知蒋夫人……”
听叶夫人茫然发问,蒋夫人努力挤出了一个看上去还算欢喜的笑。
“这不是为我那可怜的次子玉衡吗,若是可以,蒋家愿以正妻之位娉妙莲为平妻,与玉衡结一门冥婚。”
闻言,四下皆静。众人或惊诧、或愤怒、或无法理解、或若有所思的表情一一落入蒋夫人眼中,这些反应倒也都在她的想象之内,只听她苦笑解释。
“诸位皆知,那梁氏琉月对我儿纠缠不休,最后获得圣上一纸赐婚,硬是葬入我蒋家祖坟,牌位也被迎入我蒋家祠堂。不过玉衡在世时就与梁琉月颇为不合,现在人不在了……”蒋夫人抹着眼睛。
“做娘的怎会希望他在地下还不得安宁?而妙莲出生言情书网,若是愿意与玉衡结为阴亲,蒋家将按照大魏规矩正式纳彩,迎妙莲过门。”
说真的,蒋夫人的这个建议对叶家一干上下可谓十分动心。叶妙莲尚未婚配,现在又安了一个不贞的名头,要给她寻一门冥婚可谓艰难;而蒋三生前倜傥风@流,人才出众,叶妙莲能与他结为秦晋之好也可谓是高攀了。
不过现在蒋家地位微妙,宫中的贵妃蒋玉媛虽尚未被摘除封号,然处境艰难自是众所皆知;而那关押大牢的蒋府二公子蒋玉涵更是一枚烫手的山芋。蒋家之所以抛出这让叶家众人心动不已的筹码,不也抱着要拉叶家下水,一起抱团取暖的意思?
几下分析,叶丞当即拱手一鞠。
“谢蒋夫人抬爱。然而叶某记得当时圣上赐梁小姐牌位以贵府三公子正妻之位嫁入蒋家,同时还说了一句让蒋三公子为妻守孝三年,三年之内不能娶妻,如此妙莲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蒋夫人摇头,想起死去的儿子也忍不住抹泪。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儿尚在人世,现在……如果叶府愿意结亲,我自会入宫亲自向圣上求一份口谕,让叶小姐堂堂正正地嫁入我蒋家。”
说完,对叶家人道了一句请诸位考虑回复,便带着随身的家仆扬长而去。叶丞忙让长子叶檀相送,苏荡也借机告辞。
看人走远,厅堂中只剩叶氏夫妇二人,叶夫人试探了几句,发现叶丞似乎没有丝毫结亲的打算,当下伏地大哭。
“我可怜的女儿,你难道任性看她弃尸荒野,将来连个拜祭的人都没有?”
叶丞叹气。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如果和蒋家绑在一根绳上,那便和镇西侯府站在了对立面!以后叶府……”
叶夫人听罢冷笑。
“怎么,现在女儿死在梁固手上,你还怕和镇西侯府作对?那让他把我们阖府剿灭,你还感恩戴德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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