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野弯丈表示没有问题。
南阳时常跟着苹如参与各种会议,此次刺丁行动,他也是知道的。
晚上苹如回到家中,南阳看到姐姐平安无事归来,问苹如行动是否成功。
苹如只是摇头。
次日一早,苹如按照嵇希宗的指示,到万宜坊附近的医院给丁默邨打了电话,他接了,苹如担心道:“默邨,昨天你有没有事?我是个罪人,我不该缠着你做这做那,害你担惊受怕。”
丁默邨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像魔鬼在说话:“你算计我,快来自首,否则,我杀你全家。”
苹如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说话是阴鸷的表情,带着哭腔道:“我当时也被吓坏了。现在,你还要冤枉我。”
听到苹如哭,丁默邨软下心来,语气也弱了下去,只是像一个男人在质问他的女人:“好,算我的错。我问你,为什么今天不来工作?为什么现在才打电话问我?”
苹如还在抽泣:“我昨天被吓坏了,去了医院。”
丁默邨沉默了,电话里只剩下苹如轻泣的声音,他叹气:“我们见一次面吧。”
苹如转泣为喜:“好啊,在哪里,什么时候?”
“你就过来七十六号吧。既然你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休息。我不能出去看你,就圣诞节那天上午见吧。”
苹如的声音里可以听得出很好奇:“我们做什么?”
“像往常一样啊。”丁默邨顿了顿,又沉声道:“另外,我想做个小测试,也可以说做个小游戏。”
小测试,他想试什么。
苹如语声歉疚:“也是。你是因为我缠着你到皮货店里面买皮衣而受到行刺的,要是你再因为看我而出了事,我会内疚终身的。你不能出来看我,我就去见你。只是,我因为看病住院,身上没钱了……”
丁默邨温言道:“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与丁默邨的通话结束后,苹如又给嵇希宗打了电话,把她与丁默邨的对话告诉了嵇希宗。
嵇希宗让苹如逃离上海。
苹如有自己的想法,她道:“如果我一走了之,不仅锄奸计划失败,而且还会连累我的家人。我不能这么做。”
“希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你们放心,我不会供出你们,也不会放出一句对上海特工区有损害的消息。我自有我的说辞。”
转眼到了圣诞节,苹如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脸妆淡雅,内穿金红色羊毛衣,外罩麂皮大衣,戴着一条金项链,两个鸡心挂坠垂在胸前,互相碰撞时泠泠作响,悦耳动听。
苹如将两个鸡心挂坠紧紧握在手心,过了会儿,从抽屉里取出两个三克拉的钻戒,用塑料薄膜包着,装进了胸前的口袋中。
最后她将从嵇希宗那里要来的子弹装入了白勃朗宁手*枪中,别在大衣掩蔽的腰间,出了自己的房间。
南阳看见姐姐事后如此盛装打扮,心中隐有不安,不由相问:“姐姐,你去哪儿?”
天如年纪小,且不知道苹如的事情,高兴地蹦过来:“姐姐,是不是有圣诞大宴啊?”
“是呀,回头给你带礼物。”苹如莞尔,又看了南阳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藤野弯丈是日本宪兵队分队长,如果有他陪同去七十六号,也不至于一到七十六号门口就被抓。
如此,或许还有可能见丁默邨一面,启动她最后孤注一掷的计划。
苹如在外面的店里给藤野弯丈打了电话,请他先到沪西舞厅,然后陪同她一起前往七十六号。
他同意了。
只是苹如一到虹口区沪西舞厅,就被日本宪兵分队逮捕了。
那是沪西宪兵分队的一处地下联络点。
逮捕苹如的人正是藤野弯丈。
林秀澄得到藤野弯丈的报告后,给七十六号的副主任李士群打了电话,随即马上赶往七十六号,对苹如的处理进行商议。
此刻的丁默邨正在办公室里面等待苹如的到来,等待着他的测试结果。
他虽面无表情,轻轻颤动的脚尖却反映了他的躁动与期待。
七十六号特务林之江进来了。
丁默邨听到脚步声时,站起身来,当他看到是林之江时,目中的光华暗了下去:“什么事?”
林之江微一低头,道:“报告主任,今天上午郑小姐邀藤野弯丈一起来七十六号,结果被林课长的人逮捕了。现在,林课长让我叫您过去商量郑小姐的处理问题。”
丁默邨怔然良久,他回过神后,忽然扳住林之江的肩头,蹙眉问:“她带枪了没有?”
“带了,一支白勃朗宁手*枪。”
丁默邨揪住林之江的衣袖,额头青筋暴起:“里面有子弹吗?”
林之江见过丁默邨生气的样子,却未曾见过情绪失控至此的丁默邨,一时忘记回话,只颤抖着将口袋里的白勃朗宁手*枪递了出来。
“我问你里面有子弹吗?”丁默邨夺过林之江手中的白勃朗宁手*枪,对准桌子就是一枪。
桌子上的洞,就是他的小测试结果。
丁默邨突然撑着桌子笑出声,那么无望、可怜,再抬起头,蓦然间他眼中的阴鸷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处置
七十六号秘密会议室里面, 丁默邨到位以后,林秀澄开始起头讨论:“对于郑苹如,诸位以为该交由你们七十六号还是我们日本方面处理。”
李士群看着丁默邨:“老丁你说吧。”
丁默邨立时道:“我们来审。”
林秀澄看了丁默邨一眼, 接着询问:“如果交由贵方处置, 你们会作出何种判决?”
他未等丁默邨回答,就施加语言压力:“如果交由军法会议处置, 我想那多半会判死刑,不知贵方意下如何?”
其实, 苹如的罪名是帮助谋刺未遂, 且郑家有早水亲重这样的背景, 如果提交日本的军法会议审判,按理说不会判处死刑。
林秀澄要处死苹如的意思很明白。
他怕丁默邨对苹如恋恋不忘而手软,遂呲笑道:“丁先生与郑苹如至今仍接触频繁, 如若丁先生心软留情,不能够做到秉公办理,那么整个汪氏政权将会动摇。”
至今仍接触频繁。
看来,林秀澄对他已经实行监控多时了。
丁默邨态度坚决:“郑苹如千方百计要置我于死地, 我怎么还会手下留情。她罪恶滔天,理当严惩不贷。我很快就会向上面请示,到时候直接把行刑通知书送达宪兵队。”
“如果单由汪政权方面处死郑苹如的话, 你们中有人也许会放跑她,所以有必要让我们日本方面的宪兵将校亲眼确认。”林秀澄说‘有人’两个字的时候,讥诮地扫了丁默邨一眼。
既然一切有可能的后路都被断绝了,那么何必再挣扎。
丁默邨斩钉截铁道:“没问题, 行刑当天,我会派人去通知林课长,请林课长派遣人过来。”
林秀澄满意地笑了:“很好,郑苹如就过渡给你们七十六号了。”
事情讨论出了结果,林秀澄带着七十六号行动队队长林之江将苹如关押到潘三省宅院中。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客人变成了囚徒,情人变成了敌人。
未等苹如的审讯结果出来,丁默邨就将处死中统特工郑苹如的密函电告汪*精*卫,之后他去了潘三省大宅。
七十六号特务佘爱珍和沈耕梅审问苹如时,丁默邨就坐在一屏之隔的小空间里面,默默听着苹如的供词。
佘爱珍俯视坐在木凳上,被绳索束缚着的苹如,厉声质问:“为什么要谋杀丁主任?”
苹如低头抽泣着:“这是男女之间的事情。因为默邨和我好之后,又别有所恋。我深恨自己认错了人,受他的欺骗,被占尽了便宜,心实不甘,所以我用钱请人来打他,让他知道天下女子不尽是可欺的。可是我与默邨毕竟有过关系,我在心里又很爱他,所以在生死关头,我心又软了一下,没有跟他一起跑出店门,使我请来的人一时不能肯定这人是不是默邨,怕打错了人,让他冲过马路,逃脱了一条命。”
“你请的人叫什么名字,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苹如还是流着泪:“枪手是黑社会的帮会成员,只知道他姓张。”
“你们怎么联系上的?”
因为哭泣有些气不顺,苹如缓一口气,道:“按他们的帮规,由他们规定地点。在兆丰公园人工湖,湖边第二棵柳树下碰头。”
“你跟中统上海站有没有关系?”
苹如矢口否认:“我与什么中统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太过爱他,才一时糊涂犯下大错。”
“我看你不是一时糊涂,而是蓄意已久。圣诞节那天,你带了一支白勃朗宁手*枪,准备去七十六号。难道不是要再次谋害丁主任吗?”
“那支手*枪是默邨给我的,原本里面没有子弹。只是默邨在电话里说过要杀我全家,后来又让我去七十六号。我怕他对我不利,所以找人上了子弹带着的。”
忽然之间里面没有了声音,沈耕梅出来小声问丁默邨:“主任,郑苹如关于您的部分言论是否有不属实的地方?”
“没有。”丁默邨低垂着眼眸,态度冷淡。
沈耕梅点头:“好的,我们接着审。”
“你们歇会儿吧。我去见见她。”丁默邨起身进了临时审讯房间。
苹如见了丁默邨,哭得更厉害了,肩膀不住地抽动着。
丁默邨微一弯腰,捏起苹如的下巴,冷笑道:“活着,我并不觉得庆幸。我唯一庆幸的是,我们相识的时间不长。”
苹如故意压低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见:“默邨,我也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深陷。”
直到今天,她还继续跟他虚与委蛇,为的就是掩护她的同党。
“别再骗我了。见过白蛇吗?全身赤条条的,就那么单薄的一种颜色,看起来那样单纯,引人无限怜惜,可它却是有剧毒的。”
他松了手,随即双手负背,眼神里是冷漠:“我丁默邨,算是见识过了。重庆的白蛇。”
对于一个害过他的将死之人,他认为,用阴鸷的眼神,怜悯的眼神,都不合适,唯有冷漠,才属大度淡然的境界。
当然,他并不很大度,他还想再折磨折磨她。
肉体上的用不着他,精神上的他很在行。
她欠他的,必须还。
丁默邨漫不经心地兀自说着:“那天你说我们结了婚以后,也想要一座花园大洋楼。现在,你虽然没嫁给我,但是,你已经有花园大洋楼了。不用面对我,就可以享受梦境一般的美,你开不开心?一定很开心吧。”
“现在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你爸爸手下的另一个庭长也死了,用斧头砍死的。那么接下来轮着谁了呢?”他笑得刻毒。
苹如低泣:“默邨,我求你,放过爸爸。”
丁默邨不理睬她的哀求,忖度:“你现在心里一定想要我死,对不对?”
“看着我,却不能动手杀我的滋味,怎么样?”
苹如含泪微笑:“很难受,比爱你还难受。”
丁默邨指着苹如,恶狠狠道:“你根本就不懂。”
苹如仰面直视着他:“我懂,我正爱着。”
一个不爱你的人,说爱你,其实比说不爱你的伤害更深。
丁默邨猛一抬手,在挥到距离苹如的脸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又是怎么停下的。
苹如不退让:“你就是打死我,我也爱你。”
丁默邨冲上去,掐住苹如的脖子:“你究竟是有多想活命,才一口一个爱我?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苹如憋着气,一字一句道:“我跟爸爸一样,在日光照见黑暗之前,已经活够了。”
丁默邨甩手松开苹如,愤愤转身离开。
☆、勿忘
丁默邨那次走了之后, 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忙于和李士群争夺特务工作权属和警察部长一职,李士群以丁默邨与苹如事件为抓手,攻击丁默邨, 意图取丁默邨代之。
丁默邨否认对苹如还有余情, 也再没有来见过苹如。
倒是丁默邨的妻子赵慧敏来了,说是要看看让老丁神魂颠倒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苹如想是她的供词招来的吧。
赵慧敏伙同李士群的妻子等人一见到苹如, 就点燃了嫉妒和愤恨的火焰,呼了苹如几巴掌, 大骂苹如为妖女, 且向七十六号主任周佛海强烈主张枪毙苹如。
苹如默然受了。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死吧。
驻沪日本宪兵队特高课课长也来过一次, 带了一封劝郑钺出任伪职保释她的假书信,逼苹如抄。
苹如二话不说抄了。
她知道,父亲一定清楚这不是出自她的口吻, 而且苹如写信从来都是用仿明代十竹斋笺谱宣纸信笺中的博古签纸。
父亲也决不会答应他们的要求。
他们做的,都是枉然。
苹如在心里冷笑了几声。
苹如的隔壁住着另外一个被七十六号囚禁的女人。
每当无聊的时候,两个人都会搬把椅子坐在窗子旁边,相约一起晒太阳, 聊聊天。
那个女人说,她的丈夫叫潘世荣,被七十六号抓了, 她也被牵扯进来。
不过,潘太太很快就会被放出去了,不出一两天吧。
苹如扯了一角报纸,上面写着‘爸爸, 我很好’,托潘太太捎回郑家,以示自己过得很好。
这次的纸条跟上一次林秀澄让苹如抄写的信隔了不过几天,郑钺也会据此明白苹如的意思,知晓上一封信不是她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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