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了眼,转身从盒子里找了一朵小珠花出来,对雯月说:“绞了,挑几颗品相好的,串几朵花戴!”说着,自去窗边,拿了绣绷在手,开始描花样。
雯月呆了一会,摸了头上珠花下来:粉色的纱花上面用黄铜绕了几个圈,因无珠子可穿,显得寒酸不少。她托着手上的珠花发呆......
008华夫人
翌日,苏暖一身青衣出了角门,身后雯月偷偷地又把角门锁好,就去前头守着了。
好在这个院子平时鲜有人来,不,根本就没有人来。只要瞒过小郑氏,基本就无事。
雯月还是胆战心惊,她靠在墙上直喘气。
昨晚,小姐很是严肃地与她说,她每天都这个时辰出去,给人绣花选样,贴补家用。
“雯月!”
小姐叫她,明明比她还小2岁,却偏像个小大人似地,板着脸,很是沉稳地:“你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丫鬟,从小就跟着我。眼下的处境你也知道,如今我出去......也是迫不得已......我也是心疼娘。放心,你小姐我作奸犯科的事情也做不来,只是赚些零花银子罢了。”
说着就递过来一个钥匙样子,一块胰子上印着两个浅浅的钥匙样子,叫她去配了来,那是角门的钥匙。
她拿在手里,眼皮子直跳,知道苏暖这是一早打算好了。
她作贼似地往外边去,远远地寻了那后街最偏的一个锁匠配了来,揣在怀里,一路小跑着顺着墙跟溜进了门。
不敢走远,瞅着无人,抖着手去试那钥匙,却是一时插不进去,心道:糟了!难道碰上了个生手?这钥匙配坏了?
稳了稳心神,终于插了进去,又试了二次,顺溜了,方才拔了出来,小心揣进怀里。
一回身,差点魂飞魄散:李婆子站在身后,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作什么呢?鬼鬼祟祟地?”
她稳一稳心神,扬起脸来,一脸地不满:“妈妈难道不知我胆子小?回头把我吓出好歹来,谁来侍候我家小姐?前儿刚说我们院里缺人,妈妈不妨来......”
李婆子吃了一吓,早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提脚就走:“你这小丫头,胆子忒小。行了,我前头厨房还有事呢,我得走了。”
拎了大扫把,一溜烟地跑了。
雯月这才抺了把冷汗,往回走,心道:好险!
又心下发酸:难怪小姐要想着法子出去赚钱。这院子,真是让人绕着走呢。就连这个粗使的李婆子竟也吓成这样?
她搬了一张小杌子来,靠着墙根坐了。这里视野开阔,只要那边月亮门有人过来,这里就能最先看到......
苏暖沿着小巷子,从店堂后门进去。昨日那个伙计见她来,迎着她径直上了二楼,那里已经给她收拾出了一间房间,位置临街。她与那个掌柜说好,前头自有坐堂掌柜,她只须每日里来此坐二个时辰......这个房间有楼梯直通楼下。
见他来,小伙计拎来一壶茶,她自己抬手沏了一壶,索性现下空闲,她伸手推开窗户,坐在窗前,一边品茶,一边向下张望。
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来打搅她。众人都知道这是新近大朝奉的房间,无事无人来打搅。
这是一条主街道,时下正值午后,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饶有兴趣地望着下面不时过往的马车,以及三三两两走过的行人,看得很是认真。
这些热闹又有烟火气的景象,她觉着很是新鲜又亲切。在皇宫大院内,整天小心翼翼地瞥着主子的脸色,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斟酌着说话,已经充斥了她十五年的生涯。
如今,瞬时回到这样热闹的坊间,真是恍如隔世。
她微微笑着,看着有一辆马车从街角行驶过来,缓缓地停在了当铺门口。漆黑的顶盖下,露出一角装裹着绛褐色丝绸的车厢,如此华丽的马车,显见这主人非富即贵。有人从车子上下来,是个夫人模样的,由两个丫鬟陪着进入殿门。
妇人很快隐入门里,她收回了目光。又续了一杯水,刚喝了两口,就听得楼梯口一阵响,有人上得楼来。
听声似乎是往这屋里来,她放下茶杯,正襟坐了回去。
外边想起轻轻叩门声,她挺直了背:“进来!”
伙计哈腰进来:“夫人请,这位是我们的闽朝奉,您的东西还请给他过目。”
苏暖微笑,抬头望去,随即僵了脸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妇人,差点失态:闵春芳。
她失神地看着她的眉眼,几年的光阴,当年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如今的眼前这个成熟少妇了。
望着眉眼俏丽的闽春芳,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离家的时候,她才5岁吧?后来在她进宫的第八个年头,她得了静德皇后张嫣的恩准,许她每月的俸银可以寄回家去。
每月十六,都是她来的,每回都是看着她眼泪汪汪地喊“姐姐!”
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如果说闵寒香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话,那么除了华明扬,就是这个妹子了。
为了她不再与自己一样逼得进宫,为了这个妹子能过得好一些,当日闵寒香才会自己身边不留一个铜板,全部都寄回了家里,为的就是继母能看在钱的份上,好好待春芳。
她使劲抑制住自己跳动不止的心,缓缓地坐了回去。
眼下一身绫罗的闽春芳,明显是过得不错,光耳上那一对水滴形的翡翠耳环,就是上好的玻璃种。
闵春芳小心从身边一个小丫鬟手里拿过一个巴掌大的条形扁盒,打开,在桌子上推了过来,眼晴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暖。
盒子里躺着一枚黄色玉坠子。有一角已经有了一个缺口。
闽春芳:“您给掌掌眼,这玉倒底值多少银子?”
她心内懊恼,这孩子,真是手欠,怎就摔了五公子的玉?
又看了一眼苏暖:心道这么年轻的朝奉?瞥了一眼,就全幅心神集中在那块玉上。
苏暖低着头,尽力不去看闽春芳,把盒子移近了点,伸手去捞了出来,“唉!小心!”
闽春芳忙伸出一双手去,双手成围护状,生怕这个年轻的公子一个不小心,给摔了。
苏暖望着捂在玉坠旁的这双保养的丰满、白皙的手,不由一刹那的怔忡:记忆中那只苍白,纤细的手,怯生生地抓着包袱,又浮现了出来……
闽春芳见她一时不语,不禁怀疑地看一眼旁边的伙计,心下嘀咕:该不会是小学徒吧?
她语气不怎么好地开口:“那个,我这玉可是一个贵人的。我这等时间呢……”
“这是块双鱼玉坠,乃是黄玉,十年前市面上值五十两银子,现在应该值.....”
“怎么会?”闽春芳一把抓过玉坠子,说:“这不是翡翠么?叫什么......”
她皱起眉头,使劲思索。
“是叫黄翡么?”
“对!对!”她忙不迭点头:“可是,怎么又成黄玉了?”
她一双大眼溜圆。
闽春芳一双眼晴与自己长得极像,尤其是瞪大了眼睛的时候。
苏暖心中一颤,不禁缓和了语气:“这确实是黄玉而不是黄翡,这玉是你的么?你被逛了!”
009妹妹
“怎么会?她说是翡翠......给了1000两银子!我,还生怕给少了,这才拿了来问一问......”
闽春芳一把抓起玉坠子,紧紧撰在手里,举到跟前,又仔细看了看,奈何看不出什么,眼珠子一转,怀疑地盯着苏暖:“小哥可看准了?”
“华夫人,这可是我们这里专门坐堂的大朝奉,本事是连金大朝奉都要赞一声的。”
伙计见她质疑,忙跨前一步,解释。闽小公子的本事他那日可是亲眼得见的,大掌柜也特意吩咐了,务必上下都要敬着,怎容许人质疑了去?这不是在砸当铺的招牌么?
又恐苏暖生气,偷眼望去,却见
苏暖两眼发直,怔怔地盯着那位妇人喃喃地:
“华夫人?”
苏暖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电光火石间,隐隐有个猜测,她艰难地抬头:“你夫君姓华?”
闽春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公子怎么了?
她掀了掀嘴角,收了桌上的东西,递给一旁的侍婢,边随口说:我夫君华明扬,小哥可识得?
苏暖登时两眼发直,脑袋一阵轰隆轰隆响......
闽春芳见她呆呆地,不解,摇头,下了楼梯。
听得楼梯声响,苏暖方省过来,忙追到楼梯口,见闽春芳已出了门,又几步回身扑到窗口,那辆马车巳轱辘轱辘启动,径直往南边巷子去了,又很快转过拐角去,消失不见。
她慢慢沿着窗户靠着,喉咙干涩,心里堵得一塌糊涂,好半天才缓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春芳怎会嫁给华明扬?明扬哥哥又怎会娶了春芳?这叫她情何以堪?
她双腿发虚,靠墙歇了一歇,挪到一旁的靠背椅上,木木地坐了,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
伙计上来给她换茶,见她发呆,轻手轻脚地放下茶壶,抬脚欲离开,被叫住:“那个华明扬是谁?”
伙计见她脸色白得诡异,一双眼晴灰蒙蒙的,失去了神采。
他心下诧异,恭敬回答:“华明扬华老爷是瑞祥的东家,是绸缎皇商。朝奉不认得,家里长辈定是知道的,瑞祥可是专司经营瓷器、绸缎出名的。”
见苏暖听得专心,他欲待再说上两句,下面似乎有人叫,他忙答应一声,下了楼去。
苏暖浑浑噩噩地不知怎么回到家的,开门的时候,雯月本要说上一句:今儿她差点被二夫人跟前的张妈妈撞破,好不容易才混了过去,正想着与苏暖对上一对,免得问起来,露了痕迹。
却见小姐整个像霜打的茄子似地,根本就没听她说,直通通地就往屋子里去了。
她忙跟了上去,刚走了两步,听见苏暖说了句:“我乏了,歇一会,别叫人来搅我!”
说着,掀了帘子,自进去了!
雯月望着晃动的门帘,上面印的莲花一晃一晃的,她呆了片刻,还是去唤过一个小丫头子,叫她守在门口,说小姐有动静就来叫她,一边忙忙地去找小荷了:这丫头,不是跟着小姐出去么?一回来就不见了人影!
苏暖仰躺在床上,被褥也不盖,只睁着一双大眼,望着帐顶发呆。
“华夫人!春芳!华明扬!”
一路行来,她想了许多,各种猜测......重重呼了一口气,又烦燥地翻了个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芳小了她6岁,当日她出宫时,她已20......
忽坐起,暗道自己多想:“华明扬定是见自己不见了,去家里寻找。这么多年,家里不是一直托他帮忙照顾着么?他娶了春芳,也是因为自己吧?对!肯定是这样子的。明扬哥哥最是有责任感的一个人......”
她慢慢地松了心,又躺了一会,决定:“得抽个时间去家里瞧一瞧!”
瞧了瞧天色,想着小郑氏也快回来了,逐拿了绣绷子,坐到了窗前亮光处,开始绣起那半朵牡丹来......
小郑氏与贵妈妈进来时,老远见得苏暖坐在那边窗下低头绣花,满意:这是好了!肯绣花了!天知道有多久没拿过绣绷子了?整天地拿着那些闲书在看,她也是大意了!那些什么才子佳人的书一个闺阁小姐怎能多看?还不移了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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