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媳妇,别做蠢事,老身的房子不值钱,你也赔不了几个子儿,就是女人家吃牢饭名声不好。你不怕累着名声,可是你家旺祖不还要娶媳妇嘛,还有你这女儿万一真长圆呼了也是要说亲的啊,喛,行事莫冲动,又不是没出阁的黄花小姑娘。”
“你!”
沐淳好像幻听到刘氏的牙齿磨得咯咯响了,直乐得浑身发抖,控制不住。
“大郎媳妇,说句不好听的,兴许不是我,这孩子还要生得更稀奇呢。毕竟你长得也不咋地嘛。我知道真话不入耳,不多说了……”声音越来越远:“大郎媳妇,祝你来年发财啊,让老身也好沾沾光。”
刘氏的脚步声咚咚咚先是急急远去,又急急返回。想是怒火烧心,要追过去撕了老婆子的嘴,后来追不到,又赶紧回来。
沐淳这时已经把脸埋在妹妹小胸膛里笑得快晕厥,哎哟,太特么好笑了,恶人自有恶人治啊。老话怎么说的:蛇吞老鼠鹰叼蛇,一物降一物;斧头打凿凿人木,一物降一物。
“你羊癫疯吗?”沐旺祖冷不丁地问她,还没下了“骏马”。
沐淳怕被这熊孩子缠上,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忍住笑,像个傻子般说道:“什么?春儿听不懂啊,妹妹乖,妹妹乖……”低头哄起早就睡着的沐秋儿,继续把余笑“排泄”完。
沐旺祖觉得二房的人不但讨厌还无趣,去灶房找有越的事情做。
“这是春儿和秋儿吧,真俊。”唐小郎的娘子抱着儿子也来了,大苑村今年就她生了个儿子,如今子女双全正是神清气爽的时候,打完招呼递给沐淳两个麻布荷袋。村中讲究的人家给孩子压祟钱都得套个袋子,这也不知是何时开始兴起的规矩。
“谢谢婶子,我娘在灶房。”沐淳萌萌笑道。
很快,灶房里嘻嘻哈哈热闹起来。没多久,估计刘氏已调整好了心态,抱着沐娟儿也走进去。
菜品的香气溢到院子,洒在沐淳脸上的阳光都似蕴满了香味,她刚刚笑得太狠,现在有些累,又想打瞌睡了……
春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村中某些人家日子过得再是紧巴,这几天也得开开心心的,莫说沐家这种有点家财的小地主。反正在沐淳看来沐家过年就是嘻嘻哈哈吃吃喝喝,很闲,但并不怎么悠哉,毕竟某些人真的好碍眼。
今年没有三十,二十九便当作三十用,沐兰娘昨日就跟相公回了婆家。而沐家人则是天不亮就在准备祭祖的物什,香油蜡烛檀香刀头肉等一系列孝敬沐家祖宗的东西。
祭完祖后,刘氏开始当着全家人的面发压岁钱了。沐家不像别的酸腐人家,媳妇和孙女儿都能在团年这天上桌,两张桌子拼一起,一家人全围一块儿,看着极热闹喜庆,老人家就爱儿孙满堂的样子。
刘氏给的麻布包很大,所有人瞪圆眼睛看着沐春儿的手。估计皆意外大房没种二房的地了,怎地还如此慷慨。沐老爹和沐老娘继续一脸欣慰,就知道大媳妇一向知忍让。
沐淳脸皮一抽,当众就打开了,刘氏眉头立时紧皱。
“伯娘对春儿真好,这是大伯写的吧。”沐淳没管包里落出来的两个可怜铜板儿,拿出麻布包里折过三折的火纸,笑着速速展开给大家看。火纸便宜,凹凸不平,加上字丑,只是稍能让人看得懂罢了,傻子也知道不可能是沐大郎写的。
刘氏怎料赔钱货在饭桌上直接打开,往年不是马上藏好就是随便揣兜里,比如去年。
但她刘氏是谁,立时感慨地笑道:“是你祖哥哥写的,刚学几个字就想着在妹妹面前显摆了,是真心祝福妹妹的吉祥话儿,你知道他的心意就成。亲兄妹要相亲相爱嘛,唉,眨眼你们都懂事了,我跟你娘都老啰。快快收起来,吃完饭再慢慢看,东西又跑不掉。”
“寿比南山?”沐淳一脸疑惑,“是什么意思?”对不住了,我不想收起来慢慢看,现在就想好好看。
“咳!”沐二郎极自然拿过去,包括布包和那两个钱,递给沐老娘:“娘,大嫂拿错了,这钱应该是孝敬您的。”对,孝敬您老的,两个子儿。
第29章 寿比南山?
饶是刘氏和沐大郎脸皮堪比城墙厚,顿时也挂不住了。沐旺祖麻溜儿梭下桌咚咚来到祖母身边,一把抢过钱袋,隔着一桌子饭菜砸到沐淳儿身上,道:“就是给你的。”这赔钱货,我娘专程给你找的吉祥话你还敢嫌弃?小哭包,别以为你现在不哭了就能逗爷奶喜欢了,臭不要脸!
顾杏娘见不得沐旺祖那张狂动作,想开口,沐二郎拦住,他不打算说什么。
沐老娘摇摇头,摸了摸大孙子,她虽不识字,也知道寿比南山不是给小孩子的祝词。说道:“祖郎,明年一定要用心做学问……”
还学问?沐淳险气笑,没管那布包,任由它在身上粘巴着。这麻布料还蛮重的,没怎么抖动,怎地就自个儿下去了?沐淳恍作未闻撑起身子专心夹菜,夹到碗里专心吃。
沐大郎脸色不好看了,觉得沐春儿不懂事。再是如何,这也是长辈给的心意,怎能打脸!甚是无教养,这样的女娃将来能嫁什么好人家,没得被人把我沐家大房的孩子也看轻了,冷脸瞪向沐二郎。
沐二郎也故作不知,神态与他女儿方才夹菜时一模一样:大过年的,哪有拿寿比南山来膈应人家六岁孩子的?自作自受。
沐大郎愈发气得脸黑,心一横,预备出手替兄弟教训侄女,突然听到“砰”一声,顾杏娘的筷子突然搁桌上,动作很大。
沐老爹把端起的酒杯复又放下,胡子动了动。
“春儿,马上给我捡起来,别学得那些不讲不究的。你祖哥哥接娘的压岁钱时,虽说没道谢,也没有扔到地上去,你这都是跟谁学的!”顾杏娘拧眉吼道。若是谁敢这时候上来惹她,她一定要把气全撒了,横竖她就是这德性,爱咋地咋地。
沐淳装出委屈的样子拾起来,慢慢慢慢的放包里放……
沐老娘开口劝几句,过来把寿比南山收了,摸摸她的头,让她好好吃饭。拿人嘴短,老太太今天还戴着“顾杏娘”秋天新做的第二副额带呢。
老人家这态度就是要大家都揭过,别再生事。沐老娘脾气也不小,要是发起火来十头牛也拉不住,有时候还浑不讲理,她一出手大家最好闭嘴。
刘氏赶紧应好,极想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心下又悔又恨。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只不过想在全家人面前彰显一下大方罢了,毕竟那么大一个布包摆在大家眼跟前……往常做这些事的时候不一向很顺利的吗?哪知……忍不住望向沐淳的方向,觉得二房的赔钱货就是她命里的克星,咋就没淹死呢。
又想到沐秋儿和自己生的娟儿,愈发心里堵得慌,剩下该给沐秋儿的压岁钱便被她刻意遗忘了。
沐芳娘扯嘴笑:大嫂你整日少做些过场,日子不好好的嘛,何必呢。既想要谋大方的名声,就不要弄那些膈应人的小手段,纵使气着了二嫂,如今又于你有什么好处不成?
这顿年夜饭在众人各怀心思中闷闷用完,沐老爹重重叹出一口气率先离桌。轮到收拾餐案时,刘氏说好像听到孩子在哭,莫不是醒了?不等人问就匆匆跑回了房。沐芳娘习以为常,麻利地收拾好残羹空盘极自然地递到二嫂面前……突然,递到一半的手顿在空中,气氛有些怪异。
她是把二嫂当兰娘了,忘记兰娘今年已经出嫁。大嫂二嫂两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加之方才桌上本就起了龃龉,大嫂溜了,这二嫂……
顾杏娘笑笑主动接过来,抱着往灶房去。还道:“力气是个怪,用了还会在。”
沐芳娘脸色发红,忙也抱上剩下的跟着进去,道:“二嫂,咱俩一起快些。”
儿孙们都在堂屋守岁,沐老爹歪在自己房中铺了棉被的老藤椅上,跟沐老娘喃喃念叨:“老婆子,咱眼拙了。”
沐老娘晓得老爷子抱怨的是谁,因沐娟儿的事情她对长媳早有不满,害她跟着丢了好大一回脸,附和道:“亏她还长着一副人高马大的身子,也忒不稳重了。”生男生女的事儿全是天定,哪能你说啥就是啥呢,真真儿羞死个仙人,临老了还让村人臊一回。
沐老爹猛地一咳,心说老婆子你当初不也信得真真儿的吗。摇摇头,知道跟她讲不明白,气得肝疼,闭眼假寐。眼拙啊,眼拙啊,两个儿媳都没娶好啊,偏两个儿子都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这都是谁的种呢。
大年初六,沐二郎就说要回去开进新生意,因要提早准备,就不在家过十五了。至于是什么新生意,他没说。沐老爹知道次子脑子活,是不咋担心的,略嘱咐了两句,还问缺不缺钱。
沐二郎赶紧说不缺,若是他爹在他这里开了口子,不出明天,大房也得假借做生意管爹娘要本金。
沐老爹吹吹胡子,心说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你要老子也不一定给,那可是老子的棺材本儿。道:“反正十五我们也要进城玩,还得赶庙会,你们先回去吧。”
沐大郎一肚子心思,在沐老爹问老二缺不缺钱时,他合计了小半年的话差点冒到嗓子眼,哪知老二居然拒绝了,让他也没处下嘴。暗暗望一眼娘子的方向,耷拉下脑袋。
在二房回城后,沐大郎又给结结实实郁闷了一把。不知何时,他爹的堂屋里贴起了沐春儿留下的八个大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字字铿锵有力,虽略有匠气,但,这是他六岁侄女写的呀,人家姑娘没花一分钱进学堂,对比自己儿子那见不得人的笔墨,他脸比墨还黑。
大房难道真得快被二房压一头了?难道他的心眼真比不过二弟?咋可能呢!沐大郎真是焦躁得不行了。当初有多少家境更好的人家要娶他娘子,娘子都看不上,看上的自己又如此不争气。娘子昨晚说后村的钱家又买地了,那钱家大郎曾经就肖想过她……
第30章 暴躁
谁有闲心去管沐大郎想啥,沐二郎一家兴高彩烈地回碧水县,本预备留一天时间去顾家庄陪丈人的,但顾伯勋传信说他要陪娘子回娘家,顾叔勋也一样。顾季勋留在榕州大姐顾元娘处过年没回,老爹顾万德衙门里又出了紧急要事,初五就被催着上工了,忙得昨夜都没回,估计近几天都是这种情况。
沐二郎夫妻便明白,大舅兄这是提醒他们:家里只剩下二房顾仲勋和母亲,你们确定要回来?
小两口知顾伯勋是好意,他们不想见二舅兄,二舅兄更不想见到他们。于是沐二郎决定:“不去了吧,直接回家。”
顾杏娘已想到别处去了,愤愤道:“又不是只有我爹一个书吏,大过年的非拉他上工,哼,就知道欺负我爹忠厚。”
沐二郎琢磨了下,说道:“许是紫源坊王家那事有进展了?年前我在外面隐约听到点风声,这事都闹了快两年,早该有个结断。”
顾杏娘也觉得是,碧水县里估计现在唯有这件事算得上顶顶大事。王家何止万贯家财,百万贯都有。紫源坊四成店面都姓王,庆源坊四间酒楼两间茶肆外加一个大布行,还要加上码头上的七条货船,都是他王家的。听说外县还有不少产业,家中掌柜没有五十也有四十八,庞大得很,就算叔侄五五分帐估计也有得清点。
这下好了,若真是王家的官司有了眉目,想必爹也能领些笔墨钱,不亏。
沐淳问爹娘:“外祖父上工一向很辛苦操劳吗?”她想到顾万德的病——中脏腑。
顾杏娘头一歪,甩甩手回道:“还好。”
沐二郎乐了:“操劳得很哩,衙门的将军椅上坐得好辛苦。”
谁还能听不出这是反话,顾杏娘不依,驳道:“遇着大案在卷库一忙至少两三个时辰,有时还要时刻站着等县令吩咐,怎能说不劳累?”
沐二郎不好再笑:“嗯嗯,衙门个个辛苦,书吏比起县令和师爷来清闲少许,但也是个熬时间的活儿,岳丈年岁大了,他们应该体贴才对。”
顾杏娘方停下话柄,嘴里嘟哝:每月给那么点钱,冰敬炭敬少得可怜,过年腊赐也没几个……
此一时彼一时,家里见过大钱了,娘也开始嫌弃外祖父薪俸少了。一家三口去时一懒洋洋,回时个个归心似箭。
“哒哒哒”牛车驶进节日气氛隆重的梧桐巷,沐二郎和顾杏娘热情地跟巷子里闲玩的街坊们打招呼。
婶子伯娘们抓起瓜果往牛车上的沐淳和沐秋儿怀里塞,顾杏娘也把沐老娘晒的地瓜干送给对方。平常半刻钟就能到的家门,今日走了两刻钟。走到门口还听见邻家几个孩子叫沐淳儿十五那天多准备些炮仗……
沐淳大声答好,低头吃着南瓜籽,心下说:这才是春节应该有的样子啊。
下牛车,迈进家门,迎接或许会很刺激的一年,今年忙碌是肯定的。只是沐淳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顺遂的日子中过得久了,还真想不起到底忽略了什么。
回家后顾杏娘犯困得厉害,往后好几日都是,沐二郎担心娘子身体就给带去了医馆,好家伙,居然诊出她又有孕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数,之前坐牛车一晃就想吐……可又吐得不厉害,害怕是空欢喜,现在好了,真怀上啦。
小两口抱在被窝里窃笑,回想前几年的狼狈日子,如今我二房终于转运了啊,事不过三,总不会这胎又是女儿。说到事不过三的时候,沐二郎神色僵了一瞬,还好娘子记性差……
沐淳知道小弟沐冬才今年冬天也将来到这个家里了,没工夫吐槽“冬才”这个令人无语的名字,与此同时,刘氏也紧跟着怀上了沐蓉儿。今年过年,沐家大房二房将总共有十口人,加上出稼的沐兰娘以后会生的刘美芸,嚯,肯定相当热闹吧。
大房生下沐旺祖六年没有消息,二房生下沐春儿四年没有消息,突然间几乎同时坐胎。瞧瞧,刚一年,这同时又坐上胎了。啧啧,沐老娘沐老爹念着阿米陀费去庙子里烧香,巴不得再年轻几岁,好日子来了,过不够啊。
沐淳在娘一日胜过一日的呕吐中过完六岁生日,虚岁七了,好快,无知儿童欢乐多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她的生辰正月二十七,二十八这天,顾万德突然离世。
噩耗传来时,沐淳傻了,沐二郎痛了,顾杏娘,几乎疯了……
贼老天!
“我不信,昨日爹还好好的,说忙完衙门的事就过来吃春儿的寿面!”
报信的顾伯勋七尺男儿哭得不能自抑,好半天才回道:“是,爹老早就说春儿生辰前应该能把衙门的事情全部办完,还说今年没给压祟钱,生辰一块儿补上!爹,爹昨日出门时真就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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