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次,司徒南都忍不住想问盛远时,“你什么时候回来?”却因听见他说:“蛮蛮,等我。”而放弃。或许,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病了,也可能是她意识到了,毕竟,身体不舒服,谁会毫无知觉?却因为更知道无论是司徒胜己和南嘉予,都在放手一搏,她不想分他们的心,如果不是因剧烈腹痛而休克,被桑桎发现送往医院,没人看出司徒南的异样。
所以,自己回国前,她已经因为胃穿孔进过医院;所以,自己回国时,她正在遭遇抑郁症的困扰,情绪十分不稳定。盛远时左胸口涌起尖锐地疼,那些由南庭突然发病而滋生的寒意与惧怕,迅速扩大蔓延,让他眉宇之间掠过无法掩饰的痛楚。
南嘉予的声音也哑了,“我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她病了?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我说:她连爸爸都要没了,哪还有心情想自己是不是病了。”
盛远时怕自己再听下去,就没有勇气去证实那个在心里盘恒许久的猜测,他终于问出口:“司徒叔叔……是不在了吗?”
南嘉予像是猜到他会有此一问,脸色苍白地笑了笑,“你是想问,他是不是自杀了吧?”
当盛远时从空管中心要到南庭的档案,看见上面父母一栏显示的那个“亡”字,他不知怎么地就是认为司徒胜己自杀了。一个失去挚爱妻子,又遭遇破产巨变的男人,是有可能失去理智走上自杀那条路的,而南庭的性格大变,盛远时也有想过,应该是失去司徒胜己给她造成的重创导致。
却没有那么简单。
“你猜中了,那个不负责任,怯懦的司徒胜己选择了自杀。他不仅想要自己死,”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向来刚强的南嘉予艰涩地继续,“都说虎毒且不食子,他竟然想要把南庭也一并带走。”
要带南庭走?空气在瞬间凝结,盛远时手上的病例掉在地上,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终是被抽走。
最后,南嘉予用破碎不堪的声音连提四问:“盛远时,你能想像,她被抢救过后来,说没有心情活着时的绝望吗?”
“盛远时,你能想像,她是如何说服自己,去原谅一个对自己谋杀未遂的父亲吗?”
“盛远时,你说,我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地给她改随母姓?!”
“盛远时,你还认为桑桎仅仅只是她的主治医吗?”
第52章 在彩虹的云间滴雨12
从得知司徒家破产, 回想司徒南压抑对他的爱骗他分手, 到五年的寻找和空港重逢, 盛远时不敢说自己每时每刻都活在心疼和自责中,可他没有一天放下过,放不下司徒南在爱他这件事情上的热情与勇敢;放不下她特有的天真赤诚, 甚至是小脾气;更放不下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动过的真情和爱意。
如果这些能换来南庭的平顺与幸福, 盛远时不会有半句微词,哪怕最终的结局是南庭爱上了患难与共的桑桎,只要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他都能够接受。然而, 没有他的这五年,南庭竟然过得那么糟糕, 甚至险些与他生死相隔。这样的真相,残酷到让一个连面对空难都毫无惧意的男人承受不住。
南嘉予的四连问, 更如同尖刀一样扎进盛远时心里, 让他的胸臆顿时血肉模糊, 他明明可以为自己辩解, 他明明也有属于自己的委屈,但这些情绪在南庭遭遇的痛苦面前显得那么渺小,不值一提,而此前的心疼, 心疼她从公主跌落成灰姑娘所吃的苦,心疼她的成长和蜕变,在这一刻终于演变成抽筋剥骨的疼, 那疼让盛远时全线崩溃,什么自制,什么坚强,统统不起作用,他艰难地张了好几回口,才勉强发出声音,“我,出去一下。”然后,几乎是摇晃着站起了身。
抬步时却还是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最后,他扶着墙缓了几秒,才疾步走了。好不容易撑到离开南嘉予的视线范围,走进无人的楼梯间,盛远时整个人虚弱下去。如果他是一个女人,他一定会控制不住嚎啕大哭。可他是个男人,是要给南庭依靠的男人,他只能抬手遮住自己的脸,任由泪水滚滚而下,无声又无力。
这一刻的盛远时像极了分手那天的司徒南。
五年前那天,和盛远时见完面,司徒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很久,她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边哭边走,边走边哭,有种失去全世界的痛,却无处发泄,只能靠自己包容和消化所有的难过,然后发现天黑了,该回家了。
那个时候,司徒家别说是车,连房子都马上就要被收走,司徒南舍不得打车,她坐公交,又转地铁,辗转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家,尽管不习惯公共交通工具的拥挤和耗时,却只能逼着自己适应,因为明白,以后的生活就是这样。
司徒家的独栋别墅漆黑一片,寂静得像是无人居住的空楼。但南庭知道,司徒老爸是在家的。因为公司没了,他再不用像从前那么忙碌,除了这个有她的家,他现在一无所有。
他不在家,能在哪呢?
夜风夹杂着冷意袭来,把冻透的司徒南吹得瑟瑟发抖,她站在在门口平复好了心情,自觉司徒胜己应该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才掏出钥匙开门,尽量以愉悦的声音喊,“老爸,我回来了。”
在那一刻,那个尚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子还在试图用温暖的父女之情,安慰父亲遭遇人生巨变的打击,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正在遭逢变故,也需要别人的安慰和鼓励。
司徒胜己确实在家,他明明就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把女儿的脚步声和呼唤听得一清二楚,可他像是失去知觉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直到司徒南开了灯,他不适应突来的光线,闭上了眼睛。
司徒南没有发现这一天的司徒胜己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因为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这么沉默的,而她像以往撒娇时一样,搂住老爸的脖子说:“是为了惩罚我贪玩回来晚了,才坐在这吓唬我吗?”
司徒南是南嘉清去世后,司徒胜己唯一的安慰,他深怕自己给她的不够多,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努力地赚钱,想要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捧到女儿面前,让她有享不尽的福,让她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地生活,结果他破产了,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无法满足女儿,那种心痛和自责,或许只有为人父母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司徒胜己把司徒南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她:“蛮蛮,你怪爸爸吗?”
“怪你什么啊?你那么棒,白手起家创建了‘胜清’,给了我和妈妈最好的生活,我崇拜你都来不及。”司徒南说着,扬着小脸看着司徒胜己,像个大人一样地说:“你别难过,不就是没钱了嘛,这个世界上,也不都是有钱人吧,我刚刚坐车回来,看见那些工薪阶层的人,也没愁眉苦脸啊,其实,那些最平常普通的生活也是充满了希望和快乐的。而且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赚钱养活自己的,你忘了吗?”她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怯意和歉意,“但我从前不学好,没什么本事,好像没办法像你那么厉害,你不能嫌弃我。”
司徒胜己那么疼爱女儿,当然不会嫌弃她,可是,他根本无法想像,从小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司徒南,怎么去过那些平常普通的生活。那些所谓的希望和快乐,从何而来?他也想过东山再起,可那谈何容易?想到司徒南日后可能会因为何家的咄咄逼人窘迫度日,司徒胜己已经接受不了了。
他搂住司徒南的肩膀,愧疚地说:“爸爸怎么会嫌弃我的蛮蛮,我的蛮蛮是这世上最可爱最懂事的姑娘。”
司徒南依偎在老爸身旁,特别有自知之名地说:“我是最刁蛮最任性最能作的姑娘,也就是你,认为我哪哪都好。”
这是司徒南给予自己最中肯的评价,即便司徒家没有破产,她也清楚自己身上的缺点,就像她和盛远时说的,她是个除了长得漂亮,什么都不会做,还挑三拣四的人。
司徒胜己作为父亲,司徒南有什么优缺点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一直认为,优渥的家族背景是资本,有他为司徒南撑腰,司徒南是有底气做任何她喜欢做的事,追任何一个她喜欢的人,现在他破产了,自己这个刁蛮任性能作的女儿要怎么继续她的人生?那一刻,司徒胜己万分后悔,后悔不该太溺爱司徒南,后悔没有从小培养她独立生活的能力。
却为时已晚。心如死灰的司徒胜己忽然问:“蛮蛮,你想妈妈吗?”
换作是平时,司徒南或许会说:“不想。”也可能反问他:“爸爸你呢,你想妈妈吗?”总之,她不是否认,就是回避,怕触及老爸的心事。这一次,司徒南闻言环顾了一下这栋南嘉清生前住了不到一年的别墅,终是点头,再点头,实话实说:“但我不敢说,我怕我说了,你就更想妈妈了。”
一个看似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孩子,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怀念着已逝的母亲,照顾独自抚养她长大的父亲的情绪。这么懂事贴心的孩子,是最该获得幸福的吧?凭什么要被夺去至亲和所拥有的一切?那些命运的刁难,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绝望,充斥了整个胸臆。
司徒胜己像是呼吸不畅似地长长舒了一口气,才说:“是啊,爸爸也很想你妈妈。”
然后,他絮絮地对司徒南说了很多和南嘉清的过去,说作为孤儿的自己能遇到那么温柔善良的南嘉清,是他毕生的福气;说他那么地想和南嘉清组建一个家庭,却遭南家反对时的难过,以及决心放弃南嘉清时的不舍;说南嘉清在无法说服父母接受他后,毅然决然地追随他来到了A市;说他们一起创业;说他们曾经有多穷多难多苦;说南嘉清怀孕时妊娠反应有多强烈;说司徒南出生那天,他们有多开心和幸福;最后司徒胜己还说:“你妈妈走的那天,我也不想活了,可你那么紧地拉着我的手……”他说不下去了,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滚烫地落在司徒南的手背上。
司徒南不想哭的,至少不想在司徒胜己面前哭,可她到底是个孩子,终是没控制住,也跟着哭了,“你还有我啊爸爸,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那个时候,司徒南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振作起来,重新开始的。她以为,破产的打击和阴霾总会过去,就算凭她的努力和能力无法让父女俩过上像从前那样富裕的生活,至少温饱没有问题。她甚至都想好了,先办一个休学,然后找一份可以谋生的工作,解决最基本的生活需要,等慢慢地积累了一些经验,就可以换一份工资高一点的工作,再好一点后,她再继续学业,边上学边工作,会很难,但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司徒胜己却彻底地失去了面对生活的勇气。他抱着女儿,不停地说:“我答应过你妈妈,要照顾好你,我没有做到,我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司徒南就那样哭着安慰鼓励他:“你没有对不起我们,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尝过的美食,我见过的风景,我去过的国度,一切一切我享过的福,都因为我是你司徒胜己的女儿。爸爸,我长大了,轮也轮到我照顾你。”
依然没能挽回司徒胜己自杀的决心。他和司徒南吃了最后一顿饭,亲自把女儿送回了二楼她的房间,然后又送了一大杯牛奶上来,放在她床头柜上,平静又温柔地嘱咐,“喝了再睡,能睡得好点儿。”
司徒南确实有睡前喝牛奶的习惯,她不觉有异,端起来就要喝。司徒胜己却忽然按住了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沉重,痛心。可司徒南没有看出来老爸眼中的情绪,只以为他还被困在破产的阴影中走不出来,她说:“爸爸你也早点睡,明天我们还要搬家呢。”
司徒胜己的手抖得厉害,他沉默了一会,问:“蛮蛮你和爸爸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搬走?”
谁在大别墅了住惯了会愿意搬去小房子里?但司徒南不能说实话,她说:“我和小姨去新房子看过了,我很喜欢那边,你也会喜欢的。”
司徒胜己笑了,那种了然又欣慰地笑,他说:“只要和你,和你妈妈在一起,在哪里,都可以。”然后松手:“喝吧。”
司徒南隐隐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有那么一瞬间,她不太想那杯喝牛奶了,可司徒胜己没有走的意思,他就那么站在她床边,一副要看着她喝下去的样子,司徒南迟疑着端起了杯,唇在杯口停留了几秒才喝,只一口,她就觉得味道好像不对,才要抬头说什么,就听司徒胜己用低沉的声音说:“都喝了。”她就没说话,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牛奶。
恍惚中,司徒南隐约听见了急救车的声音,还有争吵声,咒骂声,有南嘉予的声音,也有桑桎的声音,除此之外,好像还有打架声,以及盛远时的声音,她想开口唤,“七哥,七哥……”可无论她怎么用力,声音都像是无法冲破喉咙传出去,她特别着急,怕盛远时走了,就伸出手去抓,在落空了无数次后,终于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然后,她听见一道低沉的男声近在咫尺地说:“蛮蛮,七哥在呢,七哥不会走,永远都不会。”
南庭猛地就睁开了眼睛,洁白一片的世界里,她七哥脸上焦急忧心的神情千毫毕现。
盛远时见她醒过来,倏地站起来,凑到她面前,轻声唤:“蛮蛮?”像是害怕是自己的幻觉一样,急切地想要确认她真的醒过来了。
南庭眨了眨眼睛,确认面前的人是盛远时,她用尽浑身的力气,轻轻地回握了下他的手,细若蚊声地说:“你回来了。”还记得他之前答应自己,晚上会从A市赶回来。
盛远时的眼睛瞬间红了,他哽咽:“是,我回来了。”
南庭就笑了,眼泪也同时溢出眼角,她轻声地要求:“七哥,抱抱我。”
盛远时俯身,小心翼翼把纤瘦的她抱进怀里,而他的泪,落在她颈间。
第53章 在彩虹的云间滴雨13
得知南庭醒了, 李主任安排她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结果显示, 除了身体还有些虚弱外,没有其它异常。这明明是个好消息,盛远时却依然放心不下, 毕竟, 南庭的病来得太突然,又严重到出现了生命危险,现下连病因都找不到,日后要如何规避再发的风险?
李主任其实也有同样的顾虑, 可连临床经验丰富的陈院长都没有接触过类似的病例,他确实有些束手无策, 他的诊断,确切地说, 是判断, 南庭这一次突然病倒, 除了是淋雨导致的免疫系统问题外, 主要还是受心理和情绪的影响,他建议盛远时,和桑桎好好地聊一聊。
桑桎自从那天和盛远时打过架后,再没来过医院, 但盛远时知道,他一直在通过电话,从每天都来的南嘉予嘴里获知南庭的情况, 他是随时准备着,一旦南庭的病情有反复,第一时间赶过来。桑桎在司徒家遭遇破产时的维护和付出,以及他对南庭的爱,盛远时感激并认可,他也愿意在桑桎遇到困难时,倾他所能,予以相报,至于桑桎想要的南庭的以爱相许,注定是得不到了,在这件事情上,盛远时只能说:抱歉。可他还是决定,在南庭出院后,找个适合的时机和桑桎见一面,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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