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威那老贼仗着最后有恩于正德帝,暂时还稳得很,他只字不跟曾家提淮南王之事。想来,不逼到最后一步见到棺材,那老贼是不会伏低的。
尹子禾当日就去太学请了大假,顺道把婚贴也发了,收拾好心情,只等着迎娶心上人。
心上人这厢,还在办作坊选址的大事。
沐二郎因着女儿把银子给儿子买了宅院,就把带过来的一万四千两银子全投了进去,开年后招工比较好招,就是选地的事情不好整。随便问一处看得上眼的地皮,都是某某勋贵的,人家不卖。大康建朝一百余年,勋贵封了不下五六十,光是京城就占一大半。
最后小筐儿看不下去了,就指了一处光明山附近的庄子,那原是大长公主的产业,后来一并合进了光明庵。既然沐家寻不着,就把那块地拿去使吧,背景又厚,还不怕被谁找麻烦,价格随便给就成。
自然,这又是慧慈师太的主意,沐二郎父女收到地契,说感激涕零太夸张,但也差不到哪去。慧慈这是解了沐淳的燃眉之急啊,若不然只得往州县去寻地了。
这时,反倒是顾杏娘最清醒,她说:“瞧你俩那没出息的样,这是淳儿的嫁妆,最后还不是落进曾家,师太身为大姨母,给块地皮不是应该的吗?咱又不是没给银子买。”
父女俩大眼瞪小眼,沐淳道:“娘,这不是给不给银子的事。”
沐二郎道:“给银子也跟白要差不多了,咱家淳儿要什么都是自己动手挣,从没白得过什么好东西,一时没适应,多得些就好了。”
顾杏娘乍呼道:“什么叫白得的,你俩这想法可不对。他们家白捡淳儿这么个大宝贝,赚大了。”
沐二郎知道她又要提如果淳儿不嫁人招赘会怎样的话。道:“只要她嫁人后的日子过得好,钱财都是身外物。”
是啊,钱财都是身为物,沐淳心说她前世挣下了一栋海边别墅,身边连个知暖知热的人都没有,最后还落了个早死……不知道多久才会被人发现她“没”了,最后混得跟个独居老人似的,说不定还会上社会新闻,越想越心哀。
顾杏娘不再多言了,毕竟尹子禾这个女婿她还是满意的,常言道千金易得,良婿难寻,放眼四下,禾郎真就算得是个好的,至少心思向来是很正。
其实,父女俩心事都很重,哄顾杏娘倒是默契得很。越近三月,二人越是担心,沐二郎上巳节那日早就找好借口不出门了。顾杏娘秉承走到哪菩萨拜到哪儿的宗旨,上巳节那日是肯定要去光明庵和大佛寺的,相公不去,她还有点小生气。以为是相公故意使的小性子,因为至从她信佛以后,初一十五大小节气都有了讲究——不同房。为此,她那相公没少叨叨。
三月初一,燕京城万物复苏,桃花正艳。顾杏娘正在整理自己的香火烛纸,沐二郎倚在梅花树下眯眼晒太阳,不知在想什么,剑眉紧蹙,俊朗的五官光阴下异常惨白。今日起床照镜子他就发现面色有异,不敢对任何人讲,在太阳底下心绪方能得片刻宁静。
“姑娘,曾家过大礼来了!”圆子从外院进来边跑边喊,小黑撒着欢儿一蹦一跳。
“不知道多少抬,我跟青书都数不清了。”
顾杏娘忙放下手上的烛纸迎出来,沐二郎立时精神了,腾地从躺椅上一跃而起。
两家在碧水订的亲,一没请媒人二没有下文书,但是京里人又早都知道这回事。平公公等人跟宫里人说起都是把沐淳以曾家媳妇看,真要轮到大婚了相应的规矩才急着现找。媒人请的是张侍郎母亲冯氏,全福人也找了四个,冯氏的儿媳周氏算一下,另三个沐淳一个也不熟悉,据说都是慧慈指的,无一例外,全是京中体面的妇人。
周氏嘴快:“怪说沐娘子生得美呢,敢情爹娘都不是凡物,这位是沐太太吧,竟是看着比我还年轻几岁。”
“娘,这是周太太,女儿在京里全赖她一家照应了。”
顾杏娘无足无拙,面色通红,这些人擦的脂粉穿的衣裳,她在榕州都没见过,只知点头,愣是崩不出一个字来。沐二郎从未与这么多贵妇人同处一室,以避讳作借口溜了。顾杏娘溜不了,暗骂这相公属实太坏。
好在周太太等人心里都有数,自来熟,没跟顾杏娘计较,常常她还没开口,就帮着说了,她只需笑着点头就好。顾杏娘装着把聘礼单子看了看,唤许妈安排回礼。
一个长脸妇人笑道:“你们两家早就不分里外,这聘礼嫁妆不过是左手挪右手,咱们今儿个只负责送,可不负责抬回去的。”
“不成不成,我女儿是有嫁妆的,几位太太且等等,即刻就好即刻就好。”
“哈哈哈……”长脸妇人笑得直不起腰来:“沐太太别太实诚,我就是说个笑,千万莫要当真了去。”
沐二郎在正堂数嫁妆,沐老娘和沐老爹没带别的,托村里手巧的妇人做了八双童鞋儿,有男有女大吉数,添箱银子给了四十八两,虽然这些银子全是二儿子平时孝敬给二老的,但转了一道老人的手,意义就不同了,表明这婚事十成十得到了长辈的祝福,福气会延绵到重外孙身上。当然,老两口更多的银子要留给孙子冬才,毕竟孙子才是沐家的根本嘛。
沐兰娘家和顾大郎家一模一样,一等锻面被褥各家四套,因着打家具太占地方不方便运过来,就装的红封银子,说是要比舅舅添得少的沐兰娘,最后并没有收手。多多少少沐淳不在意,在意的只是这一份心意。只顾季勋不同,给的着实丰厚,或许是因着他赚着了钱给得起,比京里的殷实人家也不逊色,光是他的礼就用了一辆大车装。
沐二郎就苦了,他原本就懒懒的不想嫁女儿,半逃避半面对,没怎么去准备,能拿出来的全是些银票。早前托人去兑金锭子也没兑出多少来,二两一个的金元宝才十八个。他还以为曾家不兴走这些过场,也没急,心想,那些把一盘大扣肉铺在饭面上的人家,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他家需不着,埋在饭底下也没啥,横竖都是女儿的。现在才知难受,总觉得没面子。
鲍旺见他久拿不定主意,提醒道:“东家,姑爷不是抬了来吗?捡来放在里面也一样。”
“嗨,我这猪脑子!”沐二郎醍醐灌顶,本就是该这样嘛,怎地糊涂了。
曾家的金锭子是皇家的赏赐,据说先皇是按一等功臣赏的黄金五百斤,其实就是五百斤的黄铜,庄子和田契却是没有,慧慈一分不取全抬进公主府给了小妹。五百斤黄铜能兑多少金锭子,沐二郎没概念,平常他过手的不是铜钱就是银子,没人把黄金当钱使。想了想,把曾家送来的四十八个金锭子挑了三十个出来,一瞧正好也是四十八,总觉得这样有打曾家脸的嫌疑。
左思右想,拿回来十个,再拿回来两个,变成了三十六,刚好配三十六担嫁妆。沐淳跑来看时,沐二郎总算忙完了,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子。
“爹爹三十六抬已经够多了,人家都是用铜钱串子压箱底,您还使了金锭子,要眼红死人家不成。”
“你这傻孩子,京里一百多抬的都有,咱们家连黄花梨都没一件,勉勉强强凑齐三十六,我看着就寒酸。”
“咱怎能去和别人攀比,我的赔嫁一两万,就算是一品大员嫁嫡女都比不了,什么黄花梨白花梨,禾郎敢嫌弃我就不嫁了。”
“呸!说什么傻话,你不嫁他还能嫁谁?都这样了不嫁也得嫁,名声不想要了?咱家丢不起那脸。”沐二郎说到这里不知是不是因为要嫁女儿心里空落落的,又或是心思太重,眉毛一拧犯横道:“你告诉那小子,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非把他宰了!别说三十六抬,就是我沐家一抬不给他也必须娶你,京里谁不知道你是他娘子,他不娶咱以后还怎么在世上混,皓齿膏卖不卖了!”
沐淳知道爹爹激动了,自个儿把自个儿塞牛角尖儿里出不来了,哭笑不得,都不知怎么劝他。
张婆红了眼圈:“老爷,姑爷对大娘子好着呢。老爷说得对,就算一抬不给,他也一样巴心巴肠宠着敬着大娘子,这样更显得咱大娘子厉害。”
“张婆,你这话我爱听。就这样吧,抬出去,抬到曾家去。让他们好好准备,我女儿初六就要过门了……”说到最后,沐二郎突然冲出门去,不用说,他定是自己难过去了。
张婆和许妈立刻说些顽话来哄同样难受的沐淳,道东家这是怎么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怎么就矫情起来了,怪惹人笑的。
第144章 付氏母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曾氏带着慧慈师太选进公主府的仆从, 逛遍了燕京城大大小小的首饰铺子和成衣铺子, 购置了六套头面, 衣裳也是按着京里相应人家制了十来套。
先慧慈还担心小妹拿捏不住这些下人,特意夹着性子刁钻和软和一起放进去。没想到她那妹子还真是有几分心思,不知他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儿媳妇, 愣是摆出了勋贵夫人的派头。
公主府在规制以内尽可能的布置得喜气, 大红灯笼不好多挂, 盆栽花卉能移就移。平公公是个热心肠,公器私用, 偷偷指派了不少宫人来帮着操持。还没到初六, 府里已经全部布置好了, 既温馨又舒适, 相当实用。
尹子禾忍了半个月没见沐淳,就为着习俗讲的婚前见面不吉利。有空就去他跟沐淳的大院子走走转转,那甜滋滋的美味感觉就别提了。六岁时就想娶淳娘, 他的淳娘貌样倾国倾城, 性子坚韧又善良自信,行事大气才智不逊男儿, 期间遇到了多少阻碍啊, 如今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这几日特别想小娘子,想看她耍脾气,想看她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想抱紧她用力嗅她身上的味道, 还想念去年大胆亲吻之后她那舌尖的蚀骨滋味……
快了,没几日了!尹子禾收拾好心情继续忍耐。
初三寅时,东城,沐宅。
“二郎,家里你照看着,今日我是必须去的,淳儿的终生大事,一定要求菩萨多看顾。”顾杏娘原打算上了大佛寺再去爬光明庵,因着要早些回来,远一些的光明庵就不去了。
沐二郎点点头,让她快去快回:“顺便求你的菩萨看顾看顾我。”
“行了,这还消你提醒!赶紧回去再睡睡,瞧你脸色多难看,人都瘦了一圈,六初那日曾家来迎亲,你这老丈人也不怕被人看笑话?一大男人,还没我这女人想得开,不就是嫁个女儿嘛,孩子是去享福的,又不是去受刑,啊呸呸呸,说错话了,神明勿怪神明勿怪……”
顾杏娘走后,沐二郎没回榻上去补觉,而是把躺椅搬到火炉子边假寐,等着太阳出来后好出去晒太阳。这几日他畏冷畏寒,总觉得自己是阳气不足,还好燕京城这太阳比榕州的要亮堂一些。
沐淳这时候也起了,同样没睡好,还有三日,她就将正正经经去做他人妇了。小男人,嗯,相貌俊美文采斐然,性子勉勉强强也相合,她心里还是算满意的,想来婚后生活应该不错。这份感情好像是平淡了一点,可是炽烈又如何,倒头来都要回归到平淡上去。童话故事里都是以王子和公主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来结尾,岂不知接下来就是柴米油盐生活的开始。
如果只是关注柴米油盐沐淳倒要叹一声姥爷姥姥在天有灵了,怕不是那么简单,有个走士途的相公注定少不了牵扯各方势力。然而相公是不走士途的呢,好像也不好。总之,还是乐观些吧。
沐日沐淳没睡好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沐二郎,今日上巳节 ,是道士口中他命运的转折点,说好了要在家好好陪着他的。
听说天没亮爹就已经陪着娘用过饭了,沐淳吃了一碗张婆熬的肉糜粥并两个小笼包就去找他。打开隔扇门,唤了一声:“爹爹?”
沐二郎此时处于半醒半睡之间,眼睛闭着,眼皮却不停闪动,这种状态是最消耗心神的,梦魇便是在这种状态下发生。听到女儿似远似近的声音,他骤地睁开眼,视眼还有些模糊。
“春儿!”
“嗯?”沐淳疑惑,怎么突然唤她春儿了?
沐二郎揉了揉眼,完全清醒后唤她过来坐下,把身上的毯子给她搭上。自嘲道:“爹爹还以为见着了五岁时的淳儿呢。”语气怅然:“那时你丁点小一个,还没爹腿高,不知不觉就要嫁人了,爹也老了。初六你一出嫁,爹爹也该蓄须了,日子真是不经熬。”
“那爹是不是就等着享福了?哪那么容易,秋儿没嫁,冬才还没娶娘子呢,你有的是忙。肩上担子一点也没松,可别想得太美了。”
“哈,你这孩子,爹爹想什么你都知道。”
沐淳走过来抓住爹的手,感觉触摸到的皮肤已不再紧实,挤出笑:“爹,您以前手心里虽有茧子,手背可是很白皙的,现在竟是有皱了,唉,爹爹果真成了老皮糙汉。”
沐二郎顺着话头道:“可不是,要不了几年你家禾郎也是这样,你的脸上也要起皱子。”
没谁愿脸上长皱,更何况是女人,沐淳心里一堵,就知道嘴皮子没她爹厉害,何苦要惹他来哉。在碧水的时候,有一回坐牛车去乡下,她打趣要照顾三个女人的爹爹是身在花丛中,当即就被他怼:要不你来做沐二郎,你来享受?她当时真换位思考了一瞬,做沐二郎不轻松,不说别的,仅是想到要光着膀子去码头下力,顶着烈日上街卖头花,她就知道自己吃不下那份苦。
“爹爹我认输不贫了,人家都说我牙尖嘴利都是习的您。当年在碧水衙门,您可是把魏氏钱氏两个骂得还不了口,更是把那成日病歪歪的钱氏骂得抬了回去。”
“哈哈哈哈……”沐二郎开怀大笑,“上回我去碧水遇着魏氏,她见到我,刻意绕了路走,平常也不敢上你大姑和大舅门前挑事儿。对了……”
沐二郎收起笑:“有件事我本是不想说的,不干咱家的事,免得听了心烦。”
“何事?”沐淳又凑近了些,仿佛回到了梧桐巷宅子的闺房里跟爹在灯下谈心。
“顾海被押回碧水了。”
“顾海?”沐淳一时没想起顾海是谁。
沐二郎提醒:“就是你二舅的长子顾海呀,呵,你二舅并没认他这个儿子,另娶的娘子也不是吃素的,顾二郎多半是伤透了心吧,蠢人也有醒悟的时候。”
沐淳浑身一震:“回来了?他不是跟他娘付氏在一起吗,他娘呢?”
沐二郎左脸微一抽搐,神色刹时变得狠戾:“付氏被杀了,杀她的就是那个罗记商行的小管事。”又道:“我去见了顾海。”解释一句:“不是为别的,他卷跑的五百两银可是我垫付的,顺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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