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唐冽和金仲,两人家里虽然都是文臣出身,可他们两个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手无缚鸡之力,也会骑马射箭,唐冽甚至还会舞剑,只是天资平平,不大娴熟罢了。
其实想也是,君子六艺中本来就包括这些,若不都学习一二,哪里称得上是全才?便是日后大家凑在一起玩耍,也少了许多乐趣。
因卢昭和金仲老家都在外地,不能回去过年,牧清寒和杜文便捷力邀请他们去自家。
原本唐冽也想来凑趣,只是他家就在本地,而且唐芽位高权重,临近年底事情更多,说不的他也要留在家中帮忙。
今日是本年最后一天上学,打从明儿起便是连续十天的假期,下学后四人一同来杜家玩耍。
四个人都是骑马过来的,尤其杜文这匹马也是前几个月跟妹妹杜瑕的座驾一块儿买来的,正是爱不释手的时候,就亲自牵着去马厩,结果一眼就瞧见家中多了一匹陌生的五花马儿。
如今他也是有马的人了,自然也要学习相马之术,如今虽然还不大纯熟,可见它躯体魁梧,毛发油亮,四肢修长有力,年岁尚幼却精神头十足,一双大眼十分清透灵动,显然颇有灵性,便知此马必非凡品。
旁人到罢了,牧清寒和卢昭却是爱马如命的,见猎心喜,就忍不住想上前摸一摸。
哪知还没等他们上前,那马儿就先打了个响鼻,又甩了甩大脑袋,不住的刨着蹄子表示抗拒。一头鬃毛呼啦啦炸开,如波浪般翻滚,越发惹人喜爱,叫人移不开眼睛。
众人笑着退回去,纷纷称赞:“果然好马,颇有气性,不知道是谁家的。”
边上过来伺候的王能闻言看了杜文一眼,笑道:“可不就是少奶奶家的,这会正在院里跟姑娘说话呢。”
何葭与杜文定亲的事情早已传遍了,一众好友自然也门儿清,听了这话纷纷哄笑出声,又冲杜文挤眉弄眼。
毫无准备的杜文真是被打的措手不及,一时难得有些局促,面上微微发红。
卢昭是四人中唯一一个早已成亲的,对这方面的事情自然最放得开,当即笑道:“你二人早已有婚约在前,是正经过了明路的未婚夫妻,大男人家家的害什么臊!只是我们今儿却来的不巧了。”
金仲也笑着点头,出声附和道:“不若咱们眼下且散了,改日再聚。”
“哎,你们这就是迂腐了,”牧清寒笑道,“便是今儿不见,难不成日后就不见了?左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却躲什么!”
说罢又对卢昭道:“相逢不如偶遇,不如你把嫂夫人也请来,大家正经见个面,免得日后相逢不相识,反而叫人笑话。”
卢昭本就不是死板之人,武人也没那么多规矩。况且牧清寒说的确实有道理,他们这些男人相互交好,往后家中女眷自然也会频繁往来,这会儿来做客也不算什么,当下就麻利的叫跟着的人回去请了。
牧清寒这么一调停,果然妥当,就是杜文也觉得自在许多,不由得冲他投以感激的目光。
果然是好兄弟,当真靠的住。
只是这么一来,他们三个爽快了,到把一个金仲空的慌。
他叹了口气,有些不自在地说道:“这么瞧着,倒只有我一个孤家寡人。”
若他在后世,想必立即就会联想起一个高频词汇:单身狗!
杜文就笑了,说:“这有什么?她们吃她们的,咱们聊咱们的,又有何妨?再者几位妹妹嫂嫂俱都不俗,难不成还怕冷落了你?”
说的金仲也笑了。
杜文就打发人去后厨传话,说今日有客来访,要一桌好饭。
又额外嘱咐:“卢大哥乃蜀人,无辣不欢,必定要有那血旺。金兄口味清淡,必要清清爽爽的,其余的都看着办吧。”
卢昭和金仲见他安排的面面俱到,将他们的喜好需求尽数考虑到了,均觉十分熨帖。
一时四人进去,见里面何葭果然正在同杜瑕说话。
因卢昭和金仲今日都是头一次来,杜文介绍过后相互见礼。
卢昭抱拳爽朗一笑,道:“见过两位弟妹,今儿说不得要饶你们的好饭了。”
他虽是蜀人,可因从小就学习官话,在开封呆了几年后越发炉火纯青,开口已是毫无破绽。
听了这话,杜瑕正觉哪里不大自在,却见何葭已经上下打量他几轮,似笑非笑,径直开口道:“你这人讲话当真有趣,我等虽已订亲,可究竟没拜堂。再者,我和杜姐姐难不成有人姓弟名妹?还是没有姓名的,倒叫你这么说。”
她这一开口,杜瑕瞬间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觉得不大自在了,就是称呼。
弟妹,弟妹,弟弟的妻子,总有点儿附属的意思。
杜瑕单身惯了,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完全独立的人,加上就如何葭所言,他们可还没成亲呢,没适应这种身份上的转换不说,也觉得眼下就被如此称呼,不免有些被轻视了。
第六十三章
卢昭并非那种听不进别人话的人, 愣了下之后便重新抱拳,郑重道:“是愚兄莽撞了, 我原是个粗人,杜家妹子、何家妹子原谅则个!”
两个姑娘原不曾想他竟然这样好说话,说改就改了,没有一丝不情愿,当即对他好感大增, 双双行礼道:“不敢, 原是我等任性, 倒叫大哥见笑了。”
众人这才落座, 说着闲话。
聊了一会儿之后, 卢昭与金仲见两个姑娘虽是女流, 可见识实在不凡,不是寻常闺阁弱质, 话题也就渐渐转移到了当今政策和朝堂局势, 以及边关险境上去。
杜瑕与何葭一个心智成熟, 一个长期成长在官宦家庭中, 对政事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且切入点又与牧清寒等人不同,时常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少卿, 卢昭之妻庞秀玉也到了,众人都起身相迎,纷纷热情招呼。
卢昭更是将她拉至跟前,指着杜瑕与何葭赞道:“素日里你只说憋的慌, 没个人说话。这两位妹子俱是心思敏捷之辈,远非常人可比,难得也爱侍弄马匹,我与他们情同兄弟,你们也不要生分了,无事只管一同耍。”
杜瑕和何葭都行了礼。
就见来人身量高挑,螳身猿臂,浓眉大眼,肤色不似寻常女孩儿娇嫩白皙,穿一身缩口骑装,脚踩马靴手拿马鞭,端的威风凛凛,只把人都镇住了。
庞秀玉出身武将世家,比卢昭还大一岁,幼年时期多与士兵将领打交道,也是弓马娴熟,英姿飒爽,功夫一流,又天生巨力,擅使双锏,端的是个女豪杰,真要交起手来,也未必逊色于卢昭。
只是这么一来,天长日久的,庞秀玉几乎就成了一个假小子,出入前呼后拥只有一群兄弟,竟无女伴?
在老家都这样了,这两年她跟着卢昭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开封之后,处境越发艰难。
卢、庞两家亲信基本上这几年都已经被打散,发放到全国各地,彼此之间往来艰难,也是有些自身难保的意思。
而京官系统中的武将又忌惮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势力,除非过命的交情,否则不敢轻易伸手表达善意,生怕被圣人猜忌,引火烧身。
至于文官就更不用说了,连何葭这种文官家里的另类都不大招人待见,更何况庞秀玉这般等闲三五个男人都近不得身的真武将之后?当真是能多嫌弃就有多嫌弃。
好歹卢昭还能去上学打发时光,可庞秀玉就惨了,读书写字非她所好,逛街购物也无兴趣,更无人可交际,只能天天在家中与一同跟着进京的几位心腹下属切磋,再者打打马球。
然而打马球场地小了施展不开,至于切磋……大家也都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对于彼此的招数和本事心知肚明,对战久了只如隔靴搔痒,憋的浑身都要长毛了!
今日庞秀玉本来也如往常一样在家射箭做耍,却见跟卢昭出去的心腹去而复返,说他在某同窗家中同几个好友一处吃酒,也有女眷在,叫她也去。
庞秀玉知道卢昭外粗内细,对方虽然是文人,可既然叫自己去,必然是对了脾气的,当即也不推辞,回房换了衣裳,翻身骑了自己的高头大马飞驰而来。
杜瑕和何葭在打量庞秀玉的同时,庞秀玉也在观察她们。
就见眼前两个形容秀美的年轻姑娘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瞧,眼神中却无一般读书人家的轻视和避之不及,满满灼热的赞叹,心下微微感动。
她当即也是熟练的一抱拳,笑道:“见过三位兄弟,两位妹子!”
众人也慌忙见礼,何葭一双眼睛几乎都要粘在她身上。
这视线着实太过火热,庞秀玉自然有所察觉,也转过头去看她。两人视线交汇,何葭先是一愣,继而一张粉面竟然也慢慢涨红了。
杜瑕却知她心思,当即笑着去刮她的脸,道:“当真稀罕,你竟也有害羞的时候?”
不说到罢了,一说之下,何葭的脸儿越发红了,倒还端的住,双眼闪闪发亮的对庞秀玉道:“好姐姐,你可真好看呀,这般威风,改日跟我们一起骑马打球可好?”
众人都笑了。
庞秀玉也是愣了半晌,说自己彪悍、粗鲁、粗俗、疯癫等等的不计其数,可还真没有人这样大咧咧的夸过自己好看!
若非何葭神情太过真挚,她真要怀疑对方是在讽刺了!
这日宴会当真几近完美,宾主尽欢。
杜瑕“创造”,刘嫂子改进的毛血旺受到众人欢迎,尤其是卢昭和庞秀玉两个蜀地出身的人更是赞不绝口,吃的不亦乐乎。
要说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其他地方,人生地不熟,除了那份发自内心的孤独寂寞感之外,恐怕最叫人难以忍耐的就是口味上的不适应。
卢庞两家乃大半个军武世家,不拘小节,对于吃喝方面都不大讲究,因此当时被传到开封时只带了几个心腹,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厨子。
结果来了之后才发现,外面的流言蜚语或明枪暗箭他们到能忍受,唯独一个胃口,真是远离家乡时日越久越发难熬。
他们不愿意仅仅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就学着某些作风奢靡的家族一样铺张,还是坚持像普通开封人家那样出去吃饭。
然而开封川菜馆少不说,那么寥寥三两家,竟还为了尽可能多地吸引顾客,在原本口味的基础上做了调整,以此迎合开封本地食客……
就是这个毛血旺虽然是他们以前从未听过的菜肴,可是又麻又香又辣,红通通油汪汪一片着实诱人,比想象之中更加符合他们的口味。
大约卢昭和庞秀玉真的是给憋坏了,也不跟他们见外,今晚这么一小盆毛血旺,就给他们两个人就干掉了三分之二还多,其他人几乎没来得及下筷子就没了。
哦,对了,下剩的红油辣汤也给他们拌了饭……
金仲是江南人士,口味十分清淡,哪里见过这样的菜,又哪里见过这样的吃法?一时看的都呆了。
因为好奇,还是主人家特意准备的,他也略尝了一筷子,然后就喷涕咳嗽不停,一口气灌了好几杯凉茶,再也不敢碰了。
难得尽兴,且明日就是假期也不必上学,饭后大家也不着急走,先讨论一回马匹,又不知谁提议的要射箭。
杜家一双儿女如今还只停留在熟悉马术的阶段,弓箭也只是略摸过两回而已,哪里比得了这个。
再一个金仲也不是这上头的人,何葭力气还小呢,准头也有限,就都有些迟疑。
眼见着人去了一半儿,牧清寒改口提议说:“眼见的天都黑了,外面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不说,也起了风,冷得厉害,莫要出去折腾了。不若咱们投壶吧,每一轮最后一名给一名用心备一份年礼,如何?”
话音刚落,金仲就拍手笑道:“这个主意好,赌注也有趣,我就来这个。”
卢昭却问:“那若总不得头一名,或是得了其他名次的人,岂不是要落空?”
金仲就接口道:“这个却怕什么,对了这两个排名的人多几份,或是应他一个要求。其他的该如何便如何也就得了。”
众人纷纷说好,当即叫人准备投壶和箭矢。
开封人民的精神生活极其丰富,花样繁多,层出不穷,文的有琴棋书画,品茶论酒;武有刀枪棍棒,弯弓驭马。还有许多综合了多种娱乐方式延伸而成的新型活动,比如说流觞曲水,比如说捶丸,比如说投壶。
因为射箭这一活动不仅对于射手本身的身体素质要求极高,还需要持之以恒的反复练习,必然要消磨大量的时间和金钱,等闲人家根本承担不起。
另外,射箭还要求有开阔的空间,对于天气情况也比较苛刻……
久而久之的,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想出来这个方法,在屋里拿着箭矢往壶里丢,比的就是准头。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出现了专门的投壶工具,比如说专业箭壶,许多高难度的复杂玩法,譬如说蒙眼投,背投等,也十分激烈刺激。
今日事发突然,并且大家水平也参差不齐,就只玩最简单的投法,仅这样也颇为酣畅淋漓。
卢昭年纪最大,当年的射箭老师更有军中神箭之称,头一局便起了相让的心,也顺便观察同伴们的虚实。
哪成想他谦虚了,别人却不相让,庞秀玉更是一举夺得头筹,八投八中,大家登时就笑翻了。
杜文只拍手乐道:“得了,你们夫妻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算琴瑟和谐了,堪称吾辈楷模。”
众人越发哄笑不已,卢昭也是连连摇头,十分无可奈何。
庞秀玉却也是好久没有这般真心的笑过,觉地通体舒畅,略想一回就说:“罢了,我也不难为你,便给大家打一套拳吧。”
卢昭也不含糊,当即下场拉开架势,虎虎生威的打了一回,颇有雷霆之势,教大家都看直了眼,结束时拍的巴掌都疼了。
后头记不清又来了几轮儿,基本上每个人都垫过底,又有牧清寒、卢昭、庞秀玉三人明睁大眼的作弊,竟也叫大家都尝了一回头名的滋味,这回便是相互之间都要送礼物了,当真皆大欢喜。
众人只耍到三更时分才罢,又约好了明日一同去看戏,方才散了。
卢昭与庞秀玉夫妻留下多有不便,何葭也是,就都跟着家里人回去了。
倒是金仲住的比较远,这时候往回走怕是来回折腾就睡不好了,且如今杜家也有单独的跨院,只要把门一关就是一方独立天地,相互之间互不干扰,十分便利,就留下跟杜文彻夜长谈。
在书海不遗余力的推动下,如今《阴阳巡游录》俨然已经成了大禄朝一等一流行的画本读物,若你这个时候还没听过没看过,当真是落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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