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桃听了怔了怔,随即“扑通”一声跪下来,对着承钰磕头如捣蒜,磕得漳绒的地毯都有了声响。承钰把她扶起来,哭笑不得,道:“就是愿意,也不用这样激动啊。”
“不,姑娘,奴婢不愿意,求姑娘不要告诉老太太,奴婢对蒋大人没有那个意思!”绣桃哭起来。
承钰倒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了,问道:“那为何有人看到你和蒋大人时有来往,很亲密的样子?”
绣桃指天发誓地恨声说道:“叫说这起话的人烂了舌头,嘴里生疮!奴婢万没有和蒋大人私通,姑娘要相信奴婢啊。”
“但没人会无缘无故冤枉你,人家必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来告诉我呀。”承钰蹙了蹙眉,她相信绣芙不是爱嚼舌根,诓骗主子的人,况且说了这话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绣桃简直觉得自己百口莫辩了。她要怎么解释,难道实话实说,说蒋大人是二少爷派来问她姑娘的日常的?说二少爷近来繁忙,没功夫听她细讲,让她每日写了下来交给蒋大人?
不可能!若是说了姑娘必定要找二少爷,到时候二少爷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必定也饶不了自己。
可是她不想嫁给那个蒋驭啊!他们那些脖子系在腰上的武夫,粗鲁野蛮,和她说话从来冷着一张脸,不耐烦的样子。从前大少爷多好啊,就算对丫鬟,也是谦谦有礼的君子,从不会说一句重话。
她可不想嫁给那起粗人!
承钰见她只是哭,也不解释,有些生气,道:“明日你总得给我个解释。若是和蒋大人有意,我就求外祖母把你配了她,若是没有意,你也要给我个和他来往的理由。不然哪一天这事传了出去,我对人也有个解释,免得由她们编派我屋中的人没有规矩教养。”
绣桃抽抽搭搭地也不吭声,一会儿丫鬟来说世安王府的世子夫人来了,承钰才没再和她多说,出了暖阁去见姨母。
堂屋里外祖母和姨母已经在说话了,外祖母在问:“这么晚了还往外跑,你当心着肚里的孩子。”
大孙氏愁眉郁结,道:“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慌得很,肚里这个也不大安生。就觉得要来见见母亲和钰姐儿才心安。”
“有什么好心慌的?你母亲我好端端在这儿呢,孕中切忌多思多虑。”老太太说道。
大孙氏点点头,看到承钰走出来,招呼她道:“好姐儿,快来姨母这儿坐着。”
承钰朝她走过去,宽慰道:“姨母是太想玉武哥哥了吧。玉武哥哥骁勇善战,出征不过是又能得陛下重赏,姨母该高兴才是。”
大孙氏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没再说话,一颗心莫名跳得厉害,“咚咚咚”地空响,闻着承钰身上淡淡的冷香,才觉得平静了一些。
掌灯前二房三房的人来向老太太请安,独不见大房的人。大孙氏不由蹙眉:“大哥房里也没个来请安的人了?”
“你也不是不清楚你大哥的,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斗钱喝酒呢。”老太太叹了口气,她早就接受长子被养废了的事实,现在只求他爱惜身体,莫要让她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大孙氏见母亲并没有提及大房的几个哥儿,知道她还在避忌那个庶孙,也就没再多问。
又和卢氏聊了聊敏哥儿日后的安排,士农工商,老太太虽然不愿意让孙子从商,但为今之计,让卢氏带回扬州娘家已是最好的安排,也幸而卢氏还有个殷实的娘家,至少敏哥儿这一世能衣食无忧。
“书还是要读,人从书里乖……”大孙氏和妯娌们说着话,心情平静了不少,正笑着对卢氏说要让敏哥儿多读书,外边有王府的管事摔了门帘扑进屋来,火烧屁股一般。
“这是怎么了?”大孙氏出门只带了几个丫鬟,管事特地从王府跑来,显然是出了大事,也来不及斥责他没规矩,她的太阳穴突突突跳动起来。
第135章 雪谷
管事伏地大哭道:“夫人,出大事了!”
“外边的人说王爷……王爷通敌叛国,皇上派了兵围剿,王爷已经……已经不在了!”
“你说什么!”大孙氏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在做梦。这怎么可能呢!
“府上来了好多官兵,领头的军爷这么说的,他说王爷的……王爷的人头现在已经送进宫里了。他们把世子抓走了,我是偷跑出来找夫人的。”
管事是个四五十的老人,自世安王开府建衙时就待在王府伺候,对王爷一家的感情不能不说是深厚。此时哭得涕泗横流,脸上纵横的褶子里全是眼泪。
“夫人,这可怎么办啊?”
大孙氏觉得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得她直抽冷气。真的不是在做梦。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公公怎么会通敌叛国?不可能!
“玉武呢?有玉武的消息吗?”大孙氏捂着肚子,俯身问管事,管事摇摇头,“只听军爷说王爷没了,没提到世孙和二少爷。”
“那就是还活着的,还活着的……”大孙氏悲喜交加,双手瑟发起抖来,卢氏和郭氏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看着小姑子迷离恍惚的泪眼,也能感受到那股切肤之痛。
“老太太!”辛嬷嬷大叫了一声。此时一屋子人都照顾大孙氏去了,没注意到老太太在听说“王爷没了时”就晕了过去,承钰还坐在炕上发怔,双眼迷茫,错以为是午觉的乱梦还没醒,竟有如此荒唐无措的现实。
她在一阵错乱后听到辛嬷嬷的尖声叫喊,奔到她外祖母身边,连唤了好几声,也不见老人有丝毫反应。探了探鼻息,还有气,一面让人去请大夫,一面看着辛嬷嬷上来为外祖母掐人中。大孙氏也含着眼泪,先来顾她母亲。
直到人中处留下红红的印子,老太太才悠悠醒转。一眼看到长女正扑簌簌地落眼泪,明白大局已定,他真的是死了,一时觉得喉头腥甜,“哇”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
屋里人彻底没了主意,连辛嬷嬷也慌了起来,承钰跪在她身边,不停地唤她,拿过绣芙拧来的热帕子给她擦嘴。老太太在那口血后彻底失了生机,木偶般直挺挺地躺在榻上,连话也说不出来。
一会儿大夫来了,给老太太瞧过后说是急火攻心之症,需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而能不能再说话却不是定数。
祸从天降,承钰有种被巨石砸中的感觉,一面还是不愿相信事实,一面又被事实拿鞭子挥着赶着,去处理迎面而来的种种困难。
大夫留下药方,她忙安排丫鬟去灶上熬药,大孙氏由两个妯娌陪着,支肘埋着头哭泣,摧毁了肝肺一般地起伏,好几次因为喘不过气才停下。郭氏和卢氏静默不语,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无谓的。
老太太嘴唇也是僵的,承钰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喂下小半碗,她看到外祖母的眼角一直溢着清泪,一边擦她嘴角流出的药,一边帮她拭泪,等看到老人合了半晌的眼,她才站直身子,发现自己已经蹲得脚软腰酸。
转到次间去看大孙氏时,发现她已经没在哭泣了,额头贴在手腕处,手指上一枚翡翠镶金的戒指熠熠发光,承钰忽然觉得感慨,荣华富贵真不过一场过眼云烟,那些冷的硬的金玉也是世上最无情的东西,今日戴在一个人的身上,明日换了另外的人,依旧亮得耀眼。
“姨母。”她走过去轻轻握住大孙氏的手,“今晚您就在国公府歇下吧,天大的事明日再说。您休息好了,肚子里的妹妹才能好呀。那管事不是说没有玉武哥哥的消息吗?说不定玉武哥哥正在回来的路上,等他一回来,事情就会明了,王爷没有通敌叛国,一定是有人陷害!”
大孙氏这才抬头看了看外甥女,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和玉武多像啊,前一刻她还在想等这次玉武回来,就找媒人来提亲,谁知道祸事转瞬临头,打得人措手不及呢。
“是啊,小姑今晚就在府上先歇下吧,世子被召进宫中,你回去了在王府中也是孤零零一人,不如留在这里,我们陪着你,等明日有了消息,再回去不迟。”郭氏跟着劝道。
大孙氏有片刻的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得回去等着,一会儿伟里要是回来了没见到我,他会孤单的。”
世子夫妻俩当初虽然是因为要阻止各自的弟弟妹妹出嫁,才结了亲,但难得婚后二人相敬如宾,伉俪情深,一直以来都是京中夫人所羡慕的。
当下大家明白她记挂世子和王府,也就不再多劝,把她送出国公府角门,直到看她上了香车才各自回院。承钰见她状态不好,本来想跟着去王府陪她,但大孙氏让她留在府上好好照顾老太太,承钰只好不跟着去了。
珠缨香车出了胡同口,她抬头望了望金陵城的夜空,才发现不知为何,天空竟是红得出奇,是鲜血凝固后的暗红色,无边无际地铺在沉黑的天幕上,红与黑的交叠中,显出一种压迫人心的悲怆。
苍茫天际从金陵漫延到漠北时,成了冷冷的漆黑,漆黑下的大地冰雪覆盖,风雪怒号。银白的山谷燃起了许多红色的火把,像落在雪地上的殷殷血滴,鲜红刺目。
数千铁骑林立山谷,漫山遍野尽是手持冷剑的士兵,他们虎视眈眈,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被他们围困在山谷中心的世安王世孙,镇国大将军陆玉武!
山谷一端领兵的大将朝他大喊道:“逆臣,为何冥顽不灵!世安王的项上人头已经被送往京城,我奉劝你快快束手就擒,莫要再抗争了!”
“崔连!”陆玉武看清无数火光簇拥中的大将,正是在他祖父麾下任职的副将,“我祖父待你不薄,从你只是一个无名兵卒时就提拔你,你今日为何恩将仇报,反助贼子诬陷我祖父!”
山谷中心传来的声音如洪钟一般,穿透茫茫风雪,响彻在众士兵的耳中,听得他们心中一凛。火光晃了晃,崔连感觉身下的坐骑不安分起来,勒了勒缰绳,重新镇定,“逆臣,明明是你们与匈奴军暗通,犯我大夏边境在先,如何反咬人!”
“哼!”陆玉武冷笑不语。当初他和祖父二叔早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为了边境百姓,还是毅然决定出战。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有人精心布置好的,起初军队屡战屡败,敌军似乎对他们的作战部署了若指掌,正当他们揪出敌军内应时,却被逆贼反诬为通敌叛国。
而那时匈奴偷袭,他们顾不得许多,整装迎战。他和祖父率军正面出击,二叔和段越珊留在后方作为援军。没成想这一战开战后,军队反将矛头对准了他和祖父,我军叛变,敌军气势汹涌,两相夹击,他亲眼看到体力不支的祖父被自己信任的副将亲手斩于马下。
他来不及悲伤,只能纵马杀出一条血海,驰骋奔到这片山谷时,四面八方忽然涌出另外三军,腹背受敌,他被包围了。
山谷那端的崔连抬手示意,千军出动,火山流焰般滔滔滚下山谷,朝中心涌去。
“取逆臣首级,赏黄金千两!”
士兵们的心不再为将军的声音颤抖,灼人的火光就是金子的光芒,银白色战袍的陆玉武,在他们眼中成了白花花的银两。
但这银两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能拿到的。陆玉武勒紧缰绳,身下的黑马也意识到了战况的紧急,喘着粗气带主人在山谷中疾驰,身后铁骑洪流般倾泻而来。黑马上的将军手持利剑,气势如虹,将扑来的士兵一一斩落下马。
山巅大将眼看那道银白色的身影就要奔往出口,又指挥东西两路军队出击,一时间山谷火把满布,铺天盖地,把漆黑的夜色映得诡异妖冶。
近出口处,陆玉武不再理会后面的追兵,而是挥剑砍向了两旁林立的树木。将军的剑削铁如泥,积满厚雪的大树应声倒下,落在地上激起千层雪花,终挡住了士兵的去路。
——
承钰回屋后仍是守在外祖母的榻前,她发现老人虽闭着眼,眼角仍不断有清泪划过太阳穴,她只得一直在旁边为外祖母拭泪。
心里不禁犯疑,外祖母当时只听了世安王身死的消息,就晕了过去,不是一直都说王府与国公府有积年的嫌隙吗?外祖母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她想不明白,等更漏过了子时,听老人的呼吸逐渐平缓,眼角也不再溢泪,应该是睡着了,承钰这才去了暖阁。
虽然已是夜深人静,但出了这样的事,她怎么睡得着,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担心。
平彤在屏风后的榻上守夜,听到自家姑娘不停翻身的声音,极不安稳,劝了一句:“姑娘,您就什么也别想了,先睡下吧,不然明日哪来精力照顾老太太呀?”
承钰在静夜里听到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心里有片刻的安宁,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
第136章 不认罪
明天的事只会更多更急,她要亲自去王府陪姨母,看看情况,还要回来照顾外祖母。老人晕厥醒来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她还得再让人寻些名医回来瞧瞧。
可是玉武哥哥呢?他现在到底在哪儿?是生还是死?未知的恐惧在黑暗中蛇一般绞缠住她,她只要一闭眼,就忍不住想到他会不会已经不在了,然后在一阵惊悸中猛然睁开眼,和满目的黑暗长久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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