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料这智空大师,真的有两下子,不是个骗子……”
话音刚落,八卦阵中那些歪歪倒倒的小人突然像是有了灵魂般,一个个立了起来,守在周遭的小太监们吓得两股战战,丢下托盘就跑,口中乱叫。
“鬼!季家的鬼魂显灵啦!”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唬得屏住呼吸,似乎超度进行得十分顺利,可是阵法中央的智空大师动作却迟滞了,额上沁出一层汗珠。
他是有些本事的,但真正的招魂术,远没有世人想象得那般神秘,符咒、鬼火以及立起来的小人都是为了增加效果使出的障眼法,是从变戏法的班子处学来的,对付恶鬼是要折修行的,一般骗些老百姓时,他只靠着这些花招就够了,可是为了在王公大臣面前立足,智空这次,乃是下了血本,做法前,他用黑狗血抹过双眼睛,按说,若季家人的鬼魂附在纸人身上,他会看到一层淡淡的白气,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看到。
这和计划的并不一样,除非,有人在上头动了手脚,智空恼怒地持剑向前,欲摘下一个小人检查一下上头的八字是否有问题,可他的手指还没有碰到那纸人,那纸人浑身突然轰地冒出火光,而周遭的纸人几乎也在同一时间,燃烧起来,火舌顺着红线蔓延,很快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火圈。
智空惊得下意识后退一步,阁楼上的献帝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不由噌地站起来,刚要命人灭火,只听明珠轻飘飘道。
“智空大师这是将要大功告成了吧,看这些怨灵都快要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献帝这才重新坐下,显然他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以智空大师法力无边,怎么可能出现意外,那么这必然是超度的一个环节了。
百里贤看着眼下的情形欲言又止,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想了想,又看向献帝的两个妃嫔,叶棠华和明珠姬尘是一伙的,自不会揭破,而容雪萱虽知事有蹊跷,但容家人一向圆滑,懂得不干己事不开口的道理,所以也默不作声,百里贤见众人都如此平静,也选择了闭嘴。
智空被困在火中,但那细细的火线,若用桃木剑斩断,原本却又不难冲出去,可就在智空准备这么做的时候,阵阵熟悉的呼唤声刺进了他的耳中,让他动作僵住。
“刘世柄,你好狠毒的心呐……刘世柄……”
一道人影歪歪斜斜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火光照亮了他的脸,竟是彦顺,可他又不像是平时的彦顺,那举手投足的动作,以及眉眼间的哀怨妩媚,分明是个女子,配上那张面白无须,却分明属于男人的脸,显得格外诡异。
百里贤首先诧异道。
“这、这人不是皇兄身边的大总管么?怎么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好似被鬼附身了一般!”
经他道破,众人也似乎都倒吸一口冷气。
“刘世柄,刘世柄,你这个狠毒的败类……”
这个被智空抛弃多年的真名,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唤起了,智空身子一僵,定了定神,用桃木剑指着彦顺。
“你是哪里来的妖物,胆敢在老衲面前装神弄鬼!”
虽然他硬着头皮厉声呵斥,但剑尖却忍不住轻微发颤,叶棠华见了,故意对惊讶地道。
“这鬼魂,好似与智空大师乃是旧识,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只听彦顺再度开口,声音也尖利可怖,似男似女,他对着智空尖声控诉道。
“刘世柄,我是丽娘啊!你还记得我么?那个被你害死的丽娘!当年是你引诱于我,骗我偷出家中那本传家的《阴阳术藏》与你私奔,从此靠着那半真半假的邪书,到处招摇撞骗,却又怕我走漏你的秘密,将我杀人灭口,埋在玉山脚下……我好恨呐!我好恨呐!”
智空脑中嗡地一声,头皮发麻,双腿发颤,多年前,他还只是乡下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靠着在戏法班子里打杂为生,后来听说乡里王老丈家乃妖道之后,家中藏有一本《阴阳术藏》,便诱骗了王老丈的女儿丽娘,让她将书偷出来给自己,得到这本邪书后,他学了些本事,行走江湖骗了很多钱,但是扮作道士,身边却带着个女人实在被人质疑,加之丽娘时常不满他行骗的行为,让他产生了甩掉丽娘的想法,两人争吵起来,智空恶从胆边生,掐死丽娘草草埋了,为了逃脱官府的追捕,他剃了头发点上戒疤,开始冒充和尚,没想到凭着那本书,一切都很顺利,冒充到后来,不仅收了徒弟,还挣下一些名声,真真假假竟是分不清了,他甚至产生了成为大魏国师的野心。
如果不是今天,招魂术失败,阴差阳错招出了丽娘的鬼魂,他杀人逃犯的身份永远都不会被知晓。
智空的脸上,终于看到了狼狈地慌乱,他的手抖得连桃木剑也握不住,连连后退时,甚至被自己的僧袍绊倒,跌倒在地,连他收的那两个小徒弟,都不敢相信,这个狼狈而又慌张的老头竟是高高在上的师傅,那女鬼所说的话,莫非全是真的?
“你走开!我不认识你!救命!陛下!救命!”
献帝看着这戏剧性的反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刚才还被他遵为活佛的智空大师,转眼间便被他自己误招来的女鬼揭发出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杀人逃犯,这让委任他主持宗庙祭的献帝觉得自己愚蠢又可笑。
彦顺依旧步步紧逼,边哭边笑。
“刘世柄,我的魂一直跟着你,看着你,你不是自称大师么?怎么会看不见我每日每夜都趴在你背上?没想到啊,你这个无耻的骗子,竟和那个姓许的狗官合伙骗到皇宫里来了,我死得那么惨,你凭什么活得那么好!我要你偿命!”
随着最后一声凄厉的怒吼,彦顺伸出手指指向智空,说也奇怪,智空的僧袍竟猛地燃烧起来,瞬间将他整个人吞噬进火海,速度之快,让人目瞪口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是冤鬼索命,引火烧死凶手时,姬尘却看向了他的王妃。
明珠双手一摊,笑道。
“我让叶棠华在那僧袍上抹了火药,他一踩到地上的火线,自然是必死无疑。”
了断 254 振翅凤凰
漫天火光中,智空几乎连凄厉厮喊的机会都没有,就化为乌有。等周遭众人从惊骇中反应回来,避免那燃烧的火焰荼毒道宗庙周遭的建筑上下灭火时,等一切尘埃落定,智空已经变成了一团形状不明难以辨认的焦炭,看得众人又是一片惊悸。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有了,容雪萱已经晕了过去,阁楼上不免又是一阵慌乱。错开形色各异的眼神,叶棠华的目光在一片错乱的厅殿中透过人潮与明珠相触。
果真对方脸上除了那刻意应景做出的恐慌外,眸底下面便是十拿九稳的笃定与纯透干净的坦荡。
坦荡?
叶棠华惊讶自己的发现,她一个与兰夫人有故旧之缘的萍水相逢之人,为师傅一家报仇本就已是难能可贵,不过若是为了报一世师徒之谊,或许现在有着的应是挑事之人得到惩处的快意吧?就像现在的自己,怎会是……坦荡?
想起之前明珠与自己的几次相处,叶棠华忽然意识到什么,那些只言片语的暗示难道……
她看了看身边因为刺激胸口剧烈起伏惊恐难掩的献帝,再看看下首体贴地扶着自家王妃的十三王爷,一瞬间似乎有所恍悟!
思及此,叶棠华意味深长地在百里衡身上看了一眼,唇角漾起一抹难以言说的笑。
好好的宗庙祭,突发了法师冤鬼索命自焚而亡的一事,更牵扯出智空丑事,眼看逆天改命的机会就在眼前骤然破碎,献帝再也没有心情继续,只让礼部官员守着继续料理后续,便带着两位宫妃铁青着一张脸回了宫。
今上走了,其他一切既已安排妥当,剩下的人自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姬尘与明珠相携而去,直到二人上了马车,明珠这才对身侧满腹狐疑的男子淡淡笑道。
“一直没有开口,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知道智空的前尘旧事?”
闻言,姬尘的表情略有些迟疑。
明珠能知道这些旁人极力掩藏的隐秘,唯一的解释自然便是地府三年的经历。换在从前,姬尘或许对鬼神之说还持半信半疑态度,可明珠的死而复生却让一切变成了真实。自古凡尘与神冥互不相触,如此也恐冒然询问,明珠泄露天机遭遇反噬。
于是他摇摇头,揽了揽懒懒靠在自己怀中的明珠,调整姿势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还是罢了,这些东西说多了对你不好。”
明珠知道他的顾虑,想了想也点点头。
智空忽然出现在京城,关于他的底细竟是连暗部也无法探及。明珠之所以得知,说来也是巧,还是从表姐王璧君口中无意听说。王璧君感叹智空所行的法术不像佛学,倒有些像传说中的《阴阳术藏》上描绘的内容,不过那是上古玄著,到底有没有存在却也难说。
明珠那时候也是听过就忘,却在刚才心急如焚的时候猛然想起在地府时偶然听姜婳轻描淡写地提起诸个让其恨铁不成钢的女子,其中一个名唤丽娘的,便是被人诓骗,被情郎强占了家中传家之物,还被他狠心杀害。
当时姜婳正在用冥界某位裙下之臣讨好其送来的曼殊沙华汁液染着指尖的丹蔻,听到明珠感叹这位丽娘真是自己,同样为爱丢了性命。姜婳还取笑她。
“你们怎么能相提并论,你的错无非是让你的父母亲人提前步入本就注定的恩怨宿命;而她把那本《阴阳术藏》给了那个过河拆桥的男人,可是让很多无辜性命陡然殒灭,若是无人阻止,啧啧,这天下恐怕就要大乱了,不过这又和本宫有什么关系呢?”
明珠当时被她一句对季家的断言“注定的恩怨宿命”震得嗡嗡作响,根本无暇他顾。直到方才脑中忽然浮出丽娘这个名字,可是明珠也无法确定当时负了她的人是不是眼前的智空,然时间紧迫便死马当活马医,不想竟歪打正着!
而这些不属于尘世的机缘,明珠也不知道与人分享会不会祸及自身,然而表姐王碧君拥有相命之术,乃是兰氏一脉的传人,嫁给姐夫张长生也是两姓祖宗的约定,这些事情便是前世与自己交好的表姐都不曾告诉自己;而她随夫君被迫入京,所经历的遭遇及真实目的,似乎也只独独告诉了自己?恐怕就连三哥与姬尘到现在都不知手执淑静皇后血书的独眼万太岁,也并非皇家真正的骨血。
想到这里,明珠心下有些不安。当时表姐虽没有让自己保守秘密,不过明珠注意到她对三哥都守口如瓶,只想会不会有什么苦衷。现在看来,恐怕在表姐眼中,自己这个脱离了五行之缚的意外之人,俨然已和三哥、姬尘不同。
不过姬尘既然是两位师傅商季常与姜婳口中的御首,那这场战争大抵……便不会输吧?、
姬尘看明珠一会眉头紧锁,一会又舒展开来,显是心事重重,不由担心。
“怎么了,要不要我陪你去万安寺走一走?”
明珠看他一副紧张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
“怎么,却向圆清大师再求一道护身符?”
自从说开了自己乃是季明珠死而复生,姬尘与三哥给自己送了不少得道高僧开光的辟邪之物,任凭明珠如何拒绝,都无法中断。也就是那几天,明珠后知后觉才发现,其实姬尘早在两人未曾成亲前就送给自己不少,只是他心思细腻,皆是去寻了女子喜欢的钗环饰物送去万安寺请圆清大师开光,或者把府纸卷曲放在首饰缕空中通之处,自己竟是浑然不觉。
见明珠一副喜笑颜颜的样子,似乎从未把这些放在心上,姬尘握了握她的手。
“总归你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这些以后还是不碰为好,一切有我!”
明珠点了点头,趴伏在姬尘怀中不知不觉竟睡着了,等一觉醒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回到了王府,窗外芭蕉叶亭亭而立,满是生机。
听到她醒来了,冬莺捧着一盏莲子羹进来。
“正巧张夫人带着囡囡小姐来了,见您歇着正要走,奴婢这就去请她过来。”
明珠心下一喜,可不是巧,她正要去找王璧君,没想到表姐妹二人倒是心有灵犀。
明珠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听说姬尘送她回来便又径自出去了,也没有在意。没过多久,囡囡便先她母亲蹦蹦跳跳跨入了门槛,她正是抽条长身子的时候,现在不用跟着父母流离失所东躲西藏,又不请自来跟着十二星宿捣鼓练舞,不到一年,和明珠第一次在盛京街头见到的满眼戒备警惕的小女孩已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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