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痕男陪笑道:“这新买来的小丫头实在不大老实,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
“是吗?”鱼郎轻笑,忽地探身一扯,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丁香口中堵着的布条已被取出。
丁香反应极快,口中一得解放,立刻放声大哭道:“五公子,你大慈大悲,救救我,救救这位小妹子吧。”
“莫哭,莫哭。”鱼郎用他特有的带着调笑的调子安慰着,顺着她的话音看向朱弦。
安静地伏在丁香背上的朱弦垂下眼去,忽然觉得有些不敢相认了: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上一次见鱼郎还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怎么再相见就是一副浪荡模样了?倒和长大后的谢冕重叠了许多。
思绪纷纷间,耳边听得少年的声音响起:“这小姑娘怎么了?看着怪可怜见的。”
丁香哭道:“小妹子被他们伤了脑袋,流了好多血。”
鱼郎的目光扫向疤痕男,看似淡淡的不辨情绪,疤痕男却是心中一凛,忙解释道:“小丫头野性难驯,兄弟几个都是粗人,一不留神手重了些。”
鱼郎锁着的眉头没有松开,一声嗤笑声忽地响起,花月容驱马而来,停到鱼郎身边,讥讽道:“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们还真是有脸说。”
疤痕男也不生气,低眉顺眼地道:“月容姑娘骂得是,我们正打算带她去医馆。”
他这样识时务,再挑刺倒显得他们咄咄逼人了。鱼郎垂下眼,拨弄着马鞭上的流苏不语。疤痕男见对方似没有再追究的意思,快刀斩乱麻地道:“五公子,这小丫头的伤耽搁不得,我们先告退了。”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就要离开。
花月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看了看鱼郎的神色,终究没有开口。
眼看一行人就要离开,丁香慌了,正要再出声相求。疤痕男扭头望向她,目中闪过一抹厉色。丁香心中一凛:心知刚刚自己那一声求救已经狠狠得罪了他,待到离了众人的眼睛,不知会怎么惩罚自己。可她此时被几个人看得牢牢的,这个俊俏的小郎君又明显不想插手的模样,根本无计可施。
她心中焦急之极,咬了咬牙,孤注一掷地往地上扑通一跪,也不求鱼郎了,对着花月容连连叩首道:“姑娘,我们跟着他们前去必然死路一条,你就行行好,买下我们吧。”她也算机灵,刚刚察言观色,早看出花月容神色间的不忍,索性换了个人相求。
这下可害苦了朱弦,被她磕头的动作颠得七荤八素。她现在这个重伤的身体本就无力,不过跟着上下了三两次,顿时眼前一黑。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她心中非但不愁,反而一喜: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莫非她总算能脱离这个倒霉的小姑娘,回到现实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朱弦怀着美好的期待渐渐恢复了意识。身上钝钝地疼着,连抬手都觉得酸痛。她睁开眼,眼前是完全陌生的环境。昏暗的光线,干净而简陋的屋顶,陈旧的床帐,以及现出几道细细裂纹的黑漆床柱。她往外看去,屋子不大,空荡荡的只放了一张老旧的圆桌,两张圆凳。挂着灰布帘子的门旁有一扇小窗,窗纸已经破损,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这家徒四壁的样子,不是谢家,也不是谢冕带她去的那个宅子。朱弦的心中骤然起了不好的猜想,努力抬起手看。
仍然是那双小小的手儿,只不过满手的血迹已经被洗干净了,露出了黑乎乎的皮肤和胖胖的指关节。她差点眼前又是一黑:怎么回事,她竟是还在这个倒霉的小姑娘身上?
后脑依旧在一抽一抽地疼痛着,她摸了摸,发现伤势已经被妥善处理过了,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身上也是一股伤药的气味。她不由皱起眉来,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
这次附身到这个小女孩儿身上,她本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以她原来在鱼郎身上的经验,每一次失去意识几乎都能回去,最迟也不会超过一天。可这次昏迷醒来,她竟还在这里!她心里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又安慰自己,也许只是时间未到?要不再等等吧。可内心深处,又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正心烦意乱间,门板“吱呀”一声,丁香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上身穿一件紧身的掐腰蓝布袄,勒得胸口鼓鼓囊囊的,下面配一条桃红色百褶布裙,行动间风姿妖娆,袅袅婷婷。
丁香果然是个美人,而且她显然也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打扮上更是着意突出了自己的优点。只不过,她这会儿打扮成这样是做什么呢?朱弦有些奇怪。
丁香见她睁开了眼,不由喜道:“小妹子,你醒了。饿不饿?我做了点小米粥你尝尝。”见小姑娘还是木愣愣地看向她,一脸茫然的模样,她“唉呀”一声,快步走到朱弦身边道,“你是被吓到了吗?别怕别怕,这里是我家,我不知你是谁家的姑娘,就先把你带回来了。”
丁香的家?朱弦的目光渐渐开始流动,原来丁香住在这样的地方。她昏迷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疤痕男看着就是个不好相与的,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们?
“那些人……”她一开口,才发现喉咙口疼得厉害,声音十分干哑。
丁香递了杯水给她,安慰她道:“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来找我们了。”
她疑惑地看向丁香。
丁香一脸感激地道:“我们是碰到好人了。月容姑娘心善,出银子帮我们打发了那些恶人,又帮你请了大夫疗伤。还帮我在流芳阁找了个厨房里帮忙的活,工钱很高。”
“流芳阁?”朱弦疑惑,流芳阁不是花月容的地盘,出了名的烟花之地吗?虽然花月容没有要求丁香卖身。可对女儿家来说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此前丁香不还嚷着不能去腌臜地方吗,怎么现在看起来这么欢喜的样子?
“嗯。”丁香见小姑娘直愣愣地看向自己身上,不由脸一红,笑道,“这身衣服就是月容姑娘赐给我的,我想着明天就要穿着去帮工了,今天试试看合不合身。”
朱弦不大明白她为什么要脸红,不过,也不关她的事就是。既然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丁香到后来都能搭上谢显,顺利生下一个儿子,以谢冕外室的身份登堂入室,现在必定不会有事。她唯一要担心的只有如何找到方法离开这具身体,回到现实。
唉,真真叫人发愁。
作者有话要说: 念念:我到底穿成了谁???
感谢小天使“美人何处”,“枫叶飘飘”,“未亡人”,“蓝冰”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83章 自己
丁香走过去打开了窗。和暖的春风缓缓吹了进来, 冲淡了屋中伤药的气味。朱弦看过去,发现窗外是一个小小的简陋的院子,院中种着一棵高大的老榆树,几只雀儿栖息在树枝上, 叽叽喳喳地叫着。
小院虽然简陋, 收拾得倒是整整齐齐的。
丁香回过来, 见她一副木呆呆的模样,不由担心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嘀咕道:“难道是被摔傻了?”
朱弦不适地躲开她的手。
丁香不以为意, 扶着她坐了起来,端起清粥舀了一勺要往她口中喂。朱弦头疼, 欲要伸手接过碗勺,却觉手直发软,根本使不出力气。
“还是我来吧。”丁香脆生生地道,一脸后怕, “你受伤太重啦,差一点就……摸到你没气那会儿可把我吓死了。”说着,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道,“今天就让我服侍你一回,不然我这心也不得安。”
朱弦无奈, 又实在没力气,只得僵着一张脸,任她喂食。
偏偏丁香一边喂她, 一张嘴却也不停,感激地对她道:“小妹子,今天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看不惯他们欺负我,挺身而出,我早就被他们抓走了,也就等不到谢公子和月容姑娘搭救。倒是连累你受了伤。”
“不必谢。”朱弦道,心中实在郁闷:这是谁家莽撞的小娘子,年纪小小,也敢学人家打抱不平,这不,打出事来了吧?
丁香关切地问:“却不知小妹子家住哪里,要不要我请人去送个信?”
她怎么知道?朱弦苦笑,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丁香见她神情,吃惊道:“你不记得了?”
朱弦点头。
丁香又问:“那小妹子还记得自己怎么称呼吗?”
朱弦垂下眼没有回答。
丁香愕然:“你连这个也忘了?”脸上现出忧色,“大夫说伤到脑袋可能会有损记忆,果然如此。”她顿了顿,又道,“既然这样,小妹子就先在我家里住下吧,慢慢打听谁家丢了孩子,总能找到的。想来京城中会武的女孩子不会太多。”
会武?朱弦一愣,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久远的记忆一晃而过。她心中一动,捞起自己左臂的袖子,露出肘部一颗浑圆的,黄豆大小的淡青色胎记。
怎么会这样?她震惊地看着熟悉的胎记,只觉世间之事实在不可思议,颤声问丁香道:“你这里有没有铜镜?我,我想看看我自己。”
丁香怔了怔,随即想到女孩子多半爱美,小姑娘脸上也挨了两下,想必要检查自己的容貌可有受损。她见朱弦实在急切,将喂了一半的粥放下,起身去妆台取了一面铜镜过来。
铜镜中,现出一张稚嫩的面容,乌眉如黛,明眸璀璨,原该是个标致的小美人,只可惜鼻青脸肿,皮肤黑而粗糙,还缺了两颗大门牙,和“美”这一字无论如何都搭不上边了。
朱弦悲伤地发现:这个莽撞的,好打抱不平的傻丫头赫然是过去的自己。
她想起来了,八岁那年,正当换牙的她随回京述职的父亲看望祖母,祖母见到她的模样,差点没晕过去:她漂亮可爱的大孙女,不过去了西北一年,就从一个粉团子变成了黑炭头,还是个缺了牙的黑炭头!
祖母下定决心要把她变回淑女,赏了她不少适合小姑娘穿戴的首饰和衣服,银镂水仙花绞丝镯子就是其中之一,她爱它精巧,那一段日子常常戴着。
后来父亲准备离京回凉州,临行之前,携她去西华坊游玩,结果父亲经过一棋铺,见有人对弈,在旁看得入了迷不肯迈步。她在一边等得无聊,瞅着人不注意,就悄悄溜了出来。
经过一条小巷时,听到了男子的怒吼声与年轻女子的苦苦哀求之声。她心中好奇,悄悄过去看了一眼,就看到被堵住中间的布衣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她不知怎的,想起娘亲跟她讲过的行侠仗义的故事,脑袋发热,就冲了进去。
结果这一年来她虽然跟着娘亲学了些三脚猫的武艺,可毕竟年幼,根基不牢。初时仗着身手灵活还能占些上风,时间一久,她力气不足,对方又熟悉了她的武功路数,很快就对方抓住,恶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她的脑袋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背过气去,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的失踪让朱家炸了锅,祖母因此重罚了父亲,又不敢声张,悄悄让人寻她,却始终没有一点音信。后来,还是她自己主动找回家的,身上的衣服首饰却全都换了一遍。家人问她失踪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回到凉州后,娘亲因这事和父亲生了好大的气,后怕之余,本来不愿传给她的内功修行心法也破例传给了她。她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难道说,她要寻回朱家去,等八岁的自己回来了,现在的自己才能离开?可她现在这个模样回去,怕不是要把祖母和父亲吓坏吧。而且,如果八岁的自己一直不回来,难道她要一直在这个身体里呆下去,那现实中的她该怎么办?
她咬着唇,踌躇难决:或者还是等伤养得稍微好一些,不那么吓人时再回去?扮演八岁时的自己,她应该能胜任吧?
*
春日暖暖,微风徐徐,正是怡人之时。
小而破旧的院子中,院门紧闭,静寂无声。院中的老槐树枝叶沙沙,摇碎一地光影。朱弦愁眉苦脸地倚着树干抱膝而坐,忧心忡忡。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伤势一天天好转起来,已能顺利地下地行走,却始终困在八岁的身体中,没有回去。
她不由有些慌神:她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难道她竟回不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脖颈上的一根红线,顺着红线拉出挂在其上的一枚玉坠,放在手中轻轻摩挲。玉坠是她梳洗的时候发现的,呈水滴形状,一道长长的裂纹爬在玉坠上,裂纹中隐隐透出血色,显得异常诡异。
和谢冕的那枚玉坠一模一样!
为什么自己身上也会有,还是就是谢冕的那枚?她竟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过这样一枚玉坠!
不对,她脸色微变,忽然想起,她小时候曾经有过一枚玉坠的。也是在她八岁刚回京城的时候,祖母带她去南郊的大慈恩寺祈福,巧遇大慈恩寺的高僧洞慈法师。洞慈法师见她活泼可爱,赠了一枚玉坠给她,说可保平安。后来那玉坠也在她失踪后不见了,那玉坠究竟长什么样?她拼命回想着,只隐约记得那玉坠晶莹剔透,通体无瑕,绝没有血色的裂纹在上面。
可她现在身上的玉坠却变成了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此时再想起洞慈法师当初意味深长的笑容,朱弦不由心中一动:莫非洞慈法师知道玉坠的秘密?那她是不是该去一趟大慈恩寺?
她望了望四周的院墙,简陋的屋子不由犯了难。大慈恩寺她自然是去过的,但那时是作为朱家的小姐,出入有车马,行动有仆妇。可这会儿她年幼力弱,还受着伤,总不能自己一个人穿过大半个京城走过去吧?
她叹了口气,只有等在流芳阁做活的丁香回来再说了。不得不说,丁香虽然有种种毛病,对这个“恩人”倒真是不错。不管是吃的用的玩的,总能想到她。
唯一不好的,每天都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回来则越来越晚,她要是没睡,还要揪住她滔滔不绝地告诉她谢公子今天有多温柔俊美,月容姑娘又得了他什么彩头,谢公子今天对她笑了笑……整个一怀春少女的状态。
被迫当听众的朱弦后知后觉地听出不对味来了,不由愕然:鱼郎看上去还是个半大少年,难道丁香竟这会儿就对他动心了?也太不挑了吧。她心中不由有些怪怪的,毕竟被觊觎的是她未来的夫君,又是她从小看大的孩子,真不知道该气恼还是骄傲他的招风惹草。
日头渐高,明亮的阳光透过老树的枝叶间隙落下,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耀目生辉。朱弦坐得有些脚麻了,站起来活动了两下。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她看了看日头,不由有些惊讶:丁香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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