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地下继续坐车,堂哥出站打车到下一站。不巧,下一站信号不好,何美丽他们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堂哥,电话又打不通。想着堂哥下午两点还有飞机,何美丽不禁着急起来。她想出站给堂哥打电话,自认为一路忍让的猪头开始发飙。猪头公然大喊:不许出站,让你哥进来!你们家山沟里的呀,地铁站都找不到!
何美丽已然觉得一再委曲求全,又听猪头这样当众吼她,立刻开足马力,当下吼回去:我家就是山沟里的,没坐过地铁!结果一回头,堂哥就站在她身后。
“我当时真是欲哭无泪。”何美丽一头扎在朱贝妮胸口。朱贝妮趔趄几步,才站稳。
堂哥长何美丽七八岁,一直很懂事,见状啥也没说,只说一些无关的话。但是何美丽知道,他一定听见猪头的话了。堂哥越是装作平常,何美丽越是恨猪头。
“我恨死猪头了。我好伤心啊。所以我从他的租房跑出来了,手机也故意没带!我要急死他!我要他暗自悔恨去!”何美丽咬牙切齿道。
朱贝妮揉揉鼻子,实在不敢冒然表态。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可怜了?猪头太可恨了?”何美丽求证般问朱贝妮。
“其实也可以暂时不买房子。等再过几年,积蓄多了,压力小了,猪头自然不会这么计较小钱了。”
何美丽条件反射一样跳起来:“那怎么行!在上海,没有归宿感、没有安全感,再没有房子,我干嘛要结婚啊!没有房子,怎么能结婚呢!为了买房,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以前认为是底线、无论如何都要有的婚礼我都可以放弃,钻戒也可以放弃,如果这样还不能有房子,我何必呢!”
朱贝妮马上投降,言语混沌地安慰了许久,何美丽才平息下来。她反而像看怪物一样看朱贝妮,并不住表态:可以结婚没有房子吗?不可以!记住了:不可以!
“句句在理,无可辩驳。”朱贝妮换下嬉皮笑脸,一派认真地对何美丽说道。婚后想有个居有定所的窝,自然没错。只是,朱贝妮难免会想,一直认为何美丽很洒脱,原来谈及婚嫁,一样不能免俗。
第三十二章 疑监守自盗
在何美丽为婚房跟猪头怄气的时候,远方的曾媚传来结婚的喜讯。视频对话的那一晚,何美丽要求看婚房,看完之后,当场表示受了十万点伤害。曾媚的婚房是婆家出资买的,足有140平方米的电梯房,两房两厅带书房。婆家甚至算好,将来即使有两个性别不同的小孩,也可以宽松入住。
“人比人,气死人!”何美丽用手牢牢压住眉头、眼角,怕这时候的自己怒形于色,添了小皱纹。
曾媚在视频里笑得很开心,声音十足温柔:“小地方,房价便宜。”
跟曾媚的视频通话结束后,何美丽一反常态,安静得很。
“我在思考一个重大的人生问题——留上海,还是回老家?不,不,这个问题应该是这样的——过有房但无趣的生活,还是过无房但有趣的生活?不,不,还不够严谨,这个问题应该这样问——过有房有保障但无趣的生活,还是过无房无安全感但丰富自由的生活?不,不,好像还不够表达我的意思,最好这样问——在小地方衣食无忧?还是在大城市满足精神生活?No,No,No……”何美丽像魔怔了一样,盘腿坐在床上,面对大熊,严肃地与自己进行心灵对话。
她上铺的文惠,正在涂刚用洗甲水洗过的指甲,指甲油的味道在空气中晕开。
新来的陶慕果然成了朱贝妮的助手。有了新助手,原本只有朱贝妮一个人的文化信息部终于像个“部”了。有了新助手,朱贝妮从琐碎的资料收集中解脱出来,她本来就能一个人应对,如今多了一个人,更是空出大把时间。
随便翻电脑的时候,看到早前很久路星星帮她装的排版软件,灵机一动,决定不如自己学排版,这样还可以为公司省下一笔美工外包的费用呢。说干就干,朱贝妮打开Coreldraw设计软件,对着各个功能细细研究起来。
日子在总经理办公室里经常发出的“乒里乓啷”声和狂飙突进式的骂人声中一天天过去。在朱贝妮几乎忘记“搞事情”的时候,公司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采购部负责物流的同事,莫名发现有货物在运输过程中缺失了。第一天只报告给采购部经理,第二天在严格监督货物上车、下车的情况下,仍旧发现有货物不翼而飞。
采购部经理不敢隐瞒,边查边上报总部。
总经理拍着桌子大喊:“监守自盗!”
朱贝妮用Coreldraw排版的手一抖,不想多感慨,但也控制不住:号称一米六八目测一米六零的他,怎么每天有那么多精力制造出如此多的声音!
话说这位总经理,三十几许,中文出身,曾是位满腔热血的文学青年,虽然在商场打拼十余年,理想仍存,激情尚在。未来公司做总经理之前,一直辗转于不同的公司做培训师。机缘巧合,在一次进修课上,大老板与之相遇,两人一见如故志同道合心有灵犀相见恨晚。
于是大老板盛情约他来公司当二老板,给他“总经理”的头衔,赋予他对公司人、事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利。每逢总经理主持开会,他都很职业地从头站到尾。一米六不知道几的身材站得笔直,昂首挺胸,睥睨属下,情绪激昂,说起话来如滔滔江水。
一句话他可以变换数种表达方式以求属下听得明白,下午六点可以结束的会议,他一般开到晚上十一点。而且,打车费用自理。
总经理备受信任和重用,“春风得意”四个字简直就写在他日益圆润越发流光溢彩的脸上。在他年富力强的黄金时代,他意气风发,壮志满怀,纵横公司的豪情常常流露。据说他来公司不出一个月,几乎所有的公司中层都知道他人生最得意的三件事:
1,他心中充满对他败家的父亲的轻蔑但不妨碍他履行子女赡养双亲的义务。
谁能克服内心排斥,成全孝的美德?他!
2,他银行账户仅有五千元的时候,他媳妇仍是一心一意要嫁给他,并主动隐瞒他尴尬的财务状况、编造他辉煌的事业现状以骗得未来老丈人许婚。一个男人花五百块钱买个大衣柜就娶回一个大媳妇儿,在这个拜金的时代,这是多么令人骄傲的事情啊!
“事件骄傲”被总经理演绎成“品质骄傲”:我老婆为啥这么执着?盖因我有责任感、能担当、够坦荡、真诚、善良、爱心、坚持、上进……
3,温柔的老婆给他生了一个帅气的儿子。儿子,虽然才八个月,已经是他三十几年来最大的骄傲了,且不管他未来人生取得多大的成就,儿子都将是他最大的骄傲。乖儿子情通父母,居然知道体恤没有爸爸照顾的妈妈,晚上不哭不叫不吃奶,好让辛苦在娘家待产备受弟妹白眼的妈妈睡个好觉……每逢讲及此,总经理语调一变,泫然欲涕。
会后,有好事能人掐掐算算,曰,按照婚后最快的怀孕速度,小孩应该只有五个月才对。
咳咳,总之,二老板给自己的形象定位是:家庭幸福,事业有成。
这样一位底气十足,欲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好回报大老板知遇之恩的总经理,进公司两年来,却总是被这样或那样的意外牵制,始终不得大展手脚。好在空降不适都被他以顽强意志克服了,正在他感觉越来越好的时候,竟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起监守自盗的小把戏!
总经理冷笑着,盘算着……他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室外办公的人都感觉办公区低气压在云集,不久,将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朱贝妮目之所及,同事们都换上一副兢兢业业的老实人模样,生怕触雷。小安尤其低调,人都似乎缩小了一圈。唯独骄宠得势的柳欣,一副浑然不觉的自在模样。
第三十三章 盛怒有多怒
朱贝妮不禁为柳欣担了一把心,谁都知道,总经理是迁怒达人。跟你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只要他想,你就是罪魁祸首,祸害之源,万恶中心。
人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是“欲加之罪,何须用词”——“老子一想就是!”
总经理“啪”地摔开办公室的门,五短身材立在门中,凌厉的眼神扫视众人,一巴掌拍在柳欣办公桌上:“叫司机!送我去采购部!”
总经理驱车去了采购部,甚至连一下手都没有带。
总经理前脚一走,办公区就明显松了一口气。各色面孔,又恢复成本来的颜色。有人松松肩膀,有人起身倒水,窃窃私语也响起来。
朱贝妮瞄一眼柳欣,柳欣表情愉悦,有说有笑,在吃小安奉上的蟹香蚕豆。小安表情至柔至亲,含情脉脉地在帮柳欣剥蚕豆的壳……
朱贝妮还要再看小安到底能多谄媚,手机震动,提示来了短信。打开一看,意外地,竟然是何美丽发来的。惊讶之间抬头去看何美丽,只见她跟身边的同事,聊天聊得正入神。
什么名堂?
打开手机短消息一看:“圣母病人,千万不要以任何形式通知采购部的任何人!切记!!!”
朱贝妮心里暖暖的,这是何美丽在担心她心软之下走漏消息呢。她倒是不介意走漏,只是她跟采购部并不熟悉,无人可漏。感动于何美丽的关心,朱贝妮秒回:“放心!我跟采购们都不熟。”回完又想起,当初自己跟肖皿皿也不熟。
受昨天的何美丽影响,她不禁也踌蹰起来:不严谨,应该这样写:绝不以任何形式走漏任何消息,请放宽心。如此郑重,一想就想笑。
说到走漏风声,朱贝妮再次看向漏风大王小安。小安倒是全心全意、认认真真在剥蚕豆壳,看向小安的这一眼被吃着蚕豆东张西望的柳欣接上了目光。柳欣歪着头,盯着朱贝妮,久久不移开目光……
等朱贝妮惊觉这样隔着人头遥遥对方不太对头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彼此对视有一段时间了。朱贝妮慌忙撤回目光——毕竟偷听过人家的不良电话,有些心虚。Coreldraw软件很有趣,看上去很复杂,一个个小功能却清晰好用。不出几天,朱贝妮用起来已经有熟门熟路的感觉。请陶慕看排出来的初版,陶慕惊喜不已:“好好哦!哇哦,Bunny,你好厉害哦!”
陶慕不喜欢称呼汉语名字,自称Zoey,问朱贝妮的英文名,朱贝妮报之Linda。陶慕夸张地摇头又摇头:“你应该叫Bunny呀。又可爱,又谐音呢。”朱贝妮在软糯的台湾腔前毫无招架之力:“嗯,之前同学开玩笑也喊我兔子的。”
“那我以后就叫你Bunny好不好?”
“好。”
“听说酒吧街有家酒吧,名字就叫Bunny。我觉得有机会,你应该去一下,至少路过时在店门口合个影。这样很好玩呐!发微信肯定有很多朋友点赞耶!”
陶慕抑扬顿挫、饱含情感的聊天,很快使朱贝妮忘记了柳欣的目光。
中午,杨青青打电话过来——这倒是少见,除了求她陪猫的最后时光那一次是电话,余下青青都是跟朱贝妮消息联系的——询问何时能抽时间相约去看生病中的许文衡。
朱贝妮不想去,不想见许文衡,更不想见秀恩爱的许文衡,更更不相见已然锦衣玉食的许文衡。眼见他生病住VIP套房,耳听他追逐的单子十几个亿。朱贝妮无可抗拒地真切感受到,许文衡已经跟自己不生活在同一个圈子了。10块钱吃顿早餐还需要计较是否太奢侈的自己,热脸凑什么冷屁股!
“毕竟是同学,生病只看一次显得太敷衍。不想多呆,可以看看就走啊。说到底,这么大的上海,这么多的人,相处四年之久的大学同学,他只有我们俩啊。”青青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朱贝妮心里仍旧不情愿去,却找不出理由反驳。
“就这么说定了。今天下班后我去找你,看过他之后我们一起吃个饭。我很寂寞呢,一个月里面,难得有机会逮到人陪我吃饭。”青青似乎很知道朱贝妮的死穴在哪里。
可以拒绝去看许文衡,却很难拒绝一个寂寞的女同学想找人一起吃顿热闹饭。朱贝妮迟疑着,答应了。
“好啦。我最近工作上比较吃力。你跟他们打个招呼,说一下我们去的大致时间好了。”青青把通知许文衡去看他的任务轻描淡写地推给了朱贝妮,她还记得自己向朱贝妮撒的谎,需要不着痕迹地呼应一下,好更显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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