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明的长随也去混了一根,他鬼鬼崇崇不敢多挑,所以领了人家选剩的纯白色。“三爷您看,沐家真是舍得下血本,这是丝的吧,太阳底下有光反出来。”
店门外被众多人围住的沐二郎此刻正好说道:“诸位,你们手上拿的方巾是我沐家织布纺自出,堪比江南万福祥,此料轻软贴身顺滑不易起皱,今日展出来给诸位过过眼。”
自出?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萧启明摸了摸方巾死死拽在手中。暗道:沐家在江南布行有关系不成?
长随眉毛突地一跳,把方巾看了又看,天啦,沐家学到江南的混纺秘技了?
显而易见,就是学到了,萧启明被嫉妒和疑惑激红了眼,一声不吭地走了。
长随追在后面奉承道:“什么玩意儿,不就是走针更细的绸子么,瞎忽悠谁呢。土鳖子进城赚了几个小钱紧着得瑟,有便宜谁不想捞,羊毛出在羊身上,都不是傻子,沐家赔出这么多,总得赚回去,到时露陷了看他还热闹不!三爷,您别信,一准不是江南的混纺织艺。”
萧启明越走越快,长随小跑都追不上,“三爷,那店门前穿着衣裳的几个木头人咱回去也弄几个摆上,他做成衣,咱也做成衣。”
萧启明这才点头:“嗯。”他正是要去请木匠。
沐淳今日展示的大杀器并非新式的装潢和出奇的木头模特,也不是成衣,正是那方巾面料:棉丝混纺。就是近年江南布业大量出口的新型面料。
以后继续推出麻丝混纺毛丝混纺等,纯丝的衣料极易起皱折,加棉毛以后大为改观,在江南一带颇为风靡。邱神针等业界前辈早想朝这方面研发,也派了家中得力的后生去江南取经,可惜收效甚微,最大的难关仍无法攻克。沐淳这穿越者一来,加入神秘工絮,难题迎刃而解。
这大康的历史进程显然被有人强行改变过,改变哪方面就取决于那人的知识面了,沐淳的第六感告诉她,穿越者绝非她一个,只不过她可能是最没用最窝囊的那个罢了。大康讲穿的女子着襦裙露胸口,像她前世的古代唐朝,但是商业的发展又像宋明两代。手工业的发展相比粮食迟缓,政治架构又像是融和了好几朝甚至民主时代的产物……
第95章 钱呐钱呐
这样的状态沐淳应该说好,没整出个类似王莽的人物来就是有益的吧, 前辈们至少还给后来者留了不少可以走的路。何况她的要求很低, 能好好活着就行了。
如今邱家布坊里三班倒日夜不歇织着混纺布料, 店里目前有一百二十五匹,售价每匹六两银子,跟丝料一个价。实则它只含三成蚕丝, 多出来的七成材料差价就是纯利。沐淳这么个奸法, 萧家如何敢打价格战……
“沐家娘子, 不是今日打九折吗?”一早就来凑热闹的唐大娘指着一匹香芋色的麻料问顾杏娘。
“对对,全部九折。唐姐姐手上拿的料子四百文, 九折三百六十文, 咱们是老街坊算你三百五。”顾杏娘把女儿的话记得死死的, 十个八个铜板千万不要计较, 那叫吃小亏占大便宜,务必要进店来的客人以后买料子都认准沐家。
这边的对话把其他大姑娘小媳妇吸引过来,“呀?麻料也能做成这个色儿?哟, 三百六十文一匹还是半匹?”
曾氏笑道:“这颜色老少都能穿, 说它颜嫩它鲜嫩,说持重它也持重, 我自己就留了一匹, 正好到季节了有空做上,穿在身上夏日里比那黑麻凉快多了。三百六,从衣到裙一整身,要买赶紧吧, 这批卖完不知啥时才有货呢。大家都知道,染色有大将究,每次都有少许出入,淳娘说这个色儿是一匹货里最正的。”
原本来看稀奇的也忍不住心动下手,货好价廉,料子密密紧紧的一看就是出自老织工。
沐家布行门前的客人穿流不息,出街的老百姓就没有不知道的。因着萧家垄断了碧水布料零售业,所以媚栖阁今日得罪的就他一家。低层次的棉麻织物,媚栖阁的比彩罗庄的颜色绚丽,高层次的丝稠织物,媚栖阁的更好用,本金还便宜两三倍。这只是开始,待打开局面,沐家再一压价,不出半年,估计彩罗庄就得关门。
但是萧家的布行当然不会关门,因为他们的东家是沐家的跟屁虫萧启明。而沐淳也不会压价,只是分走他四分之三的市场罢了。邱家布坊是祖传的坊子,有邱神针一家把看着,萧启明想再来偷秘方,真就不那么容易了。半年之后萧启明自然会明白,如果沐家想挤死萧家,随时都能动手,不这么干为的只是做人留一线,告诉萧家,沐家做人有度。
既是震慑,也是让萧家为之前的行为后悔,让他们后悔把沐家留在碧水,有一天不消人提,恐怕他们会主动让沐家离开。这就是沐淳想要达到的目的,顺便还能多赚银子,一举两得。
媚栖阁开业后,西城一片不再是只穿黑白蓝灰衣裳的暗淡情景了,色彩变得鲜活,好比一副黑白水墨画,突然被人着上了颜料。沐淳看了好些年的黑白电影,如今被她弄成了彩色。穷人也有享受绚丽人生的权利,纵是麻衣,一样能穿出风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沐淳总觉得今年的县城比去年热闹,有生机勃勃之感。别看她穿过来七八年了,每次嗅到积年木房散发的腐木气味,都有种压迫感。抽象地说,这股气味带给她封建、迂腐、顽固和桎梏的味道,特别是一到汛期,湿气一浸,那种压抑感更甚。
可是今年仿佛消散了许多,偶而她也感觉呼吸的是自由时代的空气。原来色彩真负有改变人之心情的作用啊。
大家伙都很忙碌充实,顾杏娘和曾氏也从幕后走到了台前。哪个女人不爱美衣呢,媚栖阁给了二位母亲“一展抱负”的机会。尹子禾每封信都要给布料坊提出建设性的意见,道人家京城是怎样的,人家又是如何管理的,每回都不忘夸奖这二位厉害,希望她俩有一天把铺子开到京城去。
曾氏且喜且忧,每回都不忘教训他该干正事,别成日的瞎逛铺子。沐淳一想到尹子禾走街窜巷,去人家铺子里偷经都忍不住想笑。那臭小子在京城好似也蛮闲的嘛。
曾氏给她二姐写了信,约摸大曾氏也知晓了妹妹隐讳的意思,可是却一直未见回信,颇是有些奇怪。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后,彩罗庄也有穿着样衣的木头模特立在门口了,一点也不输顾伯勋做的。可见,萧启明是极用心地在做着盗版工作。
顾杏娘气道:“连门口摆的野菊花都一模一样,花篮子也是在咱们一处买的,忒不要脸。”
沐淳拍拍她的背:“娘,今晚吃啥?”
顾杏娘气得磨牙:没瞧见我在跟你说正事吗?吃吃吃,吃比赚银子还重要!
沐淳得了娘一个大白眼,只好去问二丫,二丫生怕她碰着自己的手:“你别过来,我正点着数呢,你一打岔,我怕又乱了。”
“那么着急回去当女掌柜?”沐淳明知故问。二丫去岁腊月刚成婚,她相公一家跟着岳家都在水谷县帮忙打理香胰子铺。这回二丫过来是跟着沐淳熟悉布行的,下个月就要去水谷县开分铺。谁叫萧启明在水谷也有彩罗庄呢,沐淳八面夹击,每处都不放过。
顾杏娘跟着打趣道:“二丫,你家壮子在水谷县等急了吧?”
二丫一愣,紧接着把帐本一摔,头啪地就盖了上去:“完了,已经乱了。我怎就这么笨呢,姑娘我怕是一辈子也学不会了。”
*
眨眼又半个月过去,二丫深造结束,回水谷县小别省新婚去了。媚栖阁的热闹仍在持续,以星火燎原之势在康西路渐露头角。不知江南路布业是否听说康西路也造出混纺了,反正来碧水沐家定货的船一趟比一趟多。
沐淳忙成了后世的上班族,比鸡起得早比狗晚得睡。她本是要来养老的,怎地又回到以前的日子了。终究是个劳碌命,估计穿到外太空也改不了。
直到布坊开业半年,逐渐步入正轨,沐淳才松口气。忙碌的一年眼看又要到头了,前世十三岁的少女有多高,沐淳就有多高,她们脸上有的自信和灿烂,沐淳也有。成日在身边已经习惯她的人不曾察觉她与旁人有何不同,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是很难被环境磨灭的,年岁越大,光茫越清晰,因为她能掌握在手中的东西较之以往增加了。
沐家如日中天,眼红的人眼睛都快馋肿了,钱氏恨不得对面搬走,眼不见心不烦。瞧成日进出沐家的是些什么人,佟掌柜不就是紫源坊佟仁堂的东家吗?亲自来沐家送货!那一盒子一盒子的恐怕是雪燕,她姑子前年就买过。这几年说钱紧,就断了这项开支。
唉,沐家小贱人一天一个样,越大越了不得,沐家要翻天了。哎哟,心口真真儿疼,当初为啥不死皮赖脸娶回来呢,眼拙呀!
钱氏捶着胸口从床枋子上取下包裹严实的小匣子,拿出最后一两银子交给胡家的采买妇人。道:“月尾了,天也热了,草原上运过来的奶块怕是要降价吧,你跟掌柜的讨讨价,若是便宜连碎沫子一起多买些。”
采买婆子扯扯嘴角:“舅太太,奴尽力。”
婆子出去后,钱氏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还有整十天儿子的军饷才发下来。初搬到碧水时魏氏给她置办过四套衣裳,穿了三四年都洗得发白了,早该新做两身,钱呐钱呐……
萧家大宅,萧家几房太太和孙媳妇都聚在萧老太太的正堂里,刚刚说完话,此时正陷入沉默。
老太太合上眼几不可闻地微叹了一声,多事之秋,策略要变变了。萧老太今年近七十,保养得当,眼不花耳不聋,年轻时的威严未减半分。
萧启明的嫡母萧二太太道:“母亲别太担心,事情未必有三郎说的那般严重。纵是沐家超出咱们的意料,但依儿媳看,还是在可控之内。”
萧大太太道:“是啊母亲,三郎哪次不是把事情往重里说,事后他不都全解决了吗?”知道弟媳不虞,萧大太太话锋一转:“三郎肩上担子沉,行事谨慎一些也无可厚非。”
萧老太抬眼问道:“先前沐家拿到贩酒牌时,三郎是如何讲的?”
“这……”萧二太太强笑道:“那时三郎也没料那酒坊能声名远播。”
萧老太:“酒和布不同于香胰子等物什,那是可以纳入官贡的。这沐家当真是厉害,庆源坊邱家布坊传出沐家女儿是黄四娘转世的谣言,怕也是人家安排的。瞧人家一步步走的,哪一点像无知小户?”说到这里语气重了:“三郎方才说照此下去,年底进项将会缩至四年前的光景,可对?”
见两个儿媳点头,萧老太呵斥道:“如今我们的开销可还跟四年前一样?”
第96章 宁王齐王
见两个儿媳点头,萧老太呵斥道:“如今我们的开销可还跟四年前一样?”
萧家大太太和二太太俱是一怔, 京里每月至少要寄去一千两, 若是不能快快想出法子来, 耽误的则是整个家族命运的大事。两个儿媳以及孙媳们都哑了口,再想粉饰太平就是自欺欺人了,老太太今日的态度摆明了是要认真谈这事。
“你们都想回京吧?”萧老太突然问道。
萧家祖藉燕京, 现在堂上坐的一大半女人的娘家都在京城, 谁不想回到那繁华地儿去。汲及到回京, 牵扯的事情就多了,首当其冲要解决的便是银子, 但银子, 只是其一。
萧大太太一挥手, 婆子婢女和孙儿媳们退了出去, 余下婆媳三人神色肃穆。
萧老太:“你们父亲想搏一博,素不知,这从龙之功历来都并非易事。”
萧二太太稍显急切:“母亲, 京里有消息了?”老太太主动提及此事, 定是有京中的动向传来。
萧老太微微颔首:“皇上松了口风,怕是心里已有定夺。”
二位媳妇闻言神色俱是不好。
不怕皇帝压着立太子的谏书不理会, 就怕皇帝已经有了定夺。都说正康帝不属意四皇子康铄, 而是更喜欢皇后生的五皇子康铎。这二位皇子皆未行冠礼,但余下的六皇子康锐尚不足十岁,太子之位只能在四五里选。
大皇子三皇子早夭,行二的康铭乃是前太子, 至从六年前康铭征伐越潭战死沙场后,皇帝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这些年朝中劝帝新立太子的声音就没断过,可正康帝置若罔闻。如今,因了几年前那场大病,皇帝终于迈过心中那道槛了。
“母亲。”萧大太太沉思后说道:“四皇子宁王母族虽弱,又不占嫡长,但他已经入朝理事两年有余,才智有目共睹。况且现今羽翼渐丰,左丞大人名义上好歹是宁王外祖……而五皇子齐王少有出现在朝前,纵是皇上再有心,也要臣子们信服齐王才行啊。”言外之意,老太太您莫要太过忧虑,宁王有胜算,萧家上了船没半道下去的道理,回京是势在必行的事。
萧老太吁了一口气,“坏就坏在宁王的外祖左丞大人身上。”说着呷了一口茶:“哪门子的外祖,不过是个李家小妾的外孙,贤妃的亲娘闵氏据说与李家主母况氏素来不睦,闵氏的儿子可是血淋淋地死在况氏手上。内宅里的龌龊,还需我跟你们多说?”
萧大太太只觉脸上烧得慌,低头不敢多语。
萧二太太叹道:“唉,内宅不清,不但误人误己还误国呀。这真是……”
萧大太太下意识拽紧了帕子,眼露怨恨。
萧老太仿佛没看见大儿媳的不自在,说道:“因着贤妃三四岁就惨死的弟弟,况家与贤妃四皇子心存芥蒂,看着一派祥和实则貌合神离,互相都有顾忌呐,怎会拧成一股绳。再则,左丞大人况威,向来是坚定的忠皇派,皇帝是何意,他就是何意。”
“母亲,不是还有贤妃吗?贤妃的太姑母可是朝廷御封的昊义公主,李家祖上跟随太祖起事,曾赐封异姓王,真要往根子上论,也是显赫一时。何况时下贤妃正得宠,已位同副后,两厢合起考量,宁王的胜算显然更大。”萧二太太的脑子够用,说得很有条理。
萧老太拧眉:“你们父亲当初正是因此原由义不容辞进了京,唉……”
萧老太眉头皱成了一个老疙瘩:“不提那昊义公主也罢,若是没有这位传说中的公主,你父亲捉笔的信亦无此般沉重。”
“母亲?”萧二太太的心高高提起,萧大太太亦不敢分神丝毫。
萧老太薄唇一搭,低声道:“你们可知公主一事全由贤妃一手操办?她被人捉住小辩子参了一本,已交出协理后宫的权柄禁足好些时日了。在这当口上,皇帝突然应下册立太子的奏章,局势甚是微妙。大康由来忌讳皇宫参政,而皇帝最忌讳心思复杂的女子,此前有多宠贤妃,此时就有多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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