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涂明丽显然也看到了球,正做出相同的举动。
两人目的一致,方向一致,动作几乎也一致,都是伏低了身子,伸长了胳膊,就连指尖都绷紧了,试图将球杆再往前伸一点。
球场很大,可架不住马匹跑的飞快,数丈距离似乎可以忽略不计,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飞快地缩短,不过眨眼功夫就已经能看清对方袍子上的花纹。
看台上再一次迸发出激烈的喊声,球场上也有许多人在喊,有杜瑕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喊得最大声的就是庞秀玉:“当心呀!”
怕吗?
老实说,杜瑕他娘的都要怕死了!
这是她第一次跟除了牧清寒之外的人打马球,也是第一次正式打比赛,可天杀的怎么就这么大的阵仗,队伍里竟然有两位公主看台上还有几名皇子!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半个世纪,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涌现出无数画面,纷纷扬扬。
她仿佛觉得自己的血液在燃烧,心脏跳的飞快似乎随时都能冲破胸腔蹦出来。
她突然就想起来牧清寒说过的那句话。
“打马球要的就是勇气,要给对手看到你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把球抢到手的勇气。”
事后杜瑕都想不明白,就在这一瞬间,她竟然还有心思抬头去看涂明丽的表情,竟然还发疯似的冲对方笑了笑。
我能够得到!
此刻杜瑕脑海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看台上排山倒海一般的喊声没有了,场中队友和对手的叫声没有了,与比赛有关的丝丝缕缕的厉害纠葛……统统都没有了。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听到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杜瑕跟涂明丽之间只剩下不足半个马身,而那颗球就在她们之间的地面上安静的躺着。
涂明丽脸上温柔的笑意终于消失了,她看着对面速度丝毫不减,甚至还发疯一样又抬手抽了一鞭子的杜瑕,眼底本能地涌出恐惧。
这情况实在是危险极了,看台上的喊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场中,也许是在等待下一刻双方人仰马翻的场景。
杜文要疯了,或许已经疯了。
他死死抓住牧清寒的胳膊,掌心的冷汗几乎像下雨一样,嘴巴大张,眼睛圆睁,面容惨白,如同一道死不瞑目的冤魂。
然而杜瑕就是有种感觉,一种莫名得感觉,她能抢到这颗球。
于是她头也不抬的冲庞秀玉那边喊了一声:“跑!”
然后用力拉扯缰绳,在与已经提前一刻调整行进方向的图名利擦肩而过的瞬间,猛地弯腰,将球狠狠打了出去。
球飞出去了,朝着在听她喊的那一瞬间就往对方球门方向飞奔而去的庞秀玉手中飞去。
杜瑕只来得及匆匆一瞥,甚至没有充分的时间,确定庞秀玉到底接没接到,就不得不重新收回注意力,开始将全身精力放到拯救自己身上。
托刚才拼命抢球的福,此刻她的身体重心严重倾斜,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一侧的马腹上,摇摇欲坠。
头脑中一片空白的杜瑕在颠簸的马上尝试了几次,想把自己重新放回马鞍,然而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她倾斜的越来越厉害,似乎已经无力回天。
汗水将杜瑕身上的骑装湿透,有因为在炎热天气下剧烈运动出的热汗,也有因为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对于坠马可能发生的种种可怕猜测而惊出的冷汗。
没有时间犹豫了,如果再这么拖延下去,她的一条腿很可能被搅在脚蹬里,然后是必备狂奔中的马儿拖着到处乱跑,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杜瑕不再犹豫,立即打马朝人无人的外围跑去,同时竭尽所能,放慢速度,然后抢在失去对自己的身体的控制之前,向后扑着跳下了马。
因为马速已经大大减缓,杜瑕跳马之前也几乎将大半个身体放到距离地面很近的位置,跳下去之后又护住要害,很有技巧地就地一滚,然后便在震耳欲聋的惊呼和欢呼声中安然无恙地站了起来。
除了有点钝痛和翻滚过后的头昏之外,一切都还好。
杜瑕随手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努力伸长脖子往球门方向看,然后就看见满脸喜色,欢呼着朝自己冲来的庞秀玉。
很好,看来方才的欢呼声是给自己队里进球的,而惊呼声是给自己跳马的。
不等马儿停稳,庞秀玉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然后拉着杜瑕左看右看,确定她确实没事,之后才长出一口气,又用力的抱了她一下后笑道:“刚才可真险啊,你胆子可真大,我都吓坏啦。”
顿了下又道:“不过也幸亏你的传球,这一局咱们队赢定了!”
比赛时间已经过半,红队领先两球,绿队一球未进,结果已经注定。
杜瑕此刻浑身的血都是热的,还正激动着,一颗心也噗通噗通直跳,既为刚才举动的大胆儿后怕,又为自己堪称精彩的球场首秀兴奋不已。
九公主也笑着跑了过来,手中还牵着杜瑕跑出去的马。
把缰绳亲自交到杜瑕手中后,九公主又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你也文文静静的,怎的这般大胆。你也算文武双全了,又会做画本儿,胆子这样大,马术球技都这样好。”
一说到文武双全,杜瑕瞬间想起了牧清寒,登时回神。
她几乎都忘记了,貌似自己的丈夫和兄长都在看台上看来着……
杜瑕紧张的吞了吞口水,本能的扭着脑袋在看台上寻找熟悉的面庞。
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感应分明的有那样多的人,可她还是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人。
卢昭、郭游等人正发疯似的,冲自己挥手,猛烈地拍着巴掌,激动的脸庞都涨红了,那样子活脱脱的比他们自己进球都亢奋。
而旁边的杜文正一屁股坐回到凳子上,马面煞白一手拍打胸口,一手不住地擦拭额头,显然被吓得不轻。
也许是过度的惊吓,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妹妹正看向自己这边。
然后,杜瑕就跟牧清寒对视了。
她忽然就有点后知后觉的害怕,怕他生气。
牧清寒确实是有点生气的,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是妻子第一次正式上场比赛,对一个新手来说,这样大型正式有激烈的比赛无疑有些难以承受。
她怎么敢这样大胆!
可比起生气,他更多的还是担心。
万一受伤怎么办?或许还会有更加严重的情况发生。
然而当对方那满含着忐忑,期待甚至隐隐有点渴望称赞的目光望过来时,牧清寒心中所有一切的负面情绪就都烟消云散了。
他情绪复杂得长长的叹了口气,冲杜瑕拍了拍手,示意她做的很好,然后又做了个“注意安全”的口型。
罢了,既然注定无法中止,那就给予鼓励,帮她做的更好。
看到他们互动的洪清也重重的叹了口气,颇为感慨的说道:“你们也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人还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庞秀玉和杜瑕的活跃在前,红队众人也被这气氛感染,努力活跃起来,表现的比一开始好了不知多少倍,第一局很快以二比零结束,红队率先拿下一分。
一共三局,每局之间都有一小段休息时间,既是叫队员们喘口气,也是给看管球场的下人们收拾整理的空档。
杜瑕等人的随从也都在休息室外头候着,而在看到于猛的瞬间,杜瑕的心思却又活跃起来。
她冲于猛招招手,小声问道:“你知不知道外头开了赌局?”
于猛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破天荒的机灵起来,问道:“夫人是要下注?”
杜瑕嘿嘿一笑,点头,道:“你这就出去,就压九公主的队赢!”
说着,她就将自己的钱袋整个儿丢了过去。
哼,命都要豁出去了,还不许给自己赚点零花销么?
第二局很快开始,也不知七公主说了什么动员的话,绿队也开始拼命,红队打的有点辛苦。
可因为上一场杜瑕玩儿命的表现,绿队众人似乎都认定她是个玩球不要命的彪子,无人敢于之正面应对,所到之处人人避散,简直无与伦比!
杜瑕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觉得大家可能对自己产生了一点美好的误会,这么下去的话,会不会影响到自己指尖舞先生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光辉形象呀?
正胡思乱想间,杜瑕眼尖的发现涂明丽从不远处经过,本能的催马上前,哪知听到动静的涂明丽只往这边看了一眼,一见是她便脸色大变,如惊弓之鸟一般调转马头跑走了。
再次被孤零零丢在场中的杜瑕:“……”
你们倒是派个人出来守我呀?!
显然七公主也被这种诡异的情况气到了,奈何叫谁谁跑,整个绿队的人仿佛都在一瞬间患上了耳聋症,气急败坏的她甚至想亲自上阵,然而却被也豁出去的九公主拦下,两人在场中僵持不下,不像打球,倒像是斗气了。
毕竟是突然被拖来打球的,诸位参赛成员显然更加爱惜自己的生命,于是杜瑕越发畅通无阻。
庞秀玉大喜,再次大显神威,一通横冲直撞,真的吓的两个姑娘花容失色,先后从马上摔下去之后,径直抢了球,跟杜瑕两人交叉前行,相互传了两个来回之后,进了!
两人忍不住在马背上用力拥抱了一下,然后欢呼出声,引来红队诸人纷纷附和。
反观绿队,当真面如死灰,七公主气得眼睛都红了。
接下来的场面简直一边倒的一塌糊涂:绿队明显已经被杜瑕、庞秀玉这一对异军突起的崭新组合吓破了胆,一看是她们两个拿球先就怯了,宁肯落在后面遛马,也不肯上前阻拦。
而苏秀、雷婷、何葭等人也不是一无建树,三人非常令人感动的放弃了个人得分机会,极度团结且用心险恶的将球往杜瑕和庞秀玉手中送,或是干脆缠着自己的对手,然后神情愉快的看两个对手千里走单骑……
七公主到底不是凡品,在此全线大溃败,人心涣散之际竟还能努力抗击,硬生生冲破九公主和何葭的双人防守,自己冲了整个球场,扳回一分。
然而于事无补。
三局两胜,根本不用到第三局,因为成功拿下前两局的红队已然锁定局势,第二局结束的锣声响起之时,九公主带头欢呼出声,七公主黑着脸扭头就走,好歹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恶狠狠的摔了球杆。
再然后,杜瑕突然就发现自己得了个新诨号:与庞秀玉合称马球场上的“拼命二娘”……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表示,不听话就得念叨牧清寒表示:看媳妇儿打球,比我自己下场还害怕……
第七十三章
自从六月二十八马球大战结束之后, 杜霞名声大噪,伴随着指尖舞先生尚未散去的余热,她终于再次成为了开封上层人民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
好些原本持观望态度或者已经蠢蠢欲动的文臣家眷毅然决然地收回了已经递出的橄榄枝, 原因自不必说, 那日她玩儿球如同玩儿命一般的疯狂举动,显然深深震撼了不止球场对手那么几个人,愿意主动递上帖子的文官家眷以肉眼看见的速度锐减。
然而与此相对应的, 更多武官系统的家庭向她表达了真挚诚的问候, 各种帖子蜂拥而至,杜瑕欣然前往。
许多年轻男女几乎将她视为偶像,马球偶像, 每一次她出现,大家都会非常热情,热切地向她请教马球技巧或是拉着一同切磋。
杜瑕受宠若惊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得意非常, 然而却还是无比真诚的说出了,自己其实只是一个马球初学者的事实。
不过很显然,这并没改变什么, 大家对她的喜爱和推崇有增无减。
“刚开始打就打的这般好, 你真是天资非凡。”
“莫要哄我,我那日观你在马上飒爽英姿,沉醉不已, 还猜测你必然于此道浸染多年。”
“二娘,不必过谦,就凭你这天生的一股狠劲儿, 再过几年必定可成为马球大家。”
对,就是二娘。
现在“拼命二娘”已经与指尖舞先生的名声并驾齐驱,甚至隐隐有超过之意。
又因二娘更加平实可亲,大家更愿意这样称呼她,而不是叫指尖舞先生。
嗯,庞秀玉就是大娘……
庞秀玉非但没有对这个称呼有丝毫不满,甚至几乎将杜瑕引为知己,现在差不多日日都来,导致很多时候卢昭卢大人每日下班之后都要先来牧家领老婆。
也就是从这次马球比赛之后,杜瑕和庞秀玉才算是真的交了心。
时间久了,杜瑕就发现庞秀玉这个人真的值得交往。说的好听点,她是性格爽直一根筋,说的不好听点就是有点儿死脑筋,但却也有一个最大最让人喜爱的优点:尊重别人。
因为成长环境、成长方式和个人经历的不同,其实她跟杜瑕对很多事情都有非常不同的认识和理解,也时常进行辩论,但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翻过脸。
比如说庞秀玉对于周边敌国的态度非常直接,且简单粗暴,那就是一个字:打。完全没有什么迂回或是曲线救国的想法。
不听话不要紧,打打就好了,一顿不行就两顿,直到把他们打垮,便是想反也反不起来了。
可杜瑕的想法却跟杜文和牧清寒等人比较接近,那就是需要综合考虑、全面分析,从长计议,务求一击必中。
于是两个人便时常会面临分歧。
庞秀玉性格虽然急躁,脾气也有点爆,但却不会一味地否认别人或是强迫别人认同自己的看法。她会很认真的听,听完之后再很认真的告诉你,她听不懂。或者听懂了也不认同,但她隐约觉得有点道理,然后继续坚持自己的见解。
就这么在打闹玩乐和谈正事之间,两人的感情飞速进步,然后有一天庞秀玉就非常水到渠成的提出:“好妹子,我着实爱你为人,难得你也不嫌弃我粗鄙,不如我们索性结成异性姐妹,自此相互扶持,荣辱与共,你意下如何?”
杜瑕一怔,旋即大笑,也觉得豪气丛生,点头应下:“好!正合我意。”
两人都是率性而为,既已决定了。也不必再开什么黄历挑选良辰吉日,当即摆下香案,点了香,对着天地拜了几拜,自此姐妹相称。
等卢昭和牧清寒相携归来,就见仆从匆匆来报,说两位夫人下晌结拜后兴致高昂,已经在后院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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