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台忍着白眼,偏头对他一笑:“饿。”
自有颜色,一笑倾城。
尹大虎抹了抹嘴角,压根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待片刻之后,耳朵里的声音才传回了脑中,他双目炯炯,抚掌道:“饿了?那我也是饿了!黄瓜,快去让你老头备饭。”
这时辰炊烟早过,闹出了大事,村民们也没有心思吃饭了。听里正和二婶说了,是小萧大夫的意思,各人便从家中取来现成饭菜,摆在廊檐下,凑齐了十大满碗。
黄二婶亲自过来斟酒,油腻腻的胖手往萧玉台背后狠劲一捏,咬着牙缝交代:“快想办法,别光顾吃!”
萧玉台龇牙咧嘴的朝她眨了眨眼。
桌上只有一个煎蛋饼,黄二伯家的一个大块辣子兔肉,其余的多半是些萝卜青菜野菜根。尹大虎一看面前一盘看不出形状的野菜,黑乎乎的一坨,正要发作,就见萧玉台抄着筷子撸了一满筷子的肉,足足有三四块,放在了自己碗里,大咬一口。
“好吃!”
那一盘子兔肉本来没多少,这一筷子下去,就少了半盘子。尹大虎一看就急了,他一早出来,又遇上怪事,又惊吓又激动,早就饿了,当即和萧玉台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把这盘子肉剿了个干净。
待肉完了,萧玉台也略微垫下底了,端起酒杯,含混道:“尹兄,我比你年幼,就攀个兄长!”
说完,端起酒杯咂了一口,打个寒颤,朝外边儿喊:“二婶,酒凉,快拿炉子来温一温。”
没一会儿,黄二婶拎着小炉子,把酒壶放在上边,没好气的咧着:“这才秋天咧,你就要喝温酒,身体这么虚的哦,将来怎么给我黄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说完就出去了。
尹大虎干了一杯涩酒暖身,惊讶问道:“莫非你要入赘这黄家?这……贤弟,这毕竟是乡野人家,能有什么好女子?贤弟若是有志在此,不如交给我,我们尹家也是有名号的,保证给你找一个如花美眷、金山岳丈!”
萧玉台看他越扯越远,再扯自己真都要动心,自此树立一个靠着俊俏脸蛋儿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日子的崇高目标,急忙打住:“误会误会!二婶那是悲切之言,不可当真。”
说完,眼疾手快,一筷子抄起鸡蛋饼在饭桌上旋了一圈儿,就转到了自己碗里,也不见如何狼吞虎咽,极秀气的,几口就不见了踪迹。那盘子里只剩下一点鸡蛋沫沫了。
尹大虎张大了嘴,眼神里满满的服气。
酒过三巡,二人推杯换盏,尽情吃喝——多半是萧玉台在吃,筷子所到之处,也不拘什么,风卷残云一般扫尽落叶。尹大虎光喝了几杯冷酒,面颊绯红,高冠斜戴,已有三分醉意。
萧玉台开口了:“听说,尹兄遇上怪事,还未曾往家里头报信?”
尹大虎头摇的拨浪鼓似的:“那可不行,这种事情,他们一准儿派人来捉我回去了。我带下来的,都是我自个儿的心腹,有个好多事的管家,被我兄弟捆起来了,撂在后边呢。”
这事儿,萧玉台早查的清楚,真要传回了城里,必是要连太守大人都惊动的,到时候便不可运转了。
当即粲然一笑,不吝盛赞道:“兄长大气!”
“那可不是,我早已弱冠,自己能做得了主了。”说完,掇着凳子坐到了萧玉台身边,偏头近她耳边,低声道,“还不是因为这。你可知道,这黄岩村,是我们尹家的祖地。若是尹家祖地真出了邪祟,我们尹家,树大招风啊,也有不少敌人,到时候大做文章……”
说完叹了口气,抄起萧玉台的杯子就一饮而尽。
萧玉台心中一动。
看他这模样,尚有怜悯之情,何况亦属两难之地,倒也好说通。只是,究竟该怎么请走蛇仙子,连她自己也没有三分把握,于是也跟着叹了口气。
虽是如此,该怎么忽悠还得继续,那黄二婶是她衣食父母,黄二伯于她,也有救命之情。
“尹兄可曾听说过淘米龙?”萧玉台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半醉半醒的尹大虎,“……不不,喝高了,说错了,是百叶龙。”
“百叶龙?不就是荷花龙?”
“不错。再有两日,就是十月初二,正是这条荷花龙的生辰。”
尹大虎嘟囔问道:“十月初二,莲藕都早就出塘了,哪里还有荷花?荷花龙又来干什么?”
萧玉台大着舌头解释:“尹兄,你是在密州城长大的吗?这传说是酱紫的……黄岩村直出东南三十余里,有一条河,据传很久之前,河边有一对青年夫妇,妻子怀胎三年而不出,三年以后,才终于生了个大胖小子。恰逢大旱,村中里正就说这孩子必定是怪胎,要杀死其子祭天。他爹不忍心,趁机把孩子放在洗脚的木盆里,藏在了荷塘里。几天以后,其母去河边淘米,看见孩子游了出来,向她讨奶吃。于是,她每天做三顿饭,就偷偷在河边喂三次奶,一百天后,孩子已经现出了龙形。这时候,消息传到了里正耳朵里,于是他就躲在河边芦苇里,等小龙探出头来,一刀砍了过去。”
第四章三更,有雨
尹大虎张大了嘴:“然后呢?”
“然后,小龙躲避不及,被他一刀砍断了尾巴,鲜血淋漓。这时,正巧荷丛里停了一只又大又漂亮的蝴蝶,蝴蝶看到小龙平白无故被砍了尾巴,心里非常难过,就飞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接在了小龙的伤口上,变成了一只龙尾巴。小龙有了尾巴就像老虎添翼,尾巴一甩,满塘荷花叶子乱飞,他尾巴又一甩,身体变成了数十丈长,他尾巴第三次一甩,就从池里蹿起来,飞上了天,顿时,天上狂风大作,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其母一看儿子飞上了天,连忙喊了三声:‘儿啊!儿啊!儿啊!’小龙听到娘的喊声,在荷花塘上转了三圈,然后吞云吐雾飞走了。从此,只要天旱,这条小龙就会飞来驾云播雨。”
尹大虎听的目瞪口呆,又问:“然后呢?”
萧玉台一巴掌拍开他凑过来的脑袋,翻了个白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完了?”
尹大虎砸了砸嘴,涩酒下肚,嘴里有点儿怪味,随手捏了一块玉米饼,一点一点的嚼着。这玉米饼焦香,嚼了几口,才嚼出点味道来,原滋原味的,还不错。
“想不到这粗粮,还挺香的。对了,然后呢?”
萧玉台暗暗思索了一下,慎重道:“我之所以和尹兄说这些,是因为愚弟心中有些不同的看法,只不过,事关重大,也不知道好说不好说。”
尹大虎一拍桌子:“说!”
萧玉台伸出三根手指头,往村南的方向指了指。尹大虎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我去看望黄二伯,黄二伯认出我来,不断拍打铁笼。我说,黄二婶打算为黄家女儿招婿,顶立门户。黄二伯就安静下来,过了片刻,不再言语,朝着村南的方向做了这个手势,非常急切。我连猜了好些,最后猜到村南的粮仓,黄二伯面露喜色,又安静了下来。我方才已经通知里正,去检查粮仓了。”
“啊……然后呢?”尹大虎能听得明白,可是这和淘米龙有啥关系?都什么跟什么啊?
“尹兄,天生万物而有灵,大荒西经中甚至早有记载,女娲大神造人之初,最先便是依照自己尾巴的形状,造出了一条白蛇。尹兄虽然在城里长大,但这里乃是尹家祖地,应该也知道黄岩村有流传,此处有一条大蛇出没……”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又是龙,又是蛇的?又是三根手指头的?”
尹大虎听的一头雾水,急的很。
萧玉台直言道:“尹兄,假如这异象并非是邪祟,而是祥兆呢?据我估计,并非蛟蛇邪祟,而是荷花龙回来探母了。再过三天,可就是十月初六,荷花龙的生辰之日了。”
尹大虎搁下玉米饼,一拍桌子,正色道:“我明白了!”旋即起身,抖了抖衣裳,“亏我有心结交!原来,是被人当成了傻子!姓萧的,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和那姓黄的老农交情不错,可打量少爷我是个傻子吗?”
说完,转身便走,长袍行云流水般一旋,紧接着……下盘一沉。
黄二婶半跪在地,熊抱住尹大虎双腿,哀哀哭嚎:“大少爷,您别走!听萧大夫把话说完啊!这……萧大夫的话,我听着有头有理的啊!”
“撒手!”尹大虎一看黄二婶那个切菜板一样的脸盘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赶紧扭头多看了俊俏的萧玉台两眼,这才觉得眼睛舒坦多了,勉强压住了火气。“快点撒手!外边都是我的人,再不撒手,叫你好看!”
萧玉台立身而起,挡在尹大虎身前,伸出三根手指头:“三更!有雨!”
又转向黄二婶问道:“二婶,粮仓可去看过了?”
村子里各家吃的粮食都是预留好的,若是有多余的,多半就直接给收粮的人卖了。至于田地的租子,就是各家报数,安置在村南的粮仓。这粮仓位置在村中,院落密集,阳光通风都好。
黄二婶一头雾水,见萧玉台眼神清澈,看不出任何异样,大拇指却抖了抖,急忙应答:“去看过了,我也没心思去管,好像有哪里漏水,里正已经安排人去拾掇了。”
萧玉台缓缓走到脸色不虞的尹大虎面前,一字一句重复道:“今夜三更,必定有雨。”
又轻拍了拍黄二婶的肩,黄二婶犹豫了一下,把人给放开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尹大虎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尹兄,若真是被我猜中,果真是那荷花龙回来探母,若是因为误解而有了磨难,恐怕……有灭族之威。”
尹大虎脸色更加难看,心里却在飞快的思量:他本意速战速决,将这邪祟火烧了,黄岩村天高地远,即便真有星点消息传出,那也没有实证。可若果真被这小萧给说准了,果真伤了天和,那尹家阖族,都不够偿命的。
如此衡量一番,他很快便有了定数,抬眸瞧了一眼廊外天色,说道:“天气晴朗的很,我就只能等你到三更!”
随即出去,吩咐外面的黄瓜瓜,让人把笼子拿布围好,抬到屋子里。
黄瓜瓜好奇问:“怎么少爷?这邪祟不烧了?”
尹大虎抽头就是一个耳刮子:“胡说八道!什么邪祟,小萧大夫说了,这人是吃了野菌,染了病,只是,恐怕有些棘手。这是他们村里的事情,我们就先不要管了。去,给少爷我找个舒坦的地方。”
黄瓜瓜随口就答:“少爷,这穷山沟沟里,哪来的地方舒坦啊!满村里,总共也就黄鹤鹤长的好看点,可以陪着玩的姑娘,更是没有啊!”
尹大虎深吸口气,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姑娘?还要好看?少爷我在你心中这么的骄奢淫逸无恶不作吗?爷我就是要找个干净舒适的地儿躺着!”
黄瓜瓜抱头急窜。
一会儿,笼子被运了进来,拿布围着,黄二婶也不敢看,等人都出去了,小声问:“今晚真的有雨?”
萧玉台神色沧桑:“大概吧!”左肩的伤口隐隐作痛,按照这个骨头疼的经验,夜里多半会有一场冷雨。可若是不下,那她也没办法再拖延了。
黄二婶绝望的瞅着她,身子一动,萧玉台早有预料侧身一闪,黄二婶广阔的胸怀就搂着了一根,哀怨的瞪着躲开的萧玉台,嚎啕起来:
“小萧啊,你要救救你亲爹啊……”
萧玉台拽着铁笼上的布:“二婶啊,我要掀开再看看,您就别看了,快去门口守着吧!”
扯开布幔,这条“四脚蛇”已经成型,长长的蛇尾盘踞在笼子里,眼睛已经闭上了,只是这肚子……似乎有点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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