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夫人听了又笑出声,指着她道:“你也是个不客气的,竟开口就要东西,传出去人家当你什么破落户呢,只管讹人!”
“嗨,我当是什么事儿,”杜瑕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也是我今年脑子不大够使,光觉得那几个款式都不大适合我,却没想到还有你这个才女美人儿,可不是正适合你穿?这不值什么,我这就打发人去,保管不出三天,你就穿上了。”
人都说一孕傻三年,她虽不至于,可也明显能感觉精力不济,许多原本该考虑到的细枝末节常常就忘记了,而身边的丫头又不可能替她做这些……好在大部分都是真朋友,并不见怪。
自从打开市场之后,轻袄系列产品的买卖就成了牧家商铺冬季的一个大进项,每年都会推出新款式。偶尔杜瑕自己兴致来了,也会亲自操刀设计几款,都十分好卖,一经问世便迅速风靡整个开封城,然后慢慢朝各地推广。
因为今年雪下的既早且大,轻袄销售越发火爆,许多赶时髦的人家都早早过去询问,更有甚者干脆派出下人日夜蹲守,生怕错过第一期,给人看轻了去……
洪清的官职不显,肖云本人也不是那种特别爱争抢的性子,又没有恁多银子去高价竞标,也不愿意因为几件衣裳就到处求人,因此排了大半个月,竟还没排上!
也是真的脑子跟不上趟儿了,今年的人情往来杜瑕尤其感觉吃力,那些送惯了的人家还罢了,不过按着旧例添减一二就是,其余的竟很有些费劲。她只想着肖易生夫妻二人刚从南边回来,一时半会儿未必能适应得了京城酷寒,这才带了包括轻袄、手套、被子在内的羽绒三件套,竟没叫人注意下旁人。
三人说笑一回,元夫人就吩咐下人去准备午饭,又对杜瑕笑道:“可巧儿老爷也去拜访他师兄,今儿不在家,咱们娘儿仨也不必顾忌,只敞开耍乐便是。”
杜瑕就说好,又有丫头凑趣儿,三人行了令,果然十分尽兴。
她们三个在这头吃喝,肖易生却也在与何厉对坐浅酌。
师兄弟二人久不相见,再见面一个老了,一个憔悴,一时间也有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之感,很有些凄凉,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只觉得有满腹的话要说,突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肖易生呷了一口酒,品着久违的京味儿,缓缓道:“素日我只说你胆大包天,也只你必然不往心里去,如今怎样,把天捅破的滋味儿可好?”
何厉笑了几声,摇头晃脑的嚼着两颗蚕豆,道:“滋味儿是不错,也正因为捅破了天,才见识了许多旁人无缘得见的风景,寻常人哪里能又这般机遇?”
“见识的多,摔得也疼,万望我什么时候别看你粉身碎骨就好。”肖易生接道,语气显然不大赞同。
“嘿嘿,”何厉不甘示弱,很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盯着他的眼睛问道:“粉身碎骨固然可惜,可若只是明哲保身,缩头缩尾,又有什么趣儿!”
肖易生摇头,叹道:“这么些年了,你还是非黑即白的,殊不知世间之事哪里能这样简单。难不成朝堂众人也都非要如你这般,凡是必要撞个头破血流?”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何厉有些费劲的站起来,本来腿脚尚未复原,这会儿又喝了些酒,略略上头,踉跄几下险些摔倒,肖易生忙抢上一步上前搀扶,却被他推开,摇头道:“我还成。”
肖易生知道这个师兄最是倔强,必然不愿意于人前示弱,便在心里叹了一声,松开手,也就由他去了。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何厉歪歪斜斜的站在堂下,满口酒气,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一字一顿道:“生又何欢死亦何惧,谁还能真万万岁不成?人生百年,到头来也不过白驹过隙,我要的便是无愧于心,随心所欲!”
他的声音回荡在四壁,肖易生看了他许久,终究还是长叹一声。
他们师兄弟二人早些年就知道彼此对许多事情的看法和想法都不同,但因为总体目标还是类似的,这才殊途同归,因此也不必非闹着在这些细节上掰扯。
肖易生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看着自家师兄放浪形骸的发了一顿酒疯,然后干脆利落的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之后从容不迫的整理衣袍,对外头喊道:“来人呐,你家老爷吃多了酒醉倒了,且将他扶下去休息。”
外头飞快的进来两个小厮,看见自家老爷正四仰八叉的扑在地上胡言乱语后,诡异的沉默了,然后齐齐抬头,望向泰然自若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出手意思的肖易生。
肖易生十分镇定自若的说道:“本官刚从外头回来,今儿身子还有些乏,实在搀不动。”
两个小厮恍然大悟,连忙上前将烂醉如泥的何厉抬出去,外头候着的管家也进来问道:“那肖老爷您?要去休息么?”
“不必费心,”肖易生毫不见外的摆摆手,抖了抖袖子后一甩袍角坐回去,道:“方才只陪着你家老爷发疯,我还没吃饱,这个白果醉鸡不错,签兔却与外头滋味儿不同,也来些。对了,还要一碗饭。”
早些年他们师兄弟两个没成亲时也总是串门儿,彼此家的老仆人都对对方十分熟悉,也明白二人亲密非常,此时见他这般,老管家反倒是高兴的多些。
老管家呵呵笑了几声,十分慈祥,又对肖易生竖了竖大拇指,道:“果真内行,醉鸡就不说了,小老儿也不大清楚,只那个签兔,却是新法儿,您只管慢慢吃喝,晚了便留下罢。老爷这些日子也没人说话,怪叫人心疼的。”
肖易生略一沉默,点点头,道:“也罢,左右我要三日后才进宫述职,后头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得派,且有的住呢。”
“多住些日子才好,多住些日子才好!”老管家越发笑的成了一朵风中绽放的大菊花,笑眯眯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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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肖云又来探望何葭,几人不免又凑在一处说笑,正乐呢,杜瑕突然就觉得肚子剧烈疼痛起来,脸唰的就白了。
肖云见她情况不对,也吓坏了,连忙问怎么了。
可这会儿杜瑕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同时也觉得腿间有液体蜿蜒而下。
到底还是何葭懂得多些,立即朝外喊道:“来人呐,小雀,你们夫人要生了!”
因杜瑕生产在即,这次回娘家也是带着稳婆和专精妇科的大夫的,一应事务也都常备着,因此虽然来得突然,可众人并不慌乱。
更兼王氏自己就是生过两个孩儿的,闻言立即稳住了,有条不紊的吩咐起来,这个去烧热水,那个去准备参茶、鸡汤的。
原本众人还有些怕,可一看老太太这样冷静沉着,也都找到主心骨,立即顺顺利利的运转起来。
肖云倒是想跟着去瞧瞧,可是又有些放心不下何葭,正迟疑间,就听何葭急道:“我又能如何?这么躺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且去替我瞧瞧,我这心里怕得很!”
肖云一听,这才忙不迭的去了。
她们两个都是成亲几年可始终没有孩子的,家里不免也要催促,对这些事情也懂的,知道女人生孩子十分危险,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危及生命。而杜瑕又是他们这群人中头一个生的,自然跟着惴惴不安。
肖云素来柔弱,这会儿心里也慌,没头苍蝇似的过去,一张嘴也是有些抖。
王氏看着好笑,叫她当丫头带她去一旁厢房坐着,又劝道:“傻孩子,莫慌,你姐姐身子骨好得很,十分健壮,素日里保养得也好,定然无妨。再者生孩子这种事情说不准的,有的几个时辰呢,哪里能叫你这么傻等?”
肖云模模糊糊的被送到厢房里,坐下之后又弹坐起来,想出去看情况又怕给人添乱,只好扒着门框,伸长了脖子眺望,然后又开始求神拜佛、念经,十分虔诚。
杜瑕也真是保养得好,家庭环境又干净,不过挣扎了两个多时辰,就顺顺当当生下来一个小子,什么毛病没遇上。王氏亲自带人看了,喜得见牙不见眼,又亲自看着稳婆称了,扭头对同样满脸喜色的杜河道:“瞧见没?多好的胖小子,足足七斤半呢!”
杜河连声说好,喜得直搓手,想去摸摸孩子,却又怕自己皮肤粗糙戳痛了,只是依旧十分难耐,眼珠不错的看着。
杜瑕只强撑着看了几眼就睡了,王氏便打发奶娘喂了奶,又赏了阖府上下月钱,格外恩威并施的敲打了奶娘和伺候女儿的丫头婆子们,这才罢了。
老两口又张罗着去门口挂弓箭,表示家里有了男孩儿,又打发人去各家报喜,忙的不可开交。
肖云也松了口气,颠三倒四的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也小心翼翼的问王氏自己能不能看一眼。
王氏刚得了白胖的外孙,正巴不得朝满天下的炫耀,如何不肯?便痛快点头,不过也是嘱咐了几样要注意的,才叫她进去了。
跟着肖云的奶嬷嬷就小声道:“难得这家的老太太这般好说话,姑娘也趁机多瞧几眼,正好是个小子,说不准家去后姑娘也就有了呢。”
肖云净了手,又在暖炉边烘了一回才往里走,听了这话不禁有些羞涩,不过还是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她外子洪清的年纪可还要比牧清寒大几岁呢,如今人家已经有儿子了,她的肚子却还没得动静,莫说洪家的老太太着急,就是她娘元夫人偶然也会问两回呢,心中如何不急?
到底是刚出生的宝贝,也就是杜家不大讲究这些个才叫她这个外人当天就瞧了,肖云十分领情,也不大敢凑近了狠看,只远远瞅了一眼,就见那小小婴孩虽难免有些皱巴巴的,可瞧着五官十分端正,鼻梁高挺,睫毛甚长,想必日后张开了必然是个俊朗非凡的儿郎,心下更是渴望。
便是肖云的奶嬷嬷瞧了,也暗自点头,觉得这孩子长得实在是好。
不过也难怪,那位杜夫人和牧大人容貌本也甚是出色,两人诞育的孩儿自然丑不到哪儿去。
这一二年间,牧清寒好歹也是入了圣人眼的红人,这会儿他虽然出征在外,可到底是后继有人这等大事,谁也不敢怠慢了。
消息刚一传开,就已经陆陆续续有人送了礼过来。
有正经庆贺添丁的,也有借机巴结奉承的,送的礼竟十分之厚,可偏偏又叫杜家人不好推辞。
对这类事情,王氏不敢含糊,只好去问女儿。
杜瑕是正经顺产,底子又好,不过三两天功夫已经很精神,听了这个倒不头痛,只是沉吟片刻,道:“这么着,娘叫人把礼单拿来与我瞧瞧,若是说的过的,那家也不差这些的,收了便是,回头咱们不过在年礼上加厚两分,也就不欠人情了。若是太招摇的,只管捡着里头几样差不多的留下,其余的直接退回去即可,也不必担心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娘不知道,这几年上头闹得越发了不得,咱们也得多留心,省的有心人在这上头做文章,没得叫人恶心。”
王氏听了,越发谨慎,竟亲自抓起这事来,果然都照着女儿的意思办了。
杜瑕交好的人也不少,同龄人中却是头几个有儿子的,旁人听了不免心热,竟也有人十分耐不住,想借着探望的由头沾沾喜气。杜瑕却不是那等唯唯诺诺,不敢拒绝的人,除了几个真要好的,便是九公主纡尊降贵的派人上门,也没见。
如今三皇子等人斗的越发你死我活,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出大事,她宁肯这会儿开罪一把九公主,也不愿被拖下水。
冬日里生孩子最大的好处是坐月子不受罪!
不能洗澡不能洗头不能出门什么的,假如是在夏天,想想就觉得浑身发毛。
虽然没能亲眼见证儿子的出生,可牧清寒临走前已经起好了名字,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叫牧杺【xin】。
杺,良木也,寓意美好,牧清寒也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不管面对何种境况都能够保持本心,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
大名牧清寒起,乳名就是杜瑕自己起的,因为牧杺出生时就胎发浓密,远远看去脑袋毛茸茸一团,甚是可爱,她便直接叫毛毛了。
杜文对这个外甥十分喜爱,每日必要看的,又说杜瑕起的乳名不错。
“毛毛,茁壮茂盛之意,甚好,甚好!”
肖易生与何厉也来抽空看了一回,对杜文这种爱不释手的模样十分取笑,道:“有这个空倒是自己生去,也不是你的。”
杜文不以为意道:“外甥肖舅!又是个男孩儿,便更像了,我娘也说这几日毛毛张开了,同我小时候当真像的紧。”
何厉听后抚掌大笑,道:“这话可别给慎行那小子听了,不然定然要毛了。”
还有牧清辉之长子牧植,先前一直在书院里读书,这会儿听说自己有了小堂弟,喜得什么似的,再也待不住,只要能完成功课,总要趁书院傍晚那一个时辰的空档跑回来瞧瞧,回去就喜滋滋的同人炫耀毛毛是多么的可爱。
因他的叔父是四品大员牧清寒,此番出征副将,父亲也是全国有名豪商巨贾,众人本就不敢轻视与他;况且牧植自己也是为人豪爽,出手大方,因此在书院中人缘不错,说了几回之后再来,竟也带了几样同窗给的礼物。
杜瑕知道后也十分感叹,心道这年头的孩子也是一个个的成精了,又或者是家中长辈是经世的人精。
诚然这里头应该有他们自己想送的,可必然也有家人听说消息后做主送的,不然单纯靠还在读书的学生,对象也只是同窗的侄儿,出手未必能这般大方。
牧清辉和商氏来的速度之快超乎所有人预料,他们到的那日,杜瑕坐月子才刚坐到第二十二日!
且不说牧植是多么喜出望外,杜瑕与王氏等人也都惊呆了,开始外头人通传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哩!
冬日风大,道路难行,从开封到济南顺顺利利的,中间没有任何停顿也得十二三日,再加上杜家派出去报信儿等人,这一个来回便得小一个月。
这出生的到底算是他们姓牧的,日后也是要记在他们牧家族谱上,牧清辉自然容光焕发,俨然将之前兄弟二人的不痛快都忘记了,与杜河十分寒暄,又送了一大车好礼,把杜河这个老实人唬的不行,万分推辞。
牧清辉却不以为意,还顺便夸了去报信儿的王能,道:“……也是神速了,我且算了一下,到我家竟只花了不到八日,想来真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我瞧见他是也吃了一大惊,真是风尘仆仆,满面尘土,我便做主重奖了他。”
杜河听了也颇为动容,叫过王能来一看,果然消瘦得很了,嘴唇上下也都爆了几层皮,须发蓬乱,眼眶深陷,远远不经意看一眼还以为是哪里的乞丐呢!
两人又当众褒奖王能一回,只把他夸得满面潮红,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越发决心要用心干活回报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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