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易生中间一次回京述职,圣人对他在陈安县的治理政绩十分欣赏,另派去做了江西九江府的知府,师兄弟两个虽一个京官一个地方,可官阶上算是齐平了。
沉寂三年之后,杜文终于中了举,又在次年中进士,被钦点为榜眼,状元则是比自己还小的金仲,探花却已经四十多岁了,长得也不大好,故而大家印象都不深刻。
事后何厉说起来,以他的文章来说,榜眼着实屈就了,便是状元也使得。
“你的文章我看过了,言之有物,十分可行,不似其他学子一样只是空荡荡的做些锦绣言语在上头,看着好看,实则无用。”
他顿了下,才说出实情,道:“只是金仲那字体是圣人所钟爱,偏偏他又写的极好……你那一笔字虽颇有自成一家的气派,可毕竟不是圣人心头好,可惜了。”
郭游、洪清和唐洌也都下场了,不过原因各异,却都在中了举人之后没有继续参加考试,而是说要再精进三年。
何厉就笑道:“你与金仲早就声名在外,他们也是担忧若狭路相逢,没个好结果反而不美……小唐么,却是老师硬给压下来的。”
金仲是江南诗书世家,历代皆有大贤,又是出了名的云淡风轻,不爱参与斗争,眼下朝廷内专管编书、图文馆之类职位上就有金仲的几位叔伯,圣人十分欣赏他家族的性情,少不得要给他面子。
再一个杜文也放出话去要下场,他就更绝了,几年前正经为朝廷立过大功的,自己也着实有才华,更写的一笔好书法,难道圣人会不给他一个好出身?打脸也不带这般的!
每三年一次的秋闱中最受瞩目的便是三鼎甲,眼下这眼见着就铁板钉钉的去了两个名额,其余诸多士子得是多么想不开才非要同他们挤一批?
若是那些本来就一甲无望的也就罢了,反正不管谁上都不可能轮到我,那还犹豫什么,该继续干嘛干嘛,该考就考呗。
可若是那些不是特别十拿九稳,只想拼命争一争的,自然要犹豫……
次年,牧清寒与卢昭一同参与武举,结果竟有些出人意料。
原本牧清寒自认武艺不如卢昭,虽然熟读兵法,可在实际操作演练上也未必能强过大小军营长大的他,哪知最后牧清寒竟被圣人点为武状元,卢昭被踢出三鼎甲之列,屈居二甲第一名进士。
努力了这些年,能有这样的结果,牧清寒说不高兴是哄人的,可如此压了关系亲密的异性兄弟一头,也叫他有些受之有愧。
卢昭自己却还想得开,大家一同参加御宴时还反过来安慰牧清寒,苦笑道:“我早有预料,能有这个结果也算好的了,要知道我父亲还在两广那头挂着,听说圣人一直都想找心腹替换,却一直没能成行,若不拿我杀性子却要如何?”
牧清寒听后,不由得一阵唏嘘,终究还是歉然道:“到底委屈你了。”
“却又与你何干?”卢昭朗笑道:“需知我前头除了一个你之外,可还有两个人,那两个夯货我也认得,不如你远亦!你瞧他们都大咧咧自顾自受着,你却又烦恼甚么!”
这两年愿意来考武举的世家子弟越发少了,外头的往往兵法、武艺不能兼得,选上来的人也更加参差不齐,不乏鱼目混珠者。又因为这些人十分堪忧,叫武将系统更加不堪,进而导致世人对武人印象更差,如此循环往复,若不能盼来一个重视军事的上位者,当真要坏菜了。
真要让卢昭说的话,他倒是宁肯叫与自己投缘的牧清寒等人一发占了前面的名次,好歹有真才实学,人品也正直端方,岂不比那些浑水摸鱼的更好?
说起来,都是正经科举出身,可一个文举,一个武举,不仅民间影响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便是中举之后的御宴规格与热闹程度亦是天壤之别。
好歹圣人还记着牧清寒几年前曾豁出命去,倒罕见的亲自与他说了几句话,末了却还是不免感慨道:“说来你也是正经文举出身,怎的半路却又来考武举?这一身才学抱负岂不是荒废了?”
牧清寒听得有些无奈,心道不怪民间这样重文轻武,上到圣人和满朝文武都觉得一旦一个人投身武行便成了无用之人,下面的人还能有什么指望?
只是这些话他这会儿却不好说,便恭敬道:“不怕圣人说臣狂妄,日后臣却也还是想继续考文举的。”
不同于文举三鼎甲分别授予翰林院修撰、编修这样的六七品官职,武举出身的三鼎甲直接能够授予正五品守备和从五品都守备,所以他们直接称臣也是可以的。
然而可惜的是,虽然武举出身的人初期授予官职便比文举的整整高出一品两、三级,可不管是实际待遇还是朝廷地位,都几乎在同一个水平线。
牧清寒之所以这样回答,一来他也确实本就打算走文武并重的路线,正如圣人所言,好歹他也是正经文举出身来着,若是就此放弃,岂不可惜?二来叫圣人知道自己的志向之后,且能加深印象,若日后文举当真能中,说不得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地位和话语权也能随之提升,两边都能说得上话,日后再想做点什么也更容易些。
圣人听后果然欢喜非常,对他赞不绝口,得了旁边人提醒后竟也后知后觉的恍然道:“是了,前头你父亲新丧,去年文举之时你还没正经出孝呢,故而考不得。”
说罢,他越发觉得是这么回事儿,自顾自的点头叹道:“当真孝子,倒是委屈你了。朕记得你老师肖易生尤甚,当年几位老人接二连三遭了厄运,这位孝期正要结束,那边又正好开始,当时朕还大呼惋惜。可现如今他也官居知府,口碑极好,不愧是国之栋梁,可见往往是好事多磨。”
等他说完,牧清寒才谦虚道:“人子本分而已,并不算什么,只老师确实是好的。”
得了他说不会放弃文举的话后,圣人显然心情极佳,甚至非常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勉励道:“不错,你是个好的,日后也不可怠慢,莫因小失大。”
话里话外大有叫牧清寒干脆放弃武职,继续回家埋头苦读,争取下一科干脆考个文状元出来的意思。
世人都讲究好事成双,于是何葭和杜瑕在杜文和牧清寒分别高中之后,就先后嫁了,如今已是正经姑嫂。
何葭跟杜文夫妇跟杜河、王氏住在一处,虽是同个屋檐下,可到底是独立的院子,杜河与王氏也都不是那等爱立规矩的刁钻公婆,十分尊重这位媳妇,故而何葭过得很是惬意。
杜瑕和牧清寒却是用这几年卖轻袄赚的钱,又一人额外添了些许,买了一座宅子,就落在她名下。原先的牧家别院倒是时常空着,留给一个季度来一回的牧清辉一家三口居住,也很便宜。
且因如今牧清寒身上有了正五品守备的虚衔,不仅每月都有俸禄银米,且宅子也能住三进的,两人着意挑选一番,也花了大力气整治,大半年才住进去。
那第一进便接待外客,也有一应正厅并客房;第二进设了演武场等,专做休闲娱乐之所;第三进才是他们住的大院,另有单独的一个小院儿,后头更起了花园子,十分好看。
拿到房契那日牧清寒还兀自感慨,说这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正经八百的用自己挣的钱置办家业。
“我当真不如你,”他看着杜瑕,正色道:“倒叫你受委屈了。”
他们谁不知道谁呢?杜瑕那样能干,如今《阴阳巡游录》几乎卖到了全国去,每卷差不多都能稳定在三千本上下,平均到每个省府,竟也不剩什么。每本作价五百文,她手里的纯利润就有将近两百文,且她因托兄长的福,名下一应买卖产业都不必交税,便是纯挣。
算来《阴阳迅游录》一年都能出六本,光是这一样,一年就将近三千两的银子呢!便是一般生意红火的中等铺子也未必有这样大的产出!杜家远在陈安县的五座山一年的产出竟不及她一人之力的三成,当真骇人听闻。
说句不好听的,她肯跟自己一同买房置地也不过是情分罢了,不然就她这般搂钱的能耐,若不是等级限制着,略攒几年,便是座庄园也买得了!
说起来当初杜瑕刚从书海掌柜的手里接过第一个月的利润时就吓了一跳,想她原先只在陈安县小打小闹,林家书铺终究辐射能力有限,一年撑死一二百银子顶了天。可现如今以书海遍布大半个大禄朝的分店为依托,销售量几何倍数猛增,她所能得到的利润自然无法想象。
见牧清寒这般说,杜瑕不以为意道:“你说这话就是见外了,且不说你我是夫妻一体,谈什么你我?再者原先我们家那样穷,你送给我们家的东西难不成少了?若是换成银子堆起来,只怕有好几个我这般高了,莫非我还得一笔笔记清楚了,挑这会儿挨着还给你?那也忒没趣。”
顿了下,又听杜瑕笑道:“如今咱们都宽裕,说银子倒也俗了,唯独一点,你年纪轻轻就挂了五品的官儿,连着我也成了诰命夫人,也只比师母略矮一分罢了,外头谁不羡慕我?我还没谢你呢,你倒反来对不起我,哼。”
牧清寒听后果然回转过来,却也不得意,又拉着她的手赔不是……
因牧清寒的爹娘早没了,杜瑕便是没有公婆,自然没处立规矩,只要家里不来客,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不妨事。
成亲后头一天早上,两人都在炕上赖到日上三竿,这才磨磨蹭蹭的起。
毕竟是年轻夫妻,又是新婚燕尔,不免格外痴缠些,分明是单薄的春衫,愣是脱了穿,穿了脱,折腾了许久才罢。
只是那一套事先准备好的到底不能穿了,一边袖子竟不知什么时候给牧清寒扯破了,杜瑕臊的不行,只把自己蒙头卷在被子里。牧清寒当真对她又疼又爱,欢喜极了,也不叫人进来,亲自去屏风外头的衣柜里翻找。
如今杜瑕衣裳也极多,牧清寒翻了一阵,直觉眼花缭乱,却又耐着性子继续,良久才拿出一套来笑着问道:“你白,穿这个水红的吧,正和时令。”
杜瑕闻言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来,拨了拨黏在脸上的头发,朝他啐了一口道:“什么白,开封这样干燥,冬日里风也大,夏日偏日头也足,娘都说我比在陈安县的时候黑了许多,叫我敷珍珠粉呢。”
牧清寒自己也重新拿了一套,浅蓝色底,镶着红边,跟杜瑕那套倒也能配成一对。
他把衣服拿过去,对妻子一本正经的道:“哪里黑,我昨儿都好生瞧了,又白又嫩,哎呀!”
话音未落,杜瑕就给他满嘴的胡言乱语弄得脸上发烧,随手抓起枕头丢了过去。
那枕头里面塞得满满的谷壳,中间还有一根沉香木的芯儿,也颇沉重,是以也把牧清寒唬了一跳。
外头值守的阿唐和小燕听见动静,纷纷敲门问怎么了,牧清寒一把接了枕头,又抓住杜瑕不叫她继续往被子里钻,笑着答道:“无事,打水来,叫厨房开始做早饭吧。”
因春季日短,两人这么一磨蹭,转眼就到了晌午,若再懒怠会儿,保不齐太阳就要下山了。
两人趁着日头好,去二院骑了一回马,又射箭。
杜瑕原不会这个,只是如今交际的多了,前有十八般兵器样样熟悉的庞秀玉,日后说不得也有更多武将家眷往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也就叫牧清寒教自己。退一万步说,便是不用在玩乐上头,好歹也是一项防身的本事,多学点总没坏处。
牧清寒酷爱骑马射箭,见她主动要学,乐的无可无不可,亲自找人为她量身打造了一把轻弓,又手把手的教导。
“你如今身量差不多长成,这弓的尺寸便可定下了,等练得时日久了,力气大了,再照着尺寸加些分量也就够了。”
杜瑕就认真学,每每他和自家兄长上班去了,她便会跟何葭、庞秀玉一道玩耍,天气好了还去郊外遛马。
三个女子均是一色骑装,手持马鞭,肩挎长弓,当真英姿飒爽,只叫路人看的眼睛都直了。
杜瑕和何葭如今都只是半吊子,可庞秀玉却是真功夫,每回出城必然不落空,说不得要打几只山鸡野兔飞鸟回来打牙祭,倒给家里省了许多采买的花费!
去年她跟卢昭夫妻两个强强联合,不顾劝阻深入密林,竟就打了两头野猪,硬生生拖了回来,又叫最擅长观察的心腹去寻着踪迹掏了老窝,将那十三只野猪崽儿一发都捉了。
这时候基本上都是地广人稀的状态,但凡靠近山林野地的村镇,往往时常受到野兽侵害,不仅损失粮食,更时常有百姓被野兽所伤,便是丢了性命也是有的。故而当时庞秀玉和卢昭一行人威风凛凛的绑着一串儿大小野猪下山时着实轰动非常,村民啧啧称奇之余都是千恩万谢。
那夫妻两个也是豪爽,一来见本地居民生活并不是多么富裕,二来野猪太多太重,他们这样也无法赶在天黑前回去,便大方的分了一半出来,剩下的拿回去后也都分与友人。
何葭知道后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只要拉着庞秀玉拜师。庞秀玉缠磨不过,最后半推半就的应了,如今倒也尽心指导,叫何葭箭术进步不小。
几位密友都这般,杜瑕自然不甘落后,也得空就拉着牧清寒练习,偶尔他不得空就跟何葭一起去请教庞秀玉一回,众人都忙的不亦乐乎。
现在想起来,杜瑕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觉发笑。
旁边的牧清寒伸手逗她,闻名缘由之后略想了一会,道:“等回门之后,咱们便去郊外庄子上居住,如今正是桃李芬芳的时候,美得很。对了,每年秋季圣人都会组织围猎,这几年虽越来越敷衍,可难得热闹,五品官及以上都去得,也让带家眷,今年你便跟我一同去玩。”
杜瑕自然答应,也笑着说:“前儿你还说委屈我,如今可怎么着了?我这不是又托了你的福?”
作者有话要说:
PS:何厉何大人表示:面子算个屁哦!
第六十五章
婚后三日回门。
牧清寒从还是个半大小子的时候差不多就是杜河与王氏亲眼看着长大的, 对他的人品心性再放心不过, 可毕竟是女儿嫁出去了,还是不舍,这日天不亮两人就都起来了。
这几日老两口都基本上没怎么睡着, 一个劲儿的担心女儿会不会不习惯,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如今只都熬了两个黑眼窝, 明晃晃挂在脸上。
杜河到底觉得不够,又坐不住, 便亲自取了银子,倒背着手去街上溜达,预备看有什么额外的好货买来, 供给女儿同姑爷吃喝。
王氏生怕给儿媳妇笑话, 不免要往脸上擦些脂粉面霜,又亲自去厨房看,翻来覆去的拿着单子比照,生怕漏了什么。
刘嫂子正忙着, 一抬头见她又过来了,便不由得笑道:“太太只管放心, 您这都对了好几天了, 一应都是齐备的, 短短不会出一丝儿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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