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不妥。”况威思忖后还是更担心李贤妃和宁王这对狼母狼子。
冷笑道:“在老夫看来,人心不外如是……”准南王已死百年骨头都脆干了,只要利益足够大,天下间就没有达不成的条件,曾家想要的不过是家族起势罢了。而李家那个庶子的死,却是被这两个心胸狭隘的妇人牢牢记在心里。
幕僚丙又道:“其实我三人都认为相爷只有一条路可走。就算走,这条路也不见得有十成胜算。右相迟早会投靠杨皇后,届时……”
况威眉毛拧在一起,他今日怎地听幕僚丙的话句句不入耳。
你一言我一语,四人讨论几个时辰仍是以没有定论收场。但是该做的事得做,比如清查慧慈的人,比如歼灭曾家的布局,都不可放松。纵是没有收获,也能蓄些反击之力。
*
乡试时间是三加三,三天后休息一天,考第二场。其内容之多,考点之广令人乍舌。
沐淳和曾氏看见考完出来的学子,一个个都脚步虚浮形容枯槁,满眼同情。
“娘,淳娘,这里!”尹子禾提着个篮子步代轻快,别人路都走不动,他还能跑,只是脸有些脏。
旁人看见他,又羡又嫉,有人说这小郎定是进去睡了三天,何苦呢,要睡不知回家睡,那方格子里脚都伸不开。
“禾郎。”曾氏直挥手。
尹子禾郎看见沐叔的长随鲍旺也在,他娘身后是一辆新马车,却没看到沐叔和婶子,猜想鲍旺是悄悄跟在后面来的。会心一笑,心知他这准岳丈还是不放心他和他娘。
儿子到了近前,曾氏拉着左看右看,道:“淳娘,你看他是不是瘦了?”
沐淳很识趣:“是瘦了。”
“睁眼说瞎话,哪儿瘦了,我看他还胖了。”沈英的嘴里向来就没尹子禾好话。
“英表哥,想不想听听这回考的些什么。”
“不想不想,我宁愿去帮石匠打一天石头,也不要听你说半刻钟。”
“还是听听吧。”尹子禾作势凑近沈英,吓得他连连后退。
大家都给惹笑了,沐淳的笑脸在逆光中煞是明艳。
远处的小筐儿朝身侧的轿子说道:“师太,您看到了吗?要不要把人唤过来。”
“无需,贫僧只是想亲眼看看这位沐娘子有何与众不同。”声音清洌,实不像不惑之年的妇人。
“师太,然后呢?”
里面没回话。
小筐儿陪着师太“目送”曾家人欢欢喜喜上了马车,他极不理解曾少爷,为什么非坚持娶一个小家女为正妻不可,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事。那个沐娘子,除了模样美艳,并没有哪里出彩了,真是不懂。
他虽是个没了子孙根的太监,也还是有娶妻的念想,正妻就得有正妻样,门第气度温柔贤淑,四者能占其三就是顶顶好的亲事,明明这些夏娘子都占全乎了。若说贪恋美貌,天下男子都一样,哪怕他也不例外,以曾家将来的势力,什么样的美人寻不着?曾少爷挺聪明的一个人,偏偏拎不清。
回到小院,尹子禾道:“淳娘,这次的考题都很犀利。”
“哦?”
尹子禾随意拣了几题,大意就是康朝如今应不应该扩张,以及是否应该把力量倾注在水师上。
沐淳知道现今大康还没有火炮,军事势力也没有起来,怀疑那位前辈穿越前是个公务猿。不过火炮这些东西,她也是不懂,所以对这些考题也没什么见地。
又是三天过去,第二场终于考完了,几家欢喜几家愁,这次从考场出来的学子有一大半都哭着嚎着,丑态毕露啊。若是失败了,又是一个三年啊,老的少的富的穷的,演尽了人间百态。
*
“姑娘,你又在给老爷写信?”圆子问完,心有郁郁,乡试完都好几日了,姑爷仍是没回家。
沐淳道:“嗯,娘让我每天一封,事无俱细都要告诉她,我这大半月两封信,已经是躲懒了。”
圆子心说那得多麻烦,又不是每天都有事发生,吃吃喝喝可不好写在信上。
青书满头大汗跑进来:“姑娘姑娘,唱完榜了!太太让我赶紧回来让您准备准备。”
“准备!”沐淳立即起身,手忙脚乱往外跑。
年仅十五的尹子禾中了第三名,京中学子界哗然。
有的人看似不出彩,总是能一鸣惊人。在考中举人之前,都只当他是个长得俊俏的寻常后生,中了之后,便看他哪儿都不凡。说的正是这一片的邻人。
这些偶而见他出入的街坊,听说他在太学里进学,都认为是哪个达官贵族的陪读,没想到这后生还真有些文采。
敲锣打鼓的衙役手捧捷报扣响院门,沐淳心情激动地接过烫手的“录取通知书”。
“这位是曾举人的妹子?好生伶利!”
“回官爷,我家姑娘是曾举人未过门的娘子。”青书抢着答。
领人四下炸开,“敢情是定亲了的娘子呀?这姑娘的命可真好。”
“恭喜恭喜,宅子以后值钱了。”
“咱这条巷子也升值了吧,哈哈哈……”
沐淳忙让圆子把瓜果派发给街坊四邻,圆子兴奋得恨不得把果子抛出去,“同乐同乐,感谢各位叔叔婶婶。”
圆子得了青书指点,又被沐淳吓过几回,行事越来越像大丫头,没了以前的畏首畏尾。丫头就是主人的脸面,她害怕丢了姑娘的脸,进京这些是日子边看边学长进颇大。
“辛苦官爷。”沐淳递上喜钱。
报喜的衙役一掂荷包不轻,笑容浓烈了几分。曾氏和沈英兄妹回来的时候,衙人已经走了,围在门口的街坊却没有散去。
“淳娘,昨日我赶出来那件衣裳正好让禾郎穿着去赴明日的鹿鸣宴。”曾氏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她的儿子竟如此争气。
沈英道:“小姨母,明年就是我了。您提前也给我做一身,我好穿去鹰扬宴。”
曾氏还没回话,沈彩就抢道:“这事不用劳烦小姨母,妹妹就能代劳。反正我也快学成了。”
“你做的能穿出去吗,还是留给皮家少爷吧,哥哥消受不起。”
皮家少爷皮七郎,就是沈家相看好的人家,沈彩嫌哥哥不给她留面子,气得一扭头不再理他,挽着沐淳和曾氏往屋里去。
跟中了秀才一样,主家要办宴庆贺,上一回是沐二郎和尹志全帮着操持的,而今在京里,只能是曾氏和沐淳动手了。好在他们是新入,熟悉的也只有就近住的几家,本想三四桌尽够使了,哪知来的人多了几倍,真是让主人家措手不及。为了不让人小看,少得多要去外面酒肆买高价席面。
曾氏累并欢喜着,这宅子还没暖过屋呢,就当花钱请人暖宅了。
京郊光明山光明庵,山上桃花正艳,后山的樱桃已经红了,三五个小尼姑正在精心挑捡。
“快,用山泉淘三遍,送到竹林居去。”
慧慈师太今日在竹林居待客,小尼姑的樱桃刚送进去,尹子禾就从里面出来了。
紧跟着师太的声音传出:“曾施主,想来你是把贤内助的意思理解错了。”
小尼姑赶紧退到一旁,方才主持还在跟曾小郎谈这次乡试的事情,说他本应该拿下解元,第三名的成绩算不得理想,隐隐的还有指责他是分了心的原因,怎地就转了话题。
第118章 光明山的贴子
“师太。”大姨母唤他曾施主,尹子禾亦当面唤对方师太:“我知道您见过的贵人多, 贵人娘子更多, 但您不认识淳娘, 岂能一口否定她。师太,事在人为,人不可尽信命。”
“那就且看着吧!”慧慈的语气倏尔转冷:“可敢把贴子拿回去?”
三日后光明庵布斋, 无贴不得入。
听慧慈问“可敢”, 真把尹子禾惹得心怒, 但是他确实犹豫了,因为他一时没摸透师太的用意。
防着我?慧慈面上微显怒色, 心下却不由羡慕那个薄命的小姑娘。这种被倾心男子珍视的感情, 她也曾拥有过。
“怎么?纵是把沐家娘子夸上了天, 她充其量也只是个小家碧玉。谁没曾年少慕艾, 颜色好,是可赏心悦目,但绝不堪为正室。夏家已退一步, 我们万不可得寸进尺!禾郎, 天作之合不可亵渎!你要真疼她,许她一个妾室之位, 让她能安然活到老, 已是她的大造化。”
慧慈早前就讲过一遍与之差不多的话,再次重申她十分不耐。
“师太,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不信佛, 也不信签文谶言。淳娘亦同,我俩都认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话尹子禾此前也讲过,再讲一次比之前决心更大。在出家人面前扬言不信佛,亏得这是亲姨母,换得一个人早就打了出去。
“好一个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你就拿回去,看她有没有这个命,能不能在京中立足,又有没有这份担当。你既然要娶她,总不会想让她一辈子都深居内宅永不见人!不服命贱负隅顽抗之徒,贫僧见过不下数十起,无一例外能得善终。”
不服命贱负隅顽抗?尹子禾心口滞痛难当,用了数息时间才平息过来。
“师太您竟如此怀疑我的眼光?”尹子禾说归说,进屋把黄色贴子拿起后,还是道了一句:“谢师太成全。”
慧慈脸又黑了几分,浑小子倒是不笨。淡淡道:“希望你没有后悔那一日。”她实在是拿这个命格清贵的侄子没办法,好在他命够旺,不怕些许情障羁绊,便是纵容他一回又有何防。
走出竹林居,尹子禾比进去时轻松了些,师太此举就算是以退为进,好歹是松了口子。京中贵女又如何,以淳娘的气性,她应该是不怵的,只是她会嫌麻烦,嫌弃这是不务正业的无聊事儿。
尹子禾心理极为清楚,别说让淳娘作小,即使自己纳个偏房,也等于是永远失去她了,她那一股子傲性仿佛与生俱来。
幼时,在谈到沐叔沐婶的事情时,淳娘总在尹子禾耳边说“换位思考”,道人心都一样,沐婶无法忍受沐叔有别的女人,就如同沐叔无法忍受沐婶有别的男人,只有不够在意,不够相爱,才能允许第三人第四人的存在。
这话尹子禾一直很认同,沈英的作为就让他堵心到现在,要论人心,就不能用三纲五常来衡量。男女皆一样,人性是自私的,甘于与人分享爱人等同什么,不言而喻。
下山时,尹子禾大声叹了口气,“淳娘,我的心也容不旁人啊!”
他浑然不知自己的价值观早在淳娘的潜以默化下与时代相悖了。
尹子禾行到光明山山底的时候,沐淳和曾氏已经宴完四邻。主角没在场,好像并没影响到大家吃喝。横竖是前来白吃一顿,说些漂亮话罢了,连一针半线都不用送。
青禾和圆子是切实领教到这些天子脚下百姓的市侩,皇城根的人,甚是能说会道,这家说他是荣王府的远亲,那家说安乐伯是他没出服的舅舅,合着今日来的全是皇亲国戚,让小宅院蓬荜生辉了。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赶明儿有空带曾举人去认识认识,能住一条巷子本就是缘份,都别见外。
沈英和沈彩哈哈大笑,对沐淳婆媳说,这些人都是欺你们刚入京不了解京里情况,前来图个嘴上快活,满足一翻虚荣心罢了,没什么坏心眼的。
曾氏和沐淳忙完腰酸背痛,都发誓下次再也不做这傻事了。
沈英和沈彩说有事回去准备,邻人散去后他们便走了,曾氏问他们有啥事,二人笑笑没回话。
“淳娘,来时你二姨母提点过。若有什么事可以去找……”
曾氏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姑爷回来了!”青书脸色一喜,飞跑出去开门。
“可是曾举人的家?”来人说的康西话。
“你们是?”青书被外面一大堆书生模样的老老少少吓懵了。
跟在后面的圆子掉头就往回跑,边跑边道:“太太,外面来了好多不认识的康西男人!”
曾氏忙起身,“莫不是会馆的人来了?”她方才就是想跟沐淳说康西会馆的事,前两日就去登记了户藉,怕是人家已经知道了。
沐淳疑惑地跟出去,来人足有十七八个,有文士有商人,都来自康西会馆。他们正午才听说曾牧晟是康西学子,于是紧赶着过来道喜。往年也只有会试考进士科时,各地会馆的领头人才重视,因为乡试俱是本地学子。今年出了点小小意外,算是意外之喜吧。
隐在厢房后的沐淳瞧见这些人送上的学资和米面,听着或朴实或堂皇的关心话语,心有感触。
怪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呢,古代的同乡会馆即等于同个派系,互相帮衬互相借力。古人这种抱团的生存之道,跟本地人士排外的行为,就像鸡生蛋蛋生鸡一样,根本论不出个先后对错来。
如同名门大族,族人亦等于乡人,哪个地方的人做了丑事,这个地方的人全都脸面无光。若是作下作奸犯科之事,同乡人比他乡人下手还恨,让这人无处可逃。下意识的,沐淳觉得这好像是一种什么管理方法,偏一时想不起。
曾举人不在,家中只有妇人和婢女,会馆里的元老们送完礼正准备告辞,尹子禾恰巧回来了,少不得要与这些京中有头有脸的老乡们认识一翻。
尔后,他又把沐淳唤出去,介绍说这是他的没过门的娘子,明年成婚,届时一定请各位长辈喝杯喜酒。
有个满脸络腮胡的大伯道:“一看就是我康西碧水县的姑娘,别地儿的哪来如此水灵。”说着重拍尹子禾的肩膀:“曾举人莫要忘了本,好好待人家。”
沐淳盈盈施礼道谢,瞟了眼尹子禾。一个刚认识的外人都要提醒一句莫要忘记本,想来高中后换娘子的事情是屡见不鲜了。常言人生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这怎地好像有点亘古不变的意思。
白日忙活一天,晚膳才是自家人舒舒坦坦庆祝的时候。
“这一杯酒我敬淳娘。”
“受了!”沐淳一口干下去。
尹子禾又给她满上一杯:“这杯酒还要敬淳娘,劳烦你三日后去一趟光明庵……”
68/110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