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锦婳走过去坐在床上,她的心还跳得厉害,手脚像被抽去了筋骨,软绵绵的。
瑜兄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她的脑海里只有这一句。
她好想知道,瑜兄此刻在哪里?
章锦婳伸进领口,掏出几年来一直戴在心口前的玉佩,紧紧的握在手心,闭上了眼睛。
上苍既然让她得到了周子瑜的消息,那就让她多知道一点吧。
章锦婳默默地感受着玉佩的温度,在脑海里回忆着周子瑜离开终南山前,带着她哈哈大笑的情景。
记忆纷沓而来,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会儿是十二岁在龙涎池睁眼看到周子瑜,一会儿是周子瑜给她戴上玉佩,一会儿又是周子瑜带着她在树林里玩耍,一会儿又是星空下的周子瑜,眼神幽深像是能吸走人的魂魄......
瑜兄这几年有没有变样?如果见到了还能认出自己来吗?
呼,章锦婳叹了一口气,失望的睁开了眼睛。
心静不下来,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
她又坐了一会儿,觉得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准备起身去后面山坡上翻翻土,早点赶回城里去。
突然,她的目光被小桌子上的尘土吸引了。
凑近桌子,将视线与桌面平齐,上面有手指写的几个字:长安、中秋。
章锦婳的心,又怦怦怦的急跳起来。
这是说,瑜兄中秋节的时候在终南山?还是在长安?
跟她近在咫尺!
那现在呢?是离开了?还是仍旧在长安城?
章锦婳眼前一阵发黑,她不得不躺下去,按照师祖所教的,开始做吐纳功夫,大概小半刻钟,终于回魂了。
她重又走到桦树下,盯着风中飞舞着纠缠着的两条红布带出神。
章锦婳取下玉佩,用小刀割下一截丝绦,这条丝绦还是周子瑜当初系的,她一直没有换过。
再爬到树上去,取下她系的那条红布带,将丝绦紧紧的系在红布带上,想了想,咬破手指,在红布带上写了一个“杏”字。
章锦婳重新把两条红布带系到一起,她的瑜兄见到了,定会发现这里动过了,也定会发现丝绦,说不定就会发现杏字,可能就会想到杏林馆了。
瑜兄若是能找到杏林馆来,我一定天天做好吃的给他。
想到两人久别重逢的情景,章锦婳情不自禁捂住脸。
章锦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杏林馆的,她一路神思飘忽,脚步虚浮,要不是竹风师兄拉住她,她一定会跌好几个跟头。
张婶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结果,章锦婳喝汤的时候,会想,要是瑜兄喝到这汤一定会赞叹。夹菜的时候,会想,瑜兄一定会夸这道菜好吃。
她每伸一筷子,每吃一口,都会想到周子瑜的感受。
一个人在那里,一会儿发愣,一会儿发笑。
张婶看得莫名其妙,竹风耸耸肩摊摊手,表示我什么也不知道。
“锦儿,今天是你生辰,”张婶开口了:“也是你十五岁及笄的重要日子。只是,因为战事,你师父也不知道在哪里,张婶也就没给你大摆筵席。”
章锦婳连忙说:“张婶,有你在,有竹风竹青竹影竹芯师兄在,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今天这样就已经很隆重啦!”
张婶眼眶红红的:“锦儿,要是你父母还在,现在就要给你张罗着相个好人家了。等你师父回到终南山,我就去禀明你师父。”
章锦婳看了看几位师兄,红了脸:“张婶,锦儿才不要相看什么人家,锦儿要像师祖一样,做个杏林圣手,走遍天下。”
张婶楞了一下,不想嫁人?那刚才一副花痴的样子,难道不是少女怀春?
每天来杏林馆的客人,有才子,有官贵,风姿卓约者有之,风采儒雅者有之,甚至还有貌若潘安冠如宋玉者。
这要是满天下到处走,一个女孩子家,到底还是又诸多不方便。
这不嫁人,难道还守着师父师祖过一辈子?
章家就这一根独苗在世了,说什么也不能断了。
章夫人在临死前一再的交待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让章家的血脉延续下去,一定要让章家的冤屈得以伸张。
唉,张婶摇摇头,国仇家恨,哪是一个小女孩子担得起的?
张婶甚至都不愿意把章夫人的话告诉锦儿。
至于锦儿不肯嫁的这个问题,就交给锦儿的师父去决定吧。
锦儿看起来年岁小又单纯,实际上性格倔犟极了,只要是锦儿认准了的事,谁说都没用,锦儿还是会坚持去做,明着不行就会暗地里使劲。
张婶无论如何想不到,锦儿的心里,会对只有一面之缘的周子瑜念念不忘。
唉,张婶再叹气,锦儿的师父啊,您什么时候回终南山啊?锦儿的终身大事,还得靠您一句话呢!
唉,远在几百里之外的玉虚道长,也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道:“今天是锦儿的生辰呢,十五岁的大丫头了,该找个人家了,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听我的,每次都磨得我反过来听她的。唉!”
第九章 意外
黎明时分,章锦婳就在院子里打五禽戏。
周子瑜的消息,让她整夜辗转反侧,彻底失眠了。
打坐,不行,杂念纷飞。
调息,不行,意念还没进去,就出神了。
导引术,也不行,没两下节奏就乱了。
好不容易听到了守城士兵寅时换岗的梆点,起身到院子里去打五禽戏。
一夜未眠,她怕耽误做膳食的水准。
结果,打了两趟,也没打齐全。
直到竹风出来,陪着锦儿一齐,才终于行云流水的完成了一套动作。
章锦婳觉察到竹风的担心,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做出老虎扑食的样子:“竹风师兄,你继续,我去找张婶了。”
每天黎明即起,通过调息,或导引术,或五禽戏,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保持平静的心情,才开始工作,这是杏林馆的规矩,也是师祖的规矩。
章锦婳边走边调匀呼吸,走到厨房的时候,就已经神清气爽了。
张婶正在细细的筛面粉,准备和面。
章锦婳走过去,跟张婶打了招呼,就去拿她从终南山带回来的苜蓿。
昨天下山的时候,她跟一个山民错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嗅到对方背篓里的野菜是苜蓿,就拿了半筐药草换了来。
张婶看着章锦婳清洗苜蓿,突然说:“咦,锦儿,这不是你们采摘的啊。”
除了大大小小不均匀,那些野菜的根须都被破坏了,一看就是从土里硬扯出来的。
章锦婳笑道:“是啊,张婶,我想起来十二岁那年,您给我做的圆锁饼,就特别想吃。然后下山的时候,刚好遇到一个大爷背着一筐苜蓿,也省得我去找了。”
张婶也笑:“那好,等下咱们就做。把昨天的补上。”
章锦婳看了看订单,今天来的客人,是吏部侍郎刘大人及其家眷,男女老少一共十二人。她把厨房里的食材都检查了一遍,把事先准备的菜式方案又反复核实了一下,这才放心地和张婶分头忙了起来。
巳正时分,竹芯过来,提醒章锦婳去检查雅间的布置。
章锦婳拿着客人名单,名单上只是写着:吏部侍郎刘大人一位,老太爷一位,老夫人一位,夫人两位,公子三位,小姐两位,小公子小小姐(稚龄)各一位。
典型的家宴。
章锦婳指挥竹芯竹影,把两个雅间的活动门卸下,并成一个大的雅间,摆上三张桌子,将长辈、公子、小姐,分开来坐,在长辈坐的主桌上,每个座位都坐了一遍,让竹青把墙上的字画都换了,直到全部满意。
再去厨房,把哪个位置,谁坐,上什么菜,什么汤,上菜的顺序,都一一写好,交代给张婶和竹风,这才回房间去休息。
为了章锦婳的安全起见,张婶从不让锦儿出面。
因此,来杏林馆的客人,都以为杏林馆独一无二的厨艺,出自张婶。
章锦婳一夜未眠,忙了一上午,耗神费力,去了后院最靠里的偏房里,躺在窗下的软榻上打盹。
章锦婳一闲下来,脑子就开始胡思乱想,可她实在是困倦得很,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屋外传来了说话声。
“表姐,你不要发愁啦,等下喝完清心汤,说不定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唉,真要那么好,我喝三碗。”
“嘻嘻,表姐,你想喝三碗,还不一定有呢。杏林馆的菜都是量身定做呢。”
“婉儿,多希望我的姻缘也可以量身定做啊。”
“嘻嘻,表姐,周......”
“嘘!”
两个女孩子的对话,突然断了,章锦婳却因为听到了“周”字而惊了一下。
这两个女孩子,是吏部侍郎刘大人的女儿刘婉如和外甥女林玉环,他们来得早了,姐妹俩就借口在院子里看看花草,躲到角落里来说悄悄话。
偏房外面靠窗户下,有一张长凳,两个女孩子就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继续聊。
“表姐,你放心啦,我娘跟姑母在房里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了,”刘婉如将声音压得更低:“周将军还不曾娶亲的,也没听说有定过亲事。我爹明天上朝的时候,可能会找周将军的上司去问问。”
林玉环惊喜的问:“真的吗?舅父真的会去帮我问?”
刘婉如又嘘了一声:“小声点,不要给我哥哥听到,又要去找我爹告状了。”
林玉环奇怪的问:“禹表哥为什么会去告状?”
刘婉如笑道:“我哥哥叫刘子禹,你的周将军叫周子瑜,上次我哥哥还以为你想嫁给他呢。”
林玉环啐了一口:“呸呸呸,你们兄妹两个就是会取笑我。禹表哥从小就欺负我,现在你也跟着胡闹了。”
刘婉如嘿嘿笑:“表姐,你要是能嫁给周将军的话,就去求姑母跟我爹说,在杏林馆连定半个月的饭食,好好的养一养,保证你出嫁那天美美的,周将军一定爱不释手。”
林玉环害羞:“看你说的什么话,舅母听见了要拧你的嘴了。”
刘婉如压低声音:“是真的!王尚书家的兰芝姐姐出嫁前,就在杏林馆吃了好几次呢,皮肤变得又白又滑,是兰蔻告诉我的。”
林玉环:“万一舅父没有说成呢?我就是再美,又有什么用?给谁看啊?”
刘婉如:“我爹说,他跟周将军的上司是旧识,关系很亲近的。你知道,我爹不会轻易去做没有把握的事。”
林玉环还是担心:“可是,京城里这么多千金小姐,还有宫里的公主,听说都很爱慕周将军呢。”
刘婉如:“所以呀,我爹才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由远及近的中年仆妇打断了:“大小姐,表小姐,可以入座了,夫人让奴婢来请二位小姐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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