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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任群芳妒——流光寂

时间:2018-01-08 15:38:53  作者:流光寂
      姜彻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已松,他能给幼女的比起国公府确实是微不足道。
      “如果妹夫想女儿了,一年里我们也可以送承钰回来小住几月。”孙立行呷了口茶,面色严肃,心里却窃喜事情已成了大半。
      屋里沉寂了半晌,陆玉武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姜彻终于扶额叹道:“罢了,你们要接就接去罢!不过,这也得先问问承钰的意思。”
      “当然,承钰才是最重要的。”孙立行松了口气。
      姜彻去找承钰,细细说明来意后,承钰点点头就同意了,老父的心不意外地凉了凉。
      陆玉武一来就说了要接她去京城,刚才在沈令茹房里,承钰就在思索这件事。前世她跟了三舅舅走,是因为这个家里罗姨娘一手遮天,父亲对自己也不闻不问,她心灰意冷才选择离开。而这一世,罗姨娘的种种恶行败露,父亲母亲从前的误会化解,父亲也娶了娴淑温柔的沈令茹,她再没有什么牵挂,唯一就想见见外祖母。前世把外祖母的心伤成那样,重来一世,她想好好补偿,做个暖心孝顺的外孙女。
      看出了姜彻的难过,承钰撒娇地环住老父的脖子,“父亲,承钰想去看外祖母。父亲要是想承钰了,写封信,承钰又回来了。这样岂不好?”
      幼女软软糯糯的声音把心里那点凉意暖化了,姜彻无奈地苦笑,轻轻拍了拍承钰的脑袋,佯斥道:“小没良心的!”
      话一出口,眼角不经意溢出泪花,姜彻赶紧擦了擦,拉着幼女的小手,婆婆妈妈地唠叨起一些琐碎,要她乖乖听话,要她好好吃饭,若受了委屈,立即写信,他就派人接她回来,诸如此类,直说到丫鬟来请用午饭。
      下午姜彻不得不回衙门,家里就交给沈令茹为承钰打点行装,孙立行带着陆玉武回了外边的客栈,他安排了船只,明日一早就能出发。
      傍晚慎珠来了一趟,听说承钰明日就要启程去金陵,慎珠又惊又喜又不舍。“本来还想下半辈子好好伺候姑娘,没想到我来泉州,姑娘又要去金陵了。”
      四月里慎珠和姚大钱成亲,承钰还赶到庄子上喝了杯他们的喜酒。姚大钱要留在泉州为承钰管着田庄,因此慎珠跟着他,不能和承钰一道回金陵。
      至晚间东西收拾齐了,不过几个装衣裳首饰细软的箱笼。平彤是肯定得跟着去的,钟嬷嬷和小结也随承钰同去,至于源儿,承钰本来没打算带她走,但她抹鼻涕擦眼泪地表示忠心,定要跟着承钰走,承钰架不住她的哭法,只得同意带了她一起。
      掌灯时分,姜彻又来零零碎碎地嘱咐一番,之前三年父女嫌隙一字未提,但话语里承钰能感受到姜彻的愧疚。拉着幼女抹了几把老泪,他希望幼女在金陵过得如意,临走时又反复强调,如果受了委屈,一定给他写信,他会亲自来接。
      当晚洒了一场雨,次日起来青石板的地面湿漉漉的,空气里已能闻到夏日的潮湿暑意。石榴花落了满地,枝头绿叶繁茂,只零落几点红,但承钰知道,不久它又会接出大红的石榴,不过那时她已经看不到了。
 
      第二十七章
 
      用过早饭,和府里的人道了别,早有孙立行安排的软轿在大门等候。从泉州到金陵,有十日的水路要走,承钰记得前世没有晕船的经历,因此并不很担心。
      反倒是平彤,第一次出远门,兴奋之情难以言表,一有机会就和承钰说个不停。这半年来平彤和她都长高了不少,尤其平彤,去年才新做的浅绿色素面比甲,如今胸/口处绷得紧紧的,明显有些小了。
      船停在码头,是个三层的画舫,一层厅堂,一层厢房,底下一层是厨房和下人们的住处,中间厅堂的窗户敞开,其他两层红漆镂空的窗格子都闭得严严,层与层之间雕刻着精致的花鸟图案。
      “姑娘,三层的画舫呢!”扶承钰从软轿里出来,平彤在她耳边惊叹。
      “往后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呢。”承钰微笑。回忆起前世在国公府的吃穿用度,她不禁咋舌。没出嫁前还好,出嫁后管了家,才知道国公府的一日的花销就能当普通官宦人家一年的。但谁让当今皇上偏爱卫国公一家,而外祖母又是个从小养尊处优,到老也爱贪新鲜,不愿委屈自己的老太太呢。
      上了船,有个大丫鬟领着其他丫鬟上来迎承钰。大丫鬟身量纤细,容貌清秀,穿一身桃粉色万字流云妆花比甲,下面系一条香妃色杭绸挑线长裙,髻上插的是云脚珍珠卷须簪。承钰记得她,她是大舅母的陪嫁丫鬟兼大舅舅的通房,叫亦兰。因为进退有度,心地善良,在府里颇得人心。
      前世大舅母只选了几个小丫头在船上照顾她,这一世竟派了自己的心腹大丫鬟,承钰惊讶之余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大舅母若不是因为外祖母的缘故,恐怕根本不会搭理她这个穷乡僻壤来的表姑娘。
      “表姑娘,奴婢唤亦兰,船上这几日就由奴婢伺候姑娘。”亦兰浅浅一笑,“请姑娘随奴婢移步楼上厢房。”
      承钰微笑着点点头,跟着亦兰上楼。平彤乍一见一个绫罗裹身,气度大方的女子,还以为是哪家小姐,结果只是国公府的一个丫鬟,忍不住咂舌暗叹,恐怕自己在国公府只能当个厨房里烧水劈柴的粗使丫头。
      船上的厢房比府上的还胜几筹,连床也是弦丝雕花架子床,立柜妆奁黄梨木案几一样不差,平彤收拾好东西,说道:“姑娘,就是叫我在这船上住一辈子也行!”
      承钰笑而不语,她记得前世平彤晕船,在底下的屋子里躺了好几天,吐得粥也不敢喝一口。
      “平彤,你若是觉得有一点不适,就赶紧和我说,我让三舅舅找船上的大夫来给你看看。”
      “姑娘,怎么还没启程呢你就浑咒我呢。”平彤苦笑道,“这船上竟连大夫也有,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女先生,明日一早就来叫姑娘读书写字。”
      主仆俩正说笑,陆玉武出现在门前,他换了身月牙白长袍,衬得面容清俊,气质儒雅。
      “承钰,哥哥就住在船尾,有什么事就来找我。”陆玉武扫了眼屋子,“若是缺了什么,就和三舅舅说。”
      “好。”承钰刚迈出门槛,外头打了个大浪,船身微微摇晃,一个踉跄,竟栽到了陆玉武怀里。
      陆玉武连忙用手环住承钰,小小一惊,兄妹俩相视一笑。“哥哥带你去楼下看风景好吗?船上的厨子是从府里带来的,刚做了些点心,咱们下去尝尝?”
      承钰笑着说好,跟着陆玉武下到二楼厅堂。陆玉武怕她摔跤,一路虚扶着她,而跟在后面的平彤,对水上生活极度不适应,走不稳路,差一点顺着楼梯滚下去。
      不多会儿船抛锚启程,江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因为昨晚下过雨,还带着氤氲的水汽。承钰对窗坐下,乳白色绣白玉兰的齐胸襦裙被风吹得轻轻摆动,越发显出她盈盈一握的小腰枝。
      这条江流贯穿京城南北,途经苏杭,是水运的要道。此时江面开阔,有不少船只来往,承钰往外一看,风平浪静,整个的江水像条碧莹莹的玉带,缓缓向前流动。
      一直盯着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看,直到眼睛有些发酸,承钰才揉揉眼,问陆玉武道:“玉武哥哥,咱们怎么玩儿呢?这船上怪无聊的。”
      陆玉武不能让承钰觉得无聊,想了会儿说道:“我房里有一副棋,承钰会下棋吗?”
      承钰点点头。前世她在家中母亲倒教过她怎么下棋,后来去了国公府,外祖母不爱下棋,也就没人陪她下,所以她的棋艺有些堪忧。
      不一会儿丫鬟把棋盘摆上,陆玉武让承钰执黑棋,自己执白棋。陆玉武一心只想着陪她玩儿,心情悠闲,而承钰则想到前世的陆玉武,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次元宵在宫中竟破了无人能解的上古棋局,把赢得的赤金累丝镶红宝石项圈送给了她,当时孙步玥听说后,当着外祖母的面儿就哭闹起来,最后外祖母不得不给她支红宝石的步摇以示安慰。
      “玉武哥哥,你可得让着我点。”承钰警惕地说道。
      陆玉武朝她坏笑了一下,嘴里说着“好啊”,才落几颗棋子,就给了承钰一个下马威,看得她头皮一紧。
      小心翼翼地下着,承钰小小的手紧捏棋子,眉头紧簇,樱唇微咬,陆玉武看在眼里觉得很有趣。有时想看看承钰紧张的娇俏模样,他就把棋子落在难处,等承钰额上浸出一层细汗,他又于心不忍,把棋子落在易处,看承钰豁然开朗的明媚模样。而每盘棋局,他都故意卖个马虎,让承钰赢。
      承钰当然知道陆玉武还是让着她的,所以她才能赢一下午,但这赢不是简单的赢,她也很费了一番脑子,因此到傍晚时分,丫鬟催了几次开饭,她还纠结在陆玉武给她下的套里,直到陆玉武明显听到她肚子传出一阵雷鸣,才主动罢手带她去吃晚饭。
      船上的第一日春光潋滟,明媚和煦,承钰晒着太阳,吹着江风,和陆玉武下了一下午的棋,晚上又硬拉着他陪自己翻花绳。一日下来玩得尽兴,巳初她一沾枕头便睡着了。船行水上,轻微地摇晃着,像是在摇篮里,让人安然入眠。
      承钰一觉睡到黎明时分,如果不是船身一个剧烈的颠簸,她或许还能睡到天光大亮才醒。
      摸黑下床,承钰走到窗边,轻轻一推,两扇窗子就自己摆开,剧烈地来回摇晃,晨风夹杂着雨丝凉凉地拍在她的脸上,她往外一望,只见满天彤云密布,雨势极大,连成一条条雨线,在灰黑的天幕下显出一种无力的苍白。
      江上风浪时大时小,很不稳定,承钰摸索着绕过黄梨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见屏风后的平彤躺在榻上,难受得直哼哼。
      “平彤,你晕船了吗?”承钰关切地问道。
      平彤翻了个身,见是自家姑娘,还以为承钰睡醒了要水喝,挣扎着要起来。
      “你躺着罢。”承钰蹲下来扶住她。“你是不是恶心想吐?”
      平彤面如白纸,艰难地点点头。船身摇晃,承钰自己也只能勉力站稳,不敢轻易扶平彤起来,只好开了房门,把门外睡着的两个值夜丫鬟唤醒,让她们把平彤扶到床上躺下,又让人去请大夫来。
      陆玉武就在隔壁,听到动静披衣来看,又见大夫提着药箱上来,还以为是承钰生病了,急得门也忘了敲,进屋见承钰好好地坐在床边,才松了口气。
      大夫看过平彤,说是有些发烧,给她开了些疏散的药。孙立行知道后怕病气过给了外甥女,因此让人把平彤挪到楼底单独养病,另让亦兰替平彤的位置伺候承钰。
      亦兰手脚利落,动作麻利,做事井井有条,少言寡语,总是浅浅一笑让人舒心。早上她来给承钰梳洗,拆了承钰往日一贯梳的花苞髻,给她挽了个惊鹄髻,前簪镶金点翠缠枝菱花,后插玉兰点翠步摇,小脸用脂粉扑得白里透红。
      厢房里的立柜为她备有衣裳,亦兰给她挑了件鹅黄色绣海棠褙子,下系一条胭脂红点赤金长裙。承钰挂心平彤,因此任亦兰为她打扮,等她站到立境前一照时,倒是吓了一跳,这不就是她大表姐孙步玥一贯的风格吗?
      “这髻子梳得真好。”承钰虽然不大习惯,但亦兰的手艺的确精湛。
      亦兰微笑道:“谢表姑娘夸奖,奴婢在府上日日都为大小姐梳头,孰能生巧罢了。”
      一想到前世撞见孙步玥和孙涵做的那档子下流事,承钰心里一阵膈应,但当着亦兰的面卸了妆总是不好,因此她只能暗暗叹口气,下二楼用早饭。
      因为之前三年守孝,承钰一直穿得素净,今日突然惊艳了一回,看得陆玉武眼前一亮,突然想起国公府的大表妹似乎也爱这么打扮,不过那丫头心高气傲,美是美,但总觉得有股冷意,而承钰这么穿却越发像朵明媚的海棠花,为船上的凄风冷雨添了温暖。
      桌上摆了牛乳菱粉香糕,果酱金糕等早点,无一样不是做得美观精细。一个馒头捏成小兔子,红豆点在上面做了眼睛,拿在手里憨态可掬,软软乎乎的,看得承钰都舍不得吃。
      国公府的饮食一向最讲究精致,外祖母口味刁钻,东西做得不好看她是不吃的。承钰忆起前世到别家做客,除了皇宫,也没见过哪家贵族的吃食能有国公府的赏心悦目。
 
      第二十八章
 
      这日江上飘了一整日的雨,风浪颇大,上午承钰和陆玉武下棋到一半,忽然一个浪头,棋盘上的棋子猝不及防间全落了地。承钰因为记挂平彤,本就恹恹的,这下更没了心情。丫鬟撤了棋盘,陆玉武就陪她临窗赏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用过午饭,承钰回屋躺下。船身晃个不停,她迷迷糊糊间睡去,醒来不知何时,屋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小丫鬟趴在桌上睡着了。披衣下床,她踱步到甲板上,倚栏望去,只见漫天乌云,冷雨缠绵,淋淋霪霪下个没完。
      亦兰到厨房端了盅红枣金丝茶,想着承钰醒来时可以喝,回屋却没见着人。推醒熟睡的小丫鬟,她轻声斥道:“浪蹄子,我才离了这么一会儿你就贪瞌睡了,打量你上这船还真是来享福的?姑娘呢?”
      小丫鬟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我怎么知道。腿长在姑娘身上,姑娘要去哪儿,我也管不着啊。”府上的丫鬟一向知道亦兰好说话,因此并不惧她。
      “好生看着这盅茶,要是晃下去砸了,仔细你的皮。”亦兰把茶盅放在桌上,戳了戳小丫鬟的脑袋,自己出门去找承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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