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传到十三王府,明珠亦是心有戚戚焉,说到底,窦娇儿也是个十足可怜的女子,为了一个蒋玉衡,不惜将自己当作棋子,赔上两条人命,也不知她临终前可曾后悔?
她抚着渐渐隆起的小腹,叹息一声,带着冬莺到院中给窦娇儿化了些纸钱,又将自己调制的安息香燃了三柱,算是送窦娇儿最后一程。
转身回房时,天空突然飘起细细的雨丝,冬莺啊了一声,当下便要脱下外衫给明珠挡雨,不想姬尘已撑伞飘然而至,遮在明珠头顶,冬莺笑得眉眼弯弯,自觉退至二人身后。
姬尘扶着明珠走上台阶,这才收起伞,两人站在廊上看檐外的雨越下越大,细密交织起来让天地形成了一片混沌。
“梁瑞武找到了吗?虽然梁康已被打进死牢,但他似乎还未停止挣扎,听说这几日他的门生们都在不断上书,给百里衡制造压力,毕竟没有证据,就要判梁家通敌叛国罪,似乎还差点什么。”
姬尘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
“放心吧,证据很快就有了,我早让人致信铁雷将军,梁瑞武在南蛮封官的消息不日就会传入盛京,到时候,恐怕他那些好门生只能缄口不言了。”
从梁瑞武出征南蛮开始,一切就早已在姬尘计划之中,当初冒险从死囚中替换下铁雷时,他们之间便已达成协议,铁雷回到南蛮,替姬尘向南蛮王传达了合作之意,姬尘要搞垮镇西侯府,而代价则是大魏的十座城池。
因此才有南蛮滋扰,梁瑞武出征,而让献帝龙颜大悦的几场胜仗,也不过是改头换面重上战场的铁雷,诱敌深入的把戏。
明珠叹了一声,父亲一生忧国忧民,忠君爱国,他若是在世,未必会赞同姬尘这种不惜一切斗垮政敌的做法。
“白白给南蛮皇帝送了十座城池,颠覆镇西侯府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有时候我也很矛盾,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姬尘安慰。
“不必觉得可惜,攘外必先安内,如今的大魏外强中干,重文轻武,根本没有将才,那十座城池在百里衡手上也是保不住的,况且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有你三哥在,迟早会取回来的。”
他顿了顿,深深看了明珠一眼。
“而梁家今日的无能,便是他日明铮功勋最好的陪衬,他会凭着这份威望,以及我今时今日在兵部打下的根基,掌控住大魏兵马大权,而季家往昔的光彩,也会随之恢复,届时,我会让明铮公开认你做义妹,冠以季姓,让你做回真正的自己。”
明珠心潮涌动,她一直觉得,要对付镇西侯府,还有更好的办法,因此并不是很赞同姬尘这种得不偿失的做法,却没料到姬尘深思远虑,他今日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让三哥以英雄的姿态重回世人视线,为了让自己堂堂正正认祖归宗在铺路。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前世的自己是如此的可笑,竟为了卫长卿那种人,与姬尘失之交臂,还好,他虽然来得迟些,终究还是等到了。
果然如姬尘所料,不出两日,南蛮那边的探子便传来梁瑞武被南蛮王招安的消息,梁家这通敌叛国罪,总算是坐实了,献帝再也按捺不住,将愤怒发泄在梁康身上,判了他车裂之刑,同时下令查抄镇西侯府,一时间,替梁家喊冤的党羽们都沉默了,纷纷开始与镇西侯府撇清干系。
镇西侯府没有半个主人坐镇,家中的管家下人们都忙着瓜分府中的财产逃跑,企图在抄家之前最后搜刮一丝油水,可惜因为平日嚣张太过,天怒人怨,那些受尽了镇西侯府这些狐假虎威奴仆恶气的人们早已自发守在府门前,但凡见里头有人出来,便举起殴之,甚至有一群大胆的后生,集结在一起,抱了木头撞开大门,带着人群冲进去抢砸。
等抄家的官兵到达时,昔日光鲜的赫赫侯府早已是一片狼藉,除了一群鼻青脸肿,半死不活的下人以外,便是被踩坏的花木,砸成碎片的珍玩,连被褥中的棉絮都被人扯得满天乱飞。
梁康行刑那天,姬尘没有允许明珠前去,因为她怀着孩子,不宜观看这种血腥的画面,怕刺激过度动了胎气,明珠很听话的答应了,她就坐在屋里,静静盯着壁上挂的西洋自行钟,心中默默数着时辰,待那三根纯金指针重叠在一起,发出铛铛铛三声脆响时,明珠十指紧紧握在一起,她脑中几乎能想象到梁康的四肢和人头,在瞬间脱离他躯干的样子。
明珠深深闭上眼睛。
梁瑞英、梁瑞武、梁固、梁绍、梁琉月、梁润、梁康……当初那些举起屠刀砍在季家人身上的凶手,终究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中。
梁端阳、卫长卿、百里衡,只剩下三个人了,快了,自己化身为鬼,向仇人索命的日子就快到头了。
待她平复呼吸,再睁开眼时,发现季明铮正斜靠在窗棂上看着她,半张脸掩在夕阳下。
“我昨晚潜进大牢去见了梁康,你真该看看他见到我时的样子,就像见了鬼,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必须明白冤有头债有主,梁家落到这地步,究竟是因为什么。”
明珠起身走到季明铮身边,握住他的手,担忧道。
“三哥,你的心情我了解,可若是梁康叫嚷出什么……”
季明铮冷笑一声。
“没错,他从昨夜在天牢,到今日被囚车押到刑场,都一直在喊冤枉,说什么都是季三害他,可是季明铮三年前早就死了,在别人听来,那不过垂死挣扎的疯话罢了,你知道街头的百姓都怎么说吗?”
明珠摇头。
季明铮握紧双拳。
“他们说智空说的果然不假,梁家当年做了亏心事,害死了季国公满门,如今这是恶有恶报,冤鬼前来索命了。
与此同时,城郊的那座小院落外,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卫长卿掀开车帘跳了下来,守在小院的下人见了他的脸色,都吓了一跳,纷纷退避三舍。
卫长卿一言不发,径直踢开那扇简陋的木门,顿时一股怪味扑鼻而来,熏得他下意识掩住口鼻。
自上次把梁端阳丢进此处自生自灭后,他便再也没光顾过别苑,这里的下人们都知道卫长卿故意想要折磨梁端阳,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责怪他们,因此梁端阳便成了这些侍卫小厮们消遣的玩具,而卫长卿原本给明珠准备的那些刑具,刚好被用在了梁端阳身上。
卫长卿虽然多少猜到了梁端阳遭受的待遇,但亲眼看到梁端阳时,他还是十分意外,腌臜不堪的房间内,桌上的破碗中放着几个早已干硬发霉的馒头,被褥堆在地上,上头一大片淡黄色的污渍,小衣、小裤丢得到处都是,一团黑影裹着破麻布缩在角落里,油腻的长发披在身后,正是昔日那个一颦一笑都散发着迷人气息的高贵县主。
听到脚步声,她麻木地抬起头,挤出个妩媚挑逗的笑容,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后,她也曾想过一死了之,可冰冷的瓷片压在腕间时,她才发现自己如此怕死,既然没有勇气自尽,那便要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于是为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她甚至放弃了尊严,向那些从前连跪舔她绣鞋都没有资格的下等人卖弄风骚。
可这里没有镜子,她并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形容,做出这幅献媚的模样只能让卫长卿更加反胃。
梁端阳发现是卫长卿以后,如同枯木逢春,光裸着身子猛然从麻布中爬出,企图扑上去抱住他的腿。
“卫郎!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从前都是我不对,你接我回去吧!我一定乖乖的,我、我会求我爹帮你重回朝廷,我能让你拿回曾经拥有的一切!”
浑身散发着许久没有洗澡的恶臭,卫长卿连靠近她都不愿意,他嫌弃地一脚踢开梁端阳,漠然地道。
“梁端阳,你还在痴人说梦?我来便是告诉你,你大哥勾结南蛮,丢了大魏国土,你爹镇西侯替他担了罪,今日已受了车裂之刑,尸体现在还在菜场口,没有半个人收殓,比起当年的季家,有过之而无不及,镇西侯府已经完了,你要怎么帮我重回朝廷,拿回曾经的一切?”
梁端阳在地上滚了几滚,几次想要爬起来都做不到,今天之前,她还在幻想有朝一日,父亲梁康会发现卫长卿软禁她的事,他会将她解救出去,届时,她要狠狠地报复卫长卿,让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虐待如数奉还给他。
可是此刻,卫长卿的话像一桶冰水将她所有的希望都浇灭了,她惊恐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抓着喉咙发出啊、啊的低呼。
“镇西侯府一倒,接下来,皇上便该清算当年的旧账了,你还记得叶棠华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吗?”
梁端阳浑身剧烈一颤,她当然记得,三年前,为了嫁祸季明珠,她联合蒋玉媛,逼迫叶棠华喝下了那杯堕胎的茶……
卫长卿俯下身,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端阳,反正都是要死,咱们俩实在没有必要绑在一起死,不如让我将你交出去,陛下或许还能感念我大义灭亲,今后,我定会找高僧替你超度,你还能在韦家祖祠里有一块长生牌位……”
话音未落,梁端阳重重的一巴掌便将他打得偏过头去,梁端阳双眼充血,嘶声力竭地骂道。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毒狼!你以为把我交出去就能明哲保身?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就将你拖下水!别忘了叶棠华茶中那一剂毒药,可是你命人找来的!”
卫长卿摸了摸脸颊,热辣辣的痛让他瞬间恼羞成怒,他揪起梁端阳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拖起,从腰间摸出个红玉小瓶,拔掉瓶塞,不顾梁端阳尖叫挣扎,猛地往她口中灌去。
“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吗?喝下这个,你这辈子都无法开口了,我会告诉陛下,是你自己哭哑了嗓子,这都是你活该,如果不是你,我和明珠,不会走到这种地步!梁端阳,这是你应得的!”
了断 259 是你输了
很快,卫长卿主动揭发妻子梁端阳谋害皇嗣的事便传开了,他甚至亲自将梁端阳押到了献帝面前,落泪演绎了一番大义灭亲的戏码。
献帝很满意,将梁端阳收押之后,并没有迁怒于卫长卿,可是朝中众臣都不是瞎子,他们看卫长卿的眼神越发鄙夷、嘲讽、冷淡,民间更是痛斥他狼心狗肺,梁端阳就算是罪有应得,但对卫长卿却是没有半点亏欠,他为了保住自己,便无耻地将自己的枕边人推上断头台,这是怎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啊!
人们开始想起当年的季明珠,当年斥责她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的人,都开始后悔,现在想来,季国公养的女儿,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这种寡廉鲜耻的事,随着卫长卿和梁端阳嘴脸一点点暴露人前,人们都开始猜测,季明珠当年是被这对狗男女陷害的,为她鸣不平的声音越来越高。
姬尘带明珠拜访寿王回府时,一路便听到了不少关于此事的议论,姬尘原以为明珠会激动感慨,可是听着那些陌生人声泪俱下地说着她当年的冤屈,她却表现得异常冷漠,只有露在袖外的半截手掌在微微发抖。
“卫长卿会这么做,我一点都不意外,他当年能这么对我,今日便会同样对待梁端阳。”
姬尘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温暖的掌心中搓揉,天气转凉,纵然明珠已穿上了带狐狸毛的秋衣,但手心却常常冰冷,姬尘便常常为她暖手。
“梁端阳如今,总算是遭遇了当年你所承受的一切,你告诉我,心里可有好受些?”
明珠让自己平静了一下,方点点头露出笑容道。
“是出了一口恶气,但不知怎的,还是不够爽快。”
一切都要有个了解,当年夺走她的一切,让她被折磨至死的那个女人,眼见要有她应得的报应了,明珠本该松了口气,但她却觉得,这还不是最完美的结局,有什么东西,依旧堵在她胸口。
她想到梁康行刑前夜,三哥所做的事,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于是她抬头看着姬尘,郑重道。
“我想求你一件事,我想去见梁端阳最后一面。”
姬尘怔了怔,没有回答,明珠拉住他的袖子,。
“让我去吧!我必须以季明珠的身份,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
姬尘皱眉,他的目光落在明珠日益隆起的腹部,她已怀了四个月的身孕,平日里姬尘就像对待剥了壳的嫩鸡蛋般呵护着她,生怕她受到半点刺激和伤害,如今梁端阳被收押在死牢中,以姬尘的手段,让明珠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见她一面,毫无难度,可是那天牢中阴暗寒凉,梁端阳又是濒临疯狂,若是有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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