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好的人家, 特别是儿子, 过寿这一日都要请客摆席, 邀请年长的老人前来施福。今日沐家儿子的生宴席上迎来了一位官媒婆子,婆子脚步生风,喜欢气洋洋。
沐二郎喝得有些多, 被顾杏娘唤来书房时还迷迷糊糊的, 听了大概就忙着吆喝:“嚯,想不到我那傻儿子这就被人看上啦, 能耐, 我这当爹的不愁他将来娶不上娘子了,哈哈哈……”
顾杏娘急得杏眼大瞪,直朝他使眼色,重声道:“是替萧家说亲, 萧家。”
萧家!那个萧家?
官媒婆子嘴里嚼着花生米,咽下道:“是的嘞,萧家大房的十二娘,正好比沐家小郎小两岁,那姑娘小小巧巧模样儿周正,生下来就当嫡女养,将来嫁进你家别提多有脸面了,娶个老士家出身的儿媳……”
“停!咱家消受不起!”沐二郎刹时酒醒。
顾杏娘也道:“是啊,咱家不再订娃娃亲了,孩子长大看上谁就娶谁,随他的心意。”
婆子不可置信:“啥?你们不愿意!”两个眼珠子鼓成铜铃大。
门口打望的沐淳撇了撇嘴,笑着慌乱失态的老媒婆。
夫妻俩拒绝的理由不同,结果一样。顾杏娘跟相公算得上是自由恋爱,自己看对眼的,长女跟尹家小郎青梅竹马两心相悦,差不离都对上了眼。她的态度是孩子的终身由孩子作主,所以不管来提哪家,她都不会替孩子作决定,何况这萧家明摆着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而沐二郎已经琢磨到“没安好心”的深处去了,好奇萧家想做什么。
官媒婆子走出沐家时犹不敢相信今日空走了一遭,沐家夫妻油盐不进竟还生了火气,真真是愚不可及。
沐二郎明明拒绝了萧家的亲事,但几日后仍是传出沐萧两家在议亲的风言风语……
“淳儿,以你看,萧家这是想做什么。”沐二郎问女儿。
沐淳这几日都在分析萧家,闻言提醒道:“很简单,爹爹您试着站在萧三郎的立场上想想,您如此行事所为何?”
沐二郎脸色一青:“看来萧家没把沈林看在眼里。不放我沐家离开碧水,就是打着吃掉的鬼主意,胃口可真好,胆子也够肥。”他可是个浑人,逼急了真不是好惹的。
“爹爹,以萧家如今的牌面敢起这股野心,想必是有所依仗。比沈家更大的依伏,大到可以无视沈军监。还有,萧氏一族怎会与胡大郎扯上干系?”
沐二郎油然想到胡大郎那个被招回京的干爹胡公公,道:“别是那阉人在宫里找着什么大靠山了吧,敢情不是胡家巴结萧家,而是萧家要巴结胡大郎背后那人?我就说咱们当初把胡家得罪得死死,他胡大郎竟当没事人似的,合着在这里等着我们。他娘的!狗仗人势,胡萧两家沆瀣一气,胡大郎想报昔日定亲之仇,萧氏一族想吞了我沐家?想得美!”
沐淳顿了顿,道:“爹,您去一趟沈家吧。咱们不能总是做睁眼瞎,该了解的局势,必须要了解清楚。爹,当前太子还未定下对吗?”
沐二郎一听就懂了,心生啼笑皆非之感,叹道:“想不到我沐辰方也能混到这个层面来。”
沐淳闻之眉一松,是啊,谁能想到沐家也有需要去关注朝廷动向的一天。
“好,我下晌就去县衙拿路引,正好去看看咱家在花果庄买的两百亩水田,顺便再看看宅子。一事不烦二主,一定要想办法托沈官家把我们的迁藉令批出。若是真批不出,咱就暂时不要,学你大姨母当年的行事,到了州城先去落个散户慢慢等,咱这样的家业,贡献的税银可不少,那州官岂有不给的道理。”
话虽如此,但是散户不可购宅,交的税银不但要多四成,若是遇着什么事,人家手一挥轻易就能给撵回原籍去,日子没有保障,沐家是有仇人的,极怕被使坏。唉,迁藉一事异常麻烦,官场上的事情他虽然不懂,却知道要走对路子方能办成事,或许沈官家也得费很大一翻波折,毕竟有律法在,一个管军一个管民,沈林插手是逾矩,要让那不逾矩的人开口才行。
说到这里沐二郎摸了摸女儿的头,话锋一转:“还是我女儿有远见,花果庄通水路,附近也有柑子山,以后酒坊可以搬过去,布坊嘛,有合伙的邱家照看,咱不用操心。至于香胰子,在州城随便寻个偏僻地儿都能当作坊。”
看来爹是下定决心要离开碧水了,沐淳也是如此想的。
按她之前不清楚萧家真正目的时的谋算,当萧家知道铁板硬尝到苦头,自是会巴不得放沐家走。沐家一走,萧氏一族能继续当碧水一霸,纵是沐家的铺子照常开着,人不在本地,机会总是多一些。如果可以,沐淳愿意缩小碧水的产业还萧家一片天。
沐淳没什么大志向,换个地方挣银子对她来说没什么两样。但如今既然知晓人家留住她家就是想吃掉,那就得改改策略了。
“爹,平头百姓都这么难吗?若是没有沈家,我们或许早被人抢了。您瞧萧家,现在想抢还要找个结亲的借口。对了,您知道那萧十二娘是怎样的?”
沐二郎啐一口:“深宅大院冷血得很,我问过了,那孩子是萧家大房一个通房生的,死后才抬的姨娘入葬。孩子今年两岁,听说一月有二十天在吃药,可不就是媒婆嘴里说的小小巧巧嘛。”
“生孩子死的?”沐淳脑补的东西比较多。
“那通房生孩子时才十四岁……”沐二郎突然住口,后面的话他懒得说了。赵三郎娘子告诉他,是还没生下来就咽了气,孩子是怎么取出来的都不清楚。萧家大房就像个破筛子,想打听什么都能打听到。那萧家大爷有名有姓的姨娘倒是一直是四个,但暗底里的姨娘一双手加一双脚都数不过来。
听到十四的时候沐淳头皮发紧,识相地揭过这事,“爹,此次去州城,您切勿抱太多希望,能成则成,不成咱再另想他法,别让沈官家为难。禾郎明年就要乡试,得个举人回来便又是一份助力,您莫忘了还有魏山长,萧家不敢乱来的。”沐淳重声道:“就算不靠沈官家,女儿一样能做到让萧家投鼠忌器,势必让他忌惮我沐家!”
沐二郎一愣,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
三天后,沐二郎还在去往州城的路上,碧水有关沐家将迁藉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据说沐家如果迁走了,将在本地的各个产业里提大掌事来管理,很多人都跃跃欲试。
真迁还是假迁无人清楚,但是无心与萧家结亲的事情倒是明摆着了。
萧老太把结亲的指令派发给儿媳后便撂开了,因为在她看来这是沐家求之不得甚至感恩戴德的好事,谁料人家真就实实在在地拒绝了。
萧大太太和二太太没敢禀给她,打算拖个几天待萧三郎想到法子让沐家答应后再禀,结果,人家不但看不上,还要溜之大吉,萧家一众都慌了。
“何明昭那里稳妥吧?”萧老太咬牙切齿地问萧启明。她三刻钟前才得知沐家拒亲的事,怒得好半会儿才顺过气来。
“祖母,何县令乃庸官,非昏官……”
萧老太把茶碗重重放下,“若是储君已定呢?”
萧启明猛一昂头,“徜他知晓咱们的身份,沐家定是手到擒来!”
萧老太闻言努火更甚:“所以,你就等着京里来消息?若是离了那位‘四’,咱们就此承认比不过乡野一窝蓬草?”
萧启明硬着头皮僵跪在地,“祖母,孙儿并不知我萧家祖上有何等辉煌,您不可拿昔日的萧家与当下相比啊。”
“混帐!”
茶碗啪地一声砸在地上,萧老太胸口起伏不停。
萧二太太忙不慌地率先挥出一巴掌煽向萧启明,喝道:“三郎,祖母今日专程唤你过来,不是让是怄她的!”
萧启明不敢再言语,横竖说什么都不对,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多磕头少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萧三郎:祖母您不甘心输给一窝蓬草,我又何尝甘心输给一个怪丫头,孙儿比您还难受呢。
第99章 慧慈师太
半个多月后,沐二郎从州城回来了, 气色比去之前还要差。
“我日夜赶路, 四更天就到城门前, 天亮进城后先去了一趟罗衣巷。”沐二郎歇下包袱说道。
顾杏娘少有见到相公这种神色,心惶惶的不落靠。“为什么要先去尹家?这一上午你都呆在尹家不成?”
沐二郎紧接着说了一句话,顾杏娘只觉脑子不够用, 向来沉得住气的沐淳也快被她爹给急死了。
顾杏娘叫道:“你刚说啥?曾家出了什么大事?禾郎不回康西要在直隶乡试?”
“说来话长, 你可知道曾氏是三姐妹?但咱们由来只听说她家二姐, 从不听她说过家中的大姐,知是为何?”
沐淳心口一跳, 这是她的金手指完全涉及不到的一面。爹说曾家出了大事, 但曾家早就没人了呀, 只有州城的大曾氏和碧水的小曾氏, 何来又冒出个大姐。就算有大姐,这三姐妹又能出什么事呢?另外,禾郎留在直隶乡试, 与这凭空出来的大姨母又有何干?
沐二郎轻声道:“曾氏两姐妹不提长姐, 是因为她做了官宦世家的妾,后来又早亡……”
此事说来委实话长, 沐二郎先从曾家讲起。曾家三姐妹, 曾宝、曾珠、曾珍,曾宝比二妹曾珠年长七岁,在曾珍也就是尹子禾的娘四岁时曾宝已经十四了,整整大了十岁。
当年吏部侍郎窦家出了个探花郎儿子, 此子行四,字璞瑜。少年才子风流不羁,不知何时在榕州认识了曾宝。殿试完毕连琼林宴都没赴,急匆匆就赶到榕州说要娶曾宝。娶当然是不行的,窦家乃吏部的重权阶层,怎会娶一个穷乡僻野的丫头。
窦探花的情感纠葛官司也不知是何等情形,最后曾宝做了窦璞瑜的妾,与娘家人决裂后入京。
曾家,是有宁做穷□□不做富人妾的家规的,曾宝势必要舍弃一头,在家人跟恋人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造化弄人,曾宝进到窦家不到五年就香消玉殒,曾母得知噩耗一口气没喘上来也跟着去了,时年曾珍才九岁,说来这事距今已经二十多年了。
曾珍父早亡,曾家祖母曾氏先儿媳一年西去,因着老曾氏生子极晚,四十上下才生下三姐妹的父亲,她仙去时年逾古稀是喜寿,就是可怜了曾珠和曾珍。两姐妹没了祖母父亲母亲甚至成年长姐,最后出嫁都是好心邻人帮忙操持的。
曾珍有这样的成长经历,所以才给予先前赁她家宅子的沐二郎夫妻和孩子诸多照顾,幼年丧父丧母好比吃百家饭长大,这样的妇人注定和寻常人不同。她姐姐曾珠命好,嫁的相公沈林出息很大,后来成了官太太。曾珍的命就普通一些,好在尹志全知冷知热,姐妹俩婚后日子各有长短。
沐淳咬着嘴唇纳闷:尹子禾的曾外祖母为何称曾氏?难道是子随母姓?
她强压下这个疑惑,继续听沐二郎讲下去。
这二十多年曾家两个孙女曾珠和曾珍就这么过下来了,大姐曾宝是两姐妹心中的痛,亦是耻辱,自然绝口不提。可是,二十多年音讯全完的曾宝突然有了消息,原来她当年是不堪忍受窦璞瑜后宅里的倾轧,假死后隐姓埋名落发出家,如今已是京城顶顶有名的光明庵主持,慧慈师太。
顾杏娘听得口干舌躁,急道:“没死不知家里掂记吗,二十多年都不露点风声出来,隐姓埋名几十年,这也忒冷心了。若她是遁入空门绝了尘世,这如今是想通了还是怎地?”
顾杏娘既同情曾家大姐又恼怒她,世上怎会有这般不明事理的人,为了做人家的妾,连亲娘亲妹妹都不要了。果真是人上一百形形□□,顾杏娘见得越多,越是觉得人心难测。
沐二郎剑眉紧琐,平添出几分消逝了好些年的忧郁,出口就是:“曾家背景非凡!”
顾杏娘和沐淳心跳同时加剧。
沐二郎紧接着道:“禾郎遇着了慧慈师太……”
尹子禾在九月九登高时偶遇慧慈,他的康西口音引起了师太的留意,如此几翻接触之后,事情便来了……
曾家大姐死而复生,复生之后成了曾家的话事人,开始左右各家的命运,这便是曾家出的大事。
爹爹讲曾家背景非风,古代一个名庵里的师太,沐淳心想应该是极有势的,有势到可以决定一个学子赴考的籍贯。
沐二郎还在讲着,沐淳大约已经有了一本她心里的谱子,她由来就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先不管师太为何要让禾郎在直隶考试,权当古代和她的后世一样,直隶首都录取分数低,慧慈因着突然生起的愧疚心想帮助娘家外甥吧。
虽然这比喻很牵强,但眼下只能这样猜测。
按大曾氏曾珠的话说,前因是由禾郎偶遇慧慈师太开始的。可是沐淳联想到她未来婆婆、曾家小妹曾珍四月就给州城二姐沈家去了信,这到年底都不曾回信。连平日里寻常来往的平安书信都断了,莫不是能沈家早就与曾宝联系上了?
但,曾珠为什么要对妹妹曾珍有所保留呢?是事情棘手不知如何跟妹妹说起,于是干脆搁置一旁?话又说回来,这是她自行决定的,还是曾宝放的话?
如果她爹这次不去沈家,也许沈家还要等些时日才会把这事曝光出来。大曾氏听沐二郎说了沐家被萧氏一族觊觎的窘境,才下定的决心讲出此事。讲出来,应该就意味着他们是能处理这事的。反之,沈家不知萧家的阴毒心思,何时才会讲出?
沐淳猜测,可能要等到尹子禾原定明年三月回榕州乡试的时候,很显然,届时不说是不行了。
沐淳脑子有些乱,直觉此事不简单。九月尹子禾就遇到了慧慈师太,沈家却想把他易地考试的事情拖到明年,所依仗的是什么?尹子禾难道不知道他将会在京城乡试?
沐淳好急,恨不得立刻飞到尹子禾身边问清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心慌之感,脱离了掌控的事态,总是让人心存忐忑。下意识的,沐淳怀疑尹子禾根本就不知道这事,至少此时不知,恐怕连自己遇到的师太是“早亡”的大姨母都不知道吧。
顾杏娘道:“禾郎不是在京里么,怎就不知来封信!不对,这孩子行事向来有章法,说不定他的信已在路上了。”
沐二郎一摆手:“不要给禾郎去信,现在他入了太学,不能打扰他,此事非同小可。”
沐淳讪然一笑,想必这也是大曾氏说的。尹子禾已然进了我朝利官近贵的最高学府,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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