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准了明珠的脾气,苏荡也不再土豪地整日送礼了,反而是帮她些无足轻重的小忙,不让她觉得欠了大人情,这样彼此反而少了些客套。
方才进到楼中,明珠便觉得此处布置高雅清逸,正想饭后找掌柜问问,苏荡倒先提出帮忙,她也笑着应了。
“如此甚好,等馥兰馆重新开张,我定亲手调制一盒好香作为谢礼。”
苏荡办事效率很高,当天晚上,便有人送了帖子到明府,拆开看下来,明珠才知道原来苏荡所荐的那位能人,是有鲁班娘子之称女匠人赵艳,除了许多宫侯府邸外,她还曾参与皇宫御花园的设计,所以和官员也有密切来往,这种人,不是苏荡开口,是绝不肯替自己翻新一个小香铺的,明珠有心结识,当下决定亲自约见这位鲁班娘子。
一日后事情便有了回音,鲁班娘子约她到青弋江泛舟,鲁班娘子虽是匠人,却也颇有雅趣,喜欢垂钓,明珠看过信笑了笑,便梳洗歇息,只待第二日打起精神赴约。
送信的丫鬟小鸠告退回到下人住的房里,等所有姐妹都安寝下来,她便按着腹部说吃坏了东西,扯了几张草纸溜出去,后院的厕房边,赖妈妈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小鸠来了,一把拉住。
“怎么样?都办妥了?”
小鸠点点头,将被她悄悄换掉的信递给赖妈妈,仍是有些害怕和不安。
“您老到底是要做什么?平时小姐对我不薄,这次要是被她知道,我就完了!”
小鸠这人一向本分,本来打死都不敢背着明珠做这种事的,但是不久前赖妈妈找到她,告诉她封姨娘已经求了老爷,要把她许配给门房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刘头做媳妇,小鸠心中虽不愿意,却也咬死没答应。可等她第二日在院子里看见老刘头对着她笑,露出满口黄牙,瞬间就反悔了。
赖妈妈满不在乎地掐了她一把,低声骂道。
“小蹄子,问这么多做什么?总之等事情成了,封姨娘自然把你许个好人家,到时候嫁得远远的,小姐哪能找得到你?”
小鸠想想也是,便暂时按下了内心的恐惧和内疚。
天已入秋,后半夜突然下起雨来,明珠起身后便觉得有些凉意侵袭,便换了夹棉衣裳,还披了件披风才乘车出门。
夏末不是渔季,青弋江上几乎不见渔船,因为下雨,出来游玩的画舫也不怎么见,只有一只乌篷小船停靠在岸边。
下了马车,冬莺撑起油纸伞遮住明珠,主仆二人行至船前,见船中一个披着灰羽大氅的女子手持一根钓竿背对着两人,船头仅立着个穿蓑衣带斗笠的船娘。
“抱歉,这位姑娘,船身窄小,坐不下许多人,劳烦你在这里等候。”
明珠刚踏上船,岸上赵娘子的两个侍女便拦住了冬莺,十分和气的陪着笑脸。
“小姐!”
明珠回身,略一迟疑间,船娘已经撑篙离岸,她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听闻鲁班娘子性格有些古怪,也便按下疑惑,只得走进船舱坐下。
“蒙苏公子引荐,香铺之事还要多劳娘子费心。”
那身穿灰羽大氅的女人放下钓竿,笑盈盈地转过身来,就着船中简单的水釜煮水烹茶。
“既然是苏公子开口,我定当全力以赴,不知明姑娘有什么要求,今日可细细说了,我也好照办。”
明珠盯着她那双手细腻光洁的皮肤,心下不由一惊,虽然鲁班娘子靠着给贵人建筑宅邸发了家,但是早年却是随他夫家一同干了十多年的木工,听说现在还常常亲自动手做些门庭的雕花功夫,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手?
“你不是鲁班娘子,你是谁!”
那女人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瞬僵硬,依旧笑呵呵的。
“明姑娘何出此言?”
明珠知道自己掉进了圈套,当下也不再与她废话,起身走出船舱,无奈船只已经到了江心,她回身想要呵斥那船娘往会划,却已不见了她的人影,而船舱中那个“鲁班娘子”也迅速脱掉了大氅,扑通一声跃入水中。
明珠大惊,怎么?这是要把她丢在江心里自生自灭?她快步走上船头捡起被弃在一旁的木浆,用力往回划去,却始终不得其法,小船只在原地打转,接着明珠觉得脚底一湿,低头看去,却发现船支底部不知何时被人捅了两个大洞,正噗噗地往里冒水,很快就淹没了她的脚踝。
她当即脱下披风试图堵住那个大洞,却于事无补,江水依旧在飞快漫进来,明珠不会游水,周围又没有路过的船只,这样下去,自己只有葬身于此了!
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船身终于支撑不住,倾覆在江面上,明珠亦被带入水中,她只得死死抱住浮在水面上的顶篷,放声呼救。
雨越下越大,在江面上凝起一层迷雾,明珠的头发湿漉漉地挂在眼前,她什么也看不见,却依旧不愿放弃求生机会,一声又一声的呼喊。
就在她觉得自己几乎力竭,将要再次魂归黄泉之时,似乎有个黑点出现在雨幕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明珠腾出只手抹了把眼睛,才发现那是一只小船,正慢慢向自己靠近。
“姬尘……”
男子素衣白袍,撑着油纸伞在船头蹲下,漠然地向她伸出手,那一瞬,明珠觉得自己如同溃堤的江海,再也支撑不住,牢牢抱住他的手臂哭了起来。
船舱虽然不大,却是万事俱备,姬尘目光从在地毯上缩成一团战战打抖的女子身上掠过,似乎什么都看不见。
“被人算计了?”
他回身打开箱柜,扯出自己备用的狐裘扔到明珠头上。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夜路走多了总要撞鬼,有什么好哭的?”
被他这么一说,明珠越发觉得委屈了,更令她气恼的是,从前温润如玉的姬大人本性暴露后,竟是如此的刻薄冷漠,自己居然还曽对他产生一种莫名的悸动,真是太可笑了。
为了不被此人看低,明珠咬住下唇,生生把呜咽吞了下去,可鼻尖却止不住轻轻抽噎,摸样极其可怜,与她平时的从容判若两人。
姬尘有些困惑地看着她,只觉这女人当真奇怪,竟然还有这般脆弱的一面,却在明珠抬起头来时立即双眼放空,重新回归无神。
明珠抱着狐裘站起来,有些不确信地朝姬尘伸出右手,姬尘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依旧保持着空洞眼神对着她。
明珠张开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数下,见他眼皮都不眨一下,轻轻呼出口气,好似终于放了心。
夏末天气已经有些凉意,在江水中浸泡了这么久,身上的湿漉漉的衣裳就像铅块般沉重地挂在她身上,让她冷得打抖,明珠再也受不了,确定姬尘确实看不见,她便将狐裘放在案上,开始动手脱下湿衣。
交锋 067 残阳碎金
眼见明珠解开腰带,踢掉湿透的长裙,修长白皙的双腿如同雨后春笋般一览无遗,姬尘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无论他是出声喝止还是转过身去,以明珠的狡猾,都会立即发现他并不是瞎子。
姬尘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明珠在他面前脱得一丝不挂,他只得不断地在心中告诉自己对方只是一堆骨肉,并且努力地放空、放空……
但始终有一段模糊白皙的曲线在他眼前乱晃,姬尘额间开始冒出冷汗,回忆如潮水般向他袭来。
记得身陷朝暮楼之初,那些人为了让他接客,强行给他灌下媚药锁进屋内,迷离中他认出里头四个女人,都是朝中权贵的夫人,平日里端庄贤淑的摸样如同一张面具,被撕得粉碎,她们穿着不堪入目的薄衣,说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雪白臃肿的身体似扭动的蚕般向他扑来。
这让无比他恶心,可身体却又抵抗不住药性,最后他咬破舌尖,用仅存的力气爬到梁上,狼狈又煎熬地过了一夜。
从此之后,他一看到女人的身体便觉得反胃,不近半点女色。
姬尘悄悄在袖中握紧了拳头,视线让他无法逃避眼前的画面,可是他发现自己却没有平时那般反应强烈,眼前的身体是美的,像洁白的玉瓷瓶,又像轻柔的羽毛,并不惹人讨厌。
直到狐裘遮住那大片的春光,姬尘才猛然觉醒过来,方才产生的想法让他浑身起了一层寒粒,恶狠狠地道。
“出去!”
正在整理头发的明珠吓了一跳,她无辜地回首看着姬尘,只觉得对方脸色苍白额头冒汗,好像是病了。
明珠下意识上前一步。
“你怎么了?”
她身上浅浅的香味混合着江水的湿气扑面而来,让姬尘不能呼吸,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跌坐在榻上,又慌张地呵斥。
“你给我出去!”
莫名其妙的恶劣态度让明珠心头火起,但她是个现实的人,很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何况那个划船的黑衣男人太过诡异,她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可是外面在下雨。”
明珠强调,在姬尘再次发怒之前,她又往后退了几步,抱着狐裘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道。
“就给我一个角落可以么?靠了岸我马上走,绝不麻烦你,你看你身后的瑜妃娘娘都点头了。”
姬尘眉心蹙起,他不信鬼神,对于明珠那套鬼话连半信半疑都算不上,哪怕那似乎是她所有不对之处的最合理解释;可是这时候她提到母亲,还是让姬尘的心安定了下来,呼吸也渐渐恢复平稳。
他也清楚方才是自己失态了,这才哼了声表示同意。
“我可没功夫送你上岸,你若要赖着不走,就只能随我一道走,等明日回来我再送你回家。”
“你要去哪?”
“寿王别苑。”
寿王?明珠有些意外,寿王是先帝的三皇弟,也是现在目前尚在人世且手握实权的唯一一个老王爷,据说连献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只是他身体不大好,常和王妃两人住在青弋江边的别苑休养,姬尘找他难道有什么目的吗?
还想再问,却见姬尘已经翻身背对自己躺下,呼吸均匀好像已经睡了,便也不便开口,裹着他的狐裘,往地上一躺,沉沉入梦,却不知她睡着以后,姬尘却坐起身子,满脸不能置信地望着地上的女子。
和自己这个男子共处一室,她竟然毫无防备地就这样睡了,倒搞得姬尘自己不自在起来。
见他起身,外头摇桨的黑衣男人闪了进来。
“少爷可是有什么需要?”
姬尘想了半晌,从榻上跳下来,在地上盘膝而坐,对着明珠抬了抬下巴。
“把她给我弄到床上去,等靠岸以后,你去找一套下人的衣裳,让她扮做男子,否则寿王妃见我带着个女人在身边,少不得又要听一阵念叨。”
寿王妃上了年纪以后,最喜欢帮小一辈牵线做媒,每每见到还没成家的侄子侄女,总要念叨几句,除了断袖百里伦外,最怕她的非姬尘莫属,这次前来请寿王出山,谁会料到半路捡了个累赘,明珠在盛京也算小有名气,他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明珠是被冷醒的。她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了船舱中唯一一张床榻之上。身上的狐裘许是在睡梦中被自己踢开,那团敷衍丢在身上的丝被也没有挡住多少春光,露在空气中的半个肩头已经冻得有些僵硬。
想到或许便是那个讨人厌的姬尘把自己抱上床的,明珠心中没来由地竟有些紧张,俏脸刷一下涨得通红!
她又羞又气,裹紧狐裘抬眼四下看了一遍,还好船舱中除了自己别无他人!仔细想想左右他看不到,看不到……否则怎么连个被子都抖不开?这才觉得心底那无端升起的怪异情绪稍稍平复。
搭在椅背上的衣服还有些湿意,不过明珠也顾不上了,飞快地穿戴整齐。看船舱中光线有些昏暗,她撩开窗扉上的垂帘,这才发现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方提着裙子踏出船舱,便与姬尘迎头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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